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想去錦衣衛了?”聽愛子嘟囔了一句,岳培笑道,“我本就奇怪,你好好的怎會想去錦衣衛。罷了,不去也好,錦衣衛的名聲……無忌,你且在家中散散也好,想到去哪裡,再跟爹爹說。”岳培想到錦衣衛雖是皇帝親自指揮,卻未免太過殘暴了些,覺得兒子不想再去了,是好事。
張雱十幾年一直跟岳培別彆扭扭的,這時節父子二人共處一室,岳培憐愛的目光不時在自己身上逡巡,感覺大是不自在,隨口嘟囔了句“不想去錦衣衛”,便聽岳培笑著說贊成,心裡一暖,膽子也大了,低聲說了幾件事。
岳培微笑道:“這不值什麼。想買貴重物件兒,不用跟爹說,直接到賬上支銀子便是,爹的私房銀子花不完,無忌幫爹花用花用;便是爹的私兵,借給你用用也無妨。”這臭小子,怪不得知道陪老爹飲茶,原來是要錢要兵來了。
張雱料不到岳培應的這麼痛快,有些吃驚,“您,放心把親兵借我用?”給銀子用倒不稀奇,岳家一向豪富,張雱自小也是奢侈慣了的。 親兵也放心借,這就出乎人的意料了,他難道不怕自己還像前幾年那樣胡鬧?
岳培看見愛子吃驚的樣子,頗有些好笑,“爹若是不借給你,你會怎樣?難道會罷了不成?還不是又去糾結江湖匪類。那倒不如直接借了給你。”在京城,在老爹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你小子生事。
張雱見事情這麼順利,心裡也高興,隨手給岳培添上茶水,“那乾脆,您多藉我一隊親兵吧。放心,我做的是正經事。”也不知道解語為什麼對六安侯府的事這麼上心,又是要人密密打聽,又是要藉私兵。 不過,解語無論做什麼,總是對的。
岳培大樂,“成啊,借給你。”笑咪咪看著自己兒子添茶續水的獻殷勤,原本若有若無的尷尬一點一點沒有了,父子二人越來越融洽。
“你家裡那位姑娘,打算怎麼著。”岳培笑著問道。 張雱臉紅了,“等安伯父出了獄,我去求親。”很有些惴惴不安的問岳培,“您說,安伯父能答應麼?”
岳培這時才知道解語的身份,沉吟道:“御史安瓚家的**?雖然相交不深,安瓚為人、名聲倒都是好的,入了獄也不是大事,畢竟皇上沒下定論,下些功夫扳回來,也未為不可。只是……”安家寒素了些,小門小戶的,不知女孩兒教養怎樣? 無忌的妻子,定要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小家子氣的可不成。 無忌還小呢,看人不准,他要過一輩子的人,少不得還要爹娘替他操心。
“只是什麼?”張雱以為是安瓚的案子有什麼不好辦的,急急追問。 岳培失笑,“無事。”看把這小子急的。 也好,有姑娘讓他這般上心,野馬上了套,往後能安安生生娶妻生子,是極好的事。 女兒多肖母親,回府後倒要讓夫人打聽打聽,安瓚的妻子為人如何? 若是畏畏縮縮拿不出手的,這門親事還要多思量思量。
父子二人閒話半日才散。 岳培滿臉是笑回了靖寧侯府不提,小輝子在旁已是等得快要急死,好容易等到張雱出來,拉著叫道:“我的小爺!我可是等了您倆時辰了!”
張雱隨手拿出塊金裸子賞了他,笑道:“勞你久等了,對不住!”小輝子大喜,拉著張雱進到雅室,附耳一一說了,張雱略有沉吟,小輝子唯恐事情泡湯賺不到銀子,忙忙的保證,“只這一遭了!再孝敬一件便可!”張雱勉強點頭,“便是這樣,我家去再尋件寶貝送來。唉,那姑娘實實是個絕色,要不然……”小輝子眉開眼笑,“可不是,佳人難得啊。”說定後,各各散了。
果然張雱次日便送了件高達六尺多的紅珊瑚,通體火紅,顏色極是喜人,枝條彷彿,姿態美觀,程德見了大笑,“這小子,是個知情知趣的,我便如了他的意!”
果然太監的力量大,也不知程德怎麼使的鬼,不出三日,便有詔令發出,命將安瓚移交大理寺審理。 收到消息,解語躲起來悄悄哭了一場,雖然不知道安瓚究竟犯的什麼事,雖然暫時不能救他出獄,但能從錦衣衛手裡移交大理寺,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啻天堂”。
還是蹲監獄呢,就這麼樂? 是真的,在錦衣衛的監獄,和在大理寺的監獄,截然不同。 大理寺的監獄,只是監獄;錦衣衛的監獄,是地獄。
張雱心裡也酸酸的,強笑道:“大理寺好打點,我已經送了被褥什麼的進去,一日三餐也能送,還能定期探監,這可好多了。”連書本、筆墨也能送進去。
“解語,你很快便不用怕了。”張雱情意綿綿的說道。 老爹不是說了,官司不是不能想法子。 等到安伯父出了獄,自己便上門提親。 安伯父若答應了,那……解語便不用一個人睡了,不用怕了。
解語哪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道:“多謝你了。大鬍子,這回你又要做回盜匪了,要跟我去搶個人。”這見鬼的六安侯,敢出動私兵在京城劫走文官家眷。 他敢搶走,我就敢搶回來。
張雱精神一震,“真做盜匪?哎,我跟你說,還是做盜匪痛快!劫富濟貧,殺**,殺惡霸,殺壞人!”眉飛色舞起來。
“壞人?一個人究竟壞到什麼程度,才是該殺?”解語慢吞吞問道。 雖說她對天朝現狀也不滿,但無政府主義更可怕,真正人人當自己是俠客,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可以隨意處置別人的生命,那可就亂套了。
“壞人,不,不是都該殺麼?”張雱結結巴巴答道。 解語問的問題,他從沒想過。
解語搖了搖頭。 拿出六安侯府別院圖,跟張雱指指點點,“打探到,人確是關在這兒。別院不算大,有五十名私兵守衛,唉,你若有名武功高強的親兵,便好了。”直接擒住傅深,要他放人,省多少衝突,省多少死傷。
張雱拍拍胸脯,“武功高強之人,有啊,我便是!”解語悶悶看了他一眼,沈邁都那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三下兩下便將閣下擒住,武功高強? 您真敢吹。
張雱訕訕低下頭,“那個,他,就是我爹,武功很好。我小時候不好好學,他還跟我急過呢。”早知道好好學了,要是像岳霆那小子一樣,估計也稱得上武功高強了。
二人細細商議過後,帶著靖寧侯府的親兵出了門。 親兵隊長侯寅眉頭緊皺,緊跟著張雱,唯恐他瞎胡鬧,唯恐他有什麼閃失。
六安侯府別院坐落在京城東南幽靜的迎春巷。 這日黃昏,傅深只帶兩名親衛馳馬進入到迎春巷,馬上覺著不對:巷子口停著一隊騎兵,馬匹雄駿強壯,馬上諸人皆平民服飾,卻是個個魁梧精幹,顯見得是訓練有素。
傅深心中一沉。 待看到這隊騎兵眾星捧月般圍著位妙齡少女,不由得楞住了:這少女,像極了年輕時代的譚瑛。 細看看,相比較譚瑛的沉穩,這少女更增多幾份明艷,更加光彩照人。
“解語?”傅深不確定的叫道。 解語不是嫁到了西京麼? 自己派去西京的人,至今未回,便是音信也沒有。
解語坐在馬背上,笑吟吟看了傅深一會兒,這位,看上去四十左右年紀,可比安瓚年輕多了,衣飾很是華貴,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還有幾分驕橫。 看了半晌,看夠了,解語翻身下馬,笑著行禮,“傅侯爺好,安解語冒昧拜訪。”
解語,真的是解語! 傅深吸了口氣,命護衛,“扶我下馬!”兩名護衛心中俱是納悶,您還用人扶啊? 趕忙急急下了馬,一左一右來扶傅深,真扶到了,他們也就知道為什麼了:傅深身子僵硬,確是自己下不了馬。
傅深下馬後,推開護衛,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解語跟前。 此時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眼裡只有這位長得像譚瑛、自稱“安解語”的美麗少女,“你,真的是解語?”傅深聲音微微發顫。
“安解語。”解語笑吟吟,一字一字清晰說道,那個“安”字,說得尤其清晰。 傅深面有怒色,“你不姓安!”解語湊近傅深,低聲道:“我究竟姓什麼,見了我娘,自然知道。傅侯爺,你說是也不是?”
傅深低頭看向解語,正要威嚴的說話,卻驚覺頸間已無聲無息架上把鋒利的匕首,張雱一招得手,心中得意,柔聲道:“傅侯爺,您千萬莫亂動,我手很不穩,萬一傷著您可就不好了。”
傅深又驚又怒,自己這久經沙場的老將,今日陰溝裡翻了船! 解語! 解語! “呸,老子不怕,你有種便殺了老子!”傅深氣沖衝罵道。
解語不敢有一絲放鬆,眼睛看著不遠處目瞪口呆的兩名護衛,笑道:“傅侯爺說笑了!”示意侯寅拿下二人。 侯寅皺了皺眉頭,走向那兩名護衛;護衛略露出想反抗的意思,張雱便稍微用力,傅深頸間破了皮,鮮血流了出來,護衛嚇得扔了兵器,束手就擒。
“兩位,我們只想接回家人,並無他意。”解語示意侯寅帶這兩名護衛去了別院。
傅深眼神陰騖,“你真是解語?”被親生女兒用計劫持! 張雱比傅深高上半頭,在他耳邊柔聲低語,“侯爺,您切莫亂動,我很膽小的,我手會不穩。”
片刻,別院大門開啟,一隊親兵迅速列隊而出,解語笑指傅深,“列位!只要放出譚瑛和安汝紹,我即刻放了你家侯爺!”傅深怒吼, “不許放!”張雱笑道:“傅侯爺,說了讓您別動,您偏要動!我手真的不穩了!”手下用力,傅深頸間鮮血流出。
親兵隊長咬了咬牙,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個頭,“侯爺!”起身大叫一聲:“放人!快!”親兵們紛紛回別院,沒過多久,譚瑛抱著安汝紹被押了過來。
“你們先放了我家侯爺!”親兵隊長拿利刃架在譚瑛頸間,喝道。 譚瑛臉色慘白,安汝紹嚇得哭都不會哭了。
“你們先放人!”解語心如刀絞,也拿起一把鋒利的匕首,走到傅深身旁,做勢要往他身上招呼。 傅深笑道:“好!好!解語,你好!你下手啊,快下手!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們走!”解語再也想不到,傅深命懸人手,猶自堅持不肯放人,一時心神大亂。
譚瑛忽然叫道:“傅侯爺,你放了我兒子,我留下來!”這種情形,想要兩人全走很是費事,要緊的是兒子,只要兒子安全了,自己留下也無妨。
傅深被解語劫持,本來心裡悲憤,聽得譚瑛此語,大喜,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走!”想到譚瑛雖受不得冷落背夫私奔,心裡究竟還是有自己的,開口命令道:“放了她兒子!”
親兵隊長很聽話的放了安汝紹,解語快步上前,把弟弟抱在懷裡,柔聲安慰,“汝紹不怕。”安汝紹已經不會說話了,也不會點頭,隻死緊死緊抱著姐姐。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不該用這麼暴力的手段? 可憐的弟弟。 解語抱著弟弟上了馬,回頭看看傅深,惡狠狠道,“放了他!”
張雱收回匕首,把傅深推向親兵隊長,一躍上馬,跟著眾人急馳而去。 看著一隊騎兵如疾風般卷過,片刻間消失在巷尾,傅深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極為愉悅,“好!好!真是我傅深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