太夫人歡喜過後,忙活起來,先是命人補品、藥材的裝了兩大車,“速速送去當陽道”。 又緊著挑出兩個生養過孩子的年老穩重嬤嬤,“雯哥兒媳婦小呢,不知道輕重”。 好在李氏眼疾手快,給攔下了,“娘,安夫人在雯哥兒家住著呢。若咱們再遣人過去 ,恐安家多心。”太夫人想想,小兒媳這話說的對,便點了頭,“那便不遣嬤嬤了。”親娘比什麼嬤嬤不強。
齊氏過了會兒才來春暉堂。 雖還是圍著太夫人說說笑笑,李氏卻分明看見她眼圈發紅,脂粉敷得厚厚的。 哭過了吧? 李氏偷了個空,拉著齊氏去了側廂,安慰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不可思慮太過。 命中有子終會有的,晚幾年也不怕。 ”齊氏鼻子酸酸的,低聲道了謝,“謝嬸嬸。 嬸嬸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便是太夫人,長房沒有嫡孫她老人家如何不心急 ? 卻從未開口說過。 蒙老人家如此厚待,我實是心中抱愧……”岳霽是靖寧侯府世子,這麼多年來膝下只有一女,祖母也好,公公也好,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對自己一直是和顏悅色的。
“我不是那小性容不得人的,你侄兒房中也有幾名姬妾,可總是沒動靜……”齊氏心中氣苦,說不下去了。 李氏微笑勸她,“你啊,多抱抱小男孩兒,沾沾喜氣,許是就有了。快別這樣,明兒你打扮打扮,咱們一道去瞧瞧你弟妹。”齊氏打起精神,“嬸嬸說的是。”說定了次日去當陽道。
齊氏心平氣和之後,和李氏一起回到春暉堂。 走到門外,聽到裡面傳出顧夫人的聲音。 李氏皺皺眉,她什麼時候來的? 太夫人才好了些,盼著她有眼色會說話,莫提起六安侯府之事。
“……魯夫人事姑至孝,藍氏太夫人這一去,她傷心過度,人都瘦了一圈兒。聽說傅侯爺更是椎心泣血,哀毀骨立……”顧夫人為之嘆息不己。
太夫人嘆道:“真真六安侯和侯夫人都是難得的。”有這麼孝順的兒婦兒媳,藍氏太夫人死也瞑目了。
李氏、齊氏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見禮寒暄畢,絕口不提六安侯府之事,圍著太夫人講起笑話,逗得太夫人很是開懷,春暉堂中不斷傳出歡聲笑語。
六安侯府。 一片白肅中,魯夫人哀淒慘傷的站都站不住,傅解意心疼親娘,勸道:“您且歇息片刻,不然這喪禮您可是撐不下來。”本家女眷也紛紛勸著,魯夫人勉強同意了,由兩名身強力壯侍女攙扶著回了內室。
回到內室,喝退侍女,魯夫人倒在羅漢床上,仰天而臥,歡暢的笑了出來。 那老太婆被關在萱茂堂後還折騰了近一年,如今,總算死了。 我熬了這麼多年,總算熬出頭了。
傅解意閃身進來,“娘,您莫這般大聲。”在門外都能聽見她在笑,太不謹慎了。 魯夫人忙摀住嘴,抱歉說道:“意兒,我耐不住 。”實是太高興了呀,還要裝出一幅痛不欲生的樣子,唉,可真是難為人。
傅解意是出嫁的孫女,穿細布孝服,“要想俏,一身孝”,倒襯得更加俊俏了。 “我意兒生得可真好看,”魯夫人滿心歡喜,由衷稱讚道。
傅解意微曬道:“娘,您可知祖母的嫁妝如何了。”生得好看又怎麼了,不好看又怎麼了,有何分別。 要有大筆銀錢傍身,有散漫錢隨意花用,這才是要緊的。 祖母過世前居然沒將自己這嫡孫女召回來分些體己,令人氣悶,誰家祖母不給嫡孫女留體己的?
魯夫人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恨恨說道:“那死老太婆除了給老二老三分了些須田產,剩餘的全給了你父親。你父親一向粗疏,不會打理錢財,給他做什麼。”解意和子浩這嫡親孫子孫女竟沒有,真真氣殺人也。
“如此,”傅解意微微一笑,“娘不是說過,祖母臨去之前和父親已是母子反目?怎麼她的嫁妝還是大半留給了父親。”若如此,大姨娘二姨娘豈不是很失望。
“誰知道。”魯夫人想起太夫人和傅深 這母子二人就頭疼,“你不知道,那老太婆被族中公議關了起來,她怎能甘心?那通鬧,折騰死人了。要么連著三兩天水米不進,要么鎮夜鎮夜枯坐不肯安歇,要么是明明病得厲害卻死活不肯讓大夫醫治。你父親能不心疼麼,整日跪在院中苦苦哀求她保重自己,她一概不理會。 ”
傅解意怔了怔,低頭苦澀說道:“我不知道。”韓國公府規矩大,新婦進門頭三年輕易不許回娘家,自己已是許久沒回六安侯府了。
魯夫人衝動抓住傅解意的手,“意兒,吳家待你究竟如何?姑爺待你究竟如何?”總說什麼都好,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極好。”傅解意毫不猶豫,迅速 答道。 這費盡心思謀來的親事,哪裡有臉說不好。 三年前的那個夏日,若自己沒去憫忠寺進香,沒在寺廟中“偶遇”吳玉品,沒有“意外”跌落至他懷中,是不是自己的命運會完全不同? 再怎麼著,也不至於為人繼室。
想到這一點,傅解意真是膩味透了。 “莫動,這是阿衡的遺物”“今日是阿衡的忌辰,解意,我要去祭拜她”“解意,這便是阿衡的畫像,她是不是很美?”“阿衡仙女似的人品,可惜身子弱,不長壽。”吳玉品每每提到原配妻子謝衡,好似多麼情深意重一般。
韓國公夫人就更有興致了。 “老大媳婦,快來拜見親家夫人。”傅解意含羞忍恥拜見過謝衡的母親謝夫人。 韓國公夫人指著傅解意笑道:“親家夫人,您離開京城已久,怕是不認得。這是老大續娶的傅氏,六安侯嫡長女。 ”
為人繼室,非常不堪。 自己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傅解意低著頭紅著臉,難受至極。
“那就好,”魯夫人放了心,“意兒,只要你和子浩過得好,娘別無所求。”傅解意笑笑,“我一定會過得好。娘,您旁的都莫管,照看好子浩是第一要務。”您後半輩子就靠這唯一的兒子了。
魯夫人皺皺眉,“子浩從小身子骨弱,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人參肉桂下去,通是一點用沒有再請好大夫罷。 ”
傅解意點頭,“我留意著,若有好大夫,便薦了來。”母女二人喚來侍女勻了面,細心裝扮適宜了,重至靈堂哀哀痛哭。
先是傅子浩在靈堂吐了血,接著是傅深昏倒,六安侯府亂成一團。 “胡鬧”族長顫顫巍巍來了,指著病床上的傅深批頭蓋臉一頓臭罵,“你眼中有沒有你屈死的父親?有沒有傅家的百年基業?六安侯府全靠你撐著,你竟敢如此? ”
要說這通臭罵還真管用,之後傅深讓吃藥就吃藥,讓喝粥就喝粥,很快恢復了元氣,順順噹噹將太夫人下了葬。
直到太夫人下葬後三個月,傅子沐才從宣府風塵僕僕趕回來。 適逢蒙古大裕可汗親率騎兵南下劫掠,傅子沐一直抽不出身回京。 武將和文官不一樣,文官若是家中有了喪事,能當天便掛印請假回家奔喪。 武將可沒法子,總不能跟蒙古人商量“我家裡要辦喪事,我要丁憂,您過三年再來搶劫吧”。
傅子沐伏地請罪。 傅深親手扶起長子,一聲長嘆,“子沐,這不怪你,我當年跟你是一樣的。你祖父去世,我也是守在邊關禦敵,過了近半年才趕回京城。”這不消停的蒙古人。
傅解意鼓足了勇氣跟嚴苛的婆婆韓國公夫人請假,“家父身子不好,心中掛念。”六安侯的孝順全京城都知道,自己這做長女的回府探望,也在情理 之中。
韓國公夫人答應了。 傅解意盛帶僕從,回了六安侯府。 “意兒,你在吳家日子可順心?”傅深關切問道。 阿大都兩歲了,解意和解語一年成的親,怎麼解意還沒動靜?
傅解意溫柔笑笑,“父親,我在吳家是長媳,操心的事總歸是多了些。況且……”說到這兒,傅解意頓了頓。
“怎麼了?”傅深追問。 傅解意一聲輕笑,“父親,玉品的二弟玉吉今年也娶了親,弟妹是穎川趙氏嫡女,出身高貴,人物出眾,妝奩豐厚。我這做長嫂的,生生被她比了下去……”
“這容易。”傅深很爽快,“你祖母留下一份妝奩給解語,解語不肯要,便給了你罷。”正愁這些財物該如何處置呢。
傅解意接過傅深遞過的清單略瞅了一眼,這般豐厚,解語不肯要? “祖母不是給我的……”傅解意當然要推辭一番。 傅深擺了擺手,“你祖母泉下有知,定會給你。”反正都是孫女,解語不要,給解意唄。
傅解意不好就收下,有些猶豫。 傅深笑道:“不必多想了。解語不缺這個,沈伯爺整個家當都要留給他們夫婦二人,無忌又很能於。”解語可不缺銀錢使。 這丫頭,岳培貼補她肯要,沈邁的家當她肯要,自己給她的珠寶鋪子也肯要,唯獨太夫人遺贈的財物,堅決不要。
財物不要,人也絕跡不到。 這丫頭脾氣可真倔,傅深笑著搖了搖頭。
傅解意想到多年前那個春日,英俊青年那灼熱的目光,心中悵惘。 “父親,解語她,好麼?”他和他的妻,好麼。
“解語啊,”傅深眉目舒展,“日子舒心,夫婿對她千依百順,孩兒伶俐可愛,公公待她如親生女兒。”鄰舍還住著阿瑛,日日能過去照看她。
“夫婿對她千依百順”? 傅解意輕輕笑了笑,是這樣麼。
當日傅解意回到韓國公府,恭敬將一紙清單交至韓國公夫人手中,“祖母臨終前留給我的,她老人家說,財物雖薄,卻是留給孫女的念想。”此時此刻,傅解意頗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韓國公夫人含笑看了半晌,命“添到嫁妝單子中去。”定府大街的旺舖便有三個,良田上千頃,藍氏太夫人對這齣嫁的孫女還真是大方。 六安侯府嫡孫庶孫有十幾個呢,偏對孫女這般好,也真是與眾不同。
當陽道。 阿大在地上跑來跑去玩耍,沈邁、岳培、安瓚、張雯閒坐飲茶。 “親家,這回沒人跟你爭”沈邁看著岳培哈哈大笑,“傅深在家丁憂,根本出不了門”自己已有了阿大,不能再爭了,傅深這三年肯定深居簡出,這回可是沒人跟岳培搶了。
“怎麼沒人爭?”安瓚笑道:“難道我便不能爭上一爭?”自己是有孫子的人,岳侯爺也是有孫子的人,一樣的。
岳培給安瓚戴高帽子,“親家,您是君子。”君子不爭。 沈邁在一旁搗亂,“君子不爭名,不爭利,就爭孫子”岳培瞪了他一眼,“親家,打一架?”這沈邁,站著說話不腰疼。
阿大雀躍了,“打架祖父和阿爺,打架”這臭小子,聽到打架就來勁了沈邁笑咪咪問他,“阿大,你說是阿爺贏,還是你祖父贏?”阿大稱呼岳培為祖父,稱呼沈邁則是按梅溪人習慣為“阿爺”。
阿大撲到張雯懷中,大聲說道:“爹爹贏”張雯把阿大舉高高,“聰明兒子”沈邁和岳培都無語,問他“祖父贏還是阿爺贏”,他答“爹爹贏”,這還叫聰明? 這叫答非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