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濟正舉杯欲飲,聞言怔住了,手中握著個酒杯發楞。 戰事大不順? 怎麼會這樣呢。 傅家這樣的府邸若想一直赫赫揚揚,靠的是代代有軍功卓著之佳子弟在朝中效力,可不是單靠一個侯爵爵位。 傅家如今有軍功的只有傅深、傅子沐二人,若是傅深真在前線打了敗仗,灰溜溜回了京,那可是整個傅家跟著顏面無光。
傅子濟此時對自家老爹頗為不滿:先是臨征戰前跟太夫人翻了臉,接著又是剿匪不力,一向在外威風凜凜在家孝順至極的老爹這是怎麼了? 傅子濟自幼在太夫人、大姨娘膝下長大,稱得上是嬌生慣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平日只會仰仗父兄。 這會子想到傅家有變,真是無比煩惱。
“土匪可惡,可惡!”傅子濟擊節嘆息,都怪這些土匪,在山上搶搶劫還不成啊,竟要攻州掠府! 野心太大了真是。
岳霆微微一笑,“原在遼東任職的於大用將軍,傅兄可聽說過?”解語殺伐果斷,頗有智謀,她的異母兄長卻這般沒用,二十多歲的人了只會在這兒罵土匪。 怪不得他在安家被扔了出來,估摸著是他言辭失當。
傅子濟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於將軍大名鼎鼎,自是聽說過。”遼東一向是天朝東北防線重中之重,不少名將都在遼東立下赫赫戰功。 於大用世襲軍官出身,兵法嫻熟,作戰勇敢,他所轄軍士在遼東素有“於家軍”之稱,所向披靡。
“於將軍什麼都好,只是為人太直率了些,”岳霆笑道“所以才會得罪了人,被參了個'不服上峰調遣''縱兵為禍',如今革職在家。”
岳霆微笑看著傅子濟。 傅子濟尋思片刻,眼睛一亮,“若能請出於將軍和家父並肩作戰,那豈不是……”於大用可是打敗過蒙古人和女真人,區區土匪哪在話下! 傅子濟興奮起來。
岳霆悠悠說道“於將軍被革職之人,哪裡能和傅侯爺並肩作戰。能在傅侯爺帳下聽令,也該知足了。”能做個副將也不錯了。 等在陝西立了功,自然能重新升上來。
傅子濟大喜,“這可是好,極好!”岳霆頓了頓,含笑讓著傅子濟,“傅兄,請!”解語怎麼會有這樣的兄長,笨得都快趕上無忌了。
傅子濟過了會兒才想到:於大用既然曾在遼東任職,那和岳家定是相熟的,靖寧侯可是曾任遼東都指揮使! 他站起身來長揖到底,鄭重拜託,“在下和於將軍素昧平生,怕是要勞煩岳兄了!”
岳霆少不了跟他客氣一番,“哪裡,哪裡。”客氣過後,二人煮酒閒話。 傅子濟賣弄風雅,問道“岳兄一向讀何書?在下甚愛《世說》。”比武力比不過岳氏兄弟,讀書總要比他們強些罷。
“傅兄真是雅人!”岳霆含笑誇獎,“提到《世說》,倒想想《世說.黜免》中一則逸事:晉將桓溫率兵伐蜀,船進入三峽時,兵士捉到一隻小猿放到船上。母猿沿岸奔跑,跟著船隊跑了一百多里。後來桓溫命令停下船,那母猿跳到船上便氣絕身亡。剖開母猿,腸皆寸寸斷。”
“真可憐。”傅子濟面帶同情。 這兵士也是閒的,沒事捉什麼小猿呀,害的母猿這麼慘。
“父母愛子女,大抵全都如此。傅侯爺一片愛女之心,令妹豈能不知?便是譚夫人,也是出自書香門弟,知書達禮,再不會隔斷父女親情的。”岳霆一臉誠懇,連連嘆息,“傅兄莫怪我多事:雖是傳言而己,卻還是要上些心,畢竟人言可畏。況且,若是家宅安寧,傅侯爺在外也無後顧之憂。”
傅子濟正有求於他,自然是滿口答應,“正是!岳兄言之有理。”定下主意,回府後還要跟太夫人細細商議,不能這般半途而廢。 若是於大用肯出山幫傅深,自然能打勝仗;傅家再接回原配夫人和嫡長女,家中母慈子孝一團和氣,到那時六安侯府豈不又是一片錦繡?
傅子濟對岳霆託了又托,謝了又謝,“仰仗岳兄了!”岳霆微笑道“傅兄客氣。舍弟魯莽無禮,在下便替貴府出番力氣,只當是替舍弟賠禮罷。”
傅子濟自是不好說什麼,只含糊誇獎道“令弟年紀雖輕,功夫卻極好,將門虎子,果真是藍田生玉。”
岳霆失笑,無忌功夫極好? 這是從哪裡說起。 想起無忌那三腳貓功夫都能把傅子濟制住,岳霆暗暗搖頭,敢情解語這異母兄長不只腦子笨,手腳也不靈便。
二人分別在即,傅子濟還滿口說著客氣話,“拜託岳兄了”,見岳霆言語中很是關懷弟弟,又把張狠狠誇了一通,“令弟家學淵源,只隨意伸手一抓,在下便身不由己了,岳家功夫果然厲害,名不虛傳!”
岳霆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並未放在心上。 行禮告別後,各回各家。 次日傅子濟自然要細細跟太夫人禀報詳情,太夫人聽後冷笑道“她還擺起架子來了!”讓她回來做侯夫人,還要三催四請不成。
本朝禮制,公侯伯爵均屬超品,在正一品上。 外命婦中,侯夫人可是排在正一品夫人之前,這是多大的榮耀! 她倒好,寧願留在沒名沒姓的安家,也不願回六安侯府,真真是個不識實務不識抬舉的。
便是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解語想想。 六安侯府嫡長女身份何等的尊貴,京城最出名的詩會、花會、宴會,都有貼子! 滿京城的公子哥兒,任他門弟再怎麼高貴,也配得上! 可若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兒,京城哪名貴婦聽說過? 哪家公子哥兒會看她一眼? 前程差得遠呢。
解語倒是敢作敢當的,脾氣很是爽利,安家那小門小戶會埋沒她。 若在安家,將來不過是嫁個窮酸秀才過苦日子罷了,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
“去跟她說,她回不回的,不稀罕!”太夫人發了火,“可我傅家的孫女卻由不得她!解語是傅家的骨肉,哪裡能夠流落在外?必要認回來的!”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由不得你一個人說了算。
傅子濟領命而去。 太夫人氣了半晌,親手寫下一封書信,命人用信鴿傳給傅深。 信中除大罵譚瑛“不通人情”外,更隆重宣稱:解語是我親孫女兒,你快給我接回來!
傅深的回信一直到第三日方到,信中急切寫道:解語這孩子脾氣倔,您千萬莫輕舉妄動,等我回京後慢慢勸她! 末尾用斗大的字體寫著“切記!切記!”
太夫人恨的牙癢癢。 敢情他這沒養過一天的閨女金貴著呢,從前也沒見過他對哪個兒女這般上心過! 果真譚瑛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這沒出息的,譚瑛顏色也不過比尋常女子略好些,他便神魂顛倒了!
太夫人正氣著,傅子濟又垂頭喪氣來報,“譚夫人還是不肯見我。”連安家大門都進不去。 太夫人輕蔑看了他一眼,喝道“你這沒用的!快下去罷,速速離了我的眼!”傅子濟如釋重負,急急行了禮告退,出了太夫人的屋門後,一溜煙儿似的跑了。
回去探了大姨娘的病,一五一十說了這兩天的艱難,“連面都不肯見。”大姨娘微笑道“她好容易逃出了性命,哪裡敢輕易回來?倒也在意料之中。”差點死在傅家呢,可不是小事。
傅子濟抱怨道“便是當年有些什麼,如今也都過去了!她也是個想不開的。”外邊傳言愈傳愈盛,愈傳愈對傅家不利,偏偏譚瑛是油鹽不進。
“本來想立功的,如今倒好,不只無功,反倒有過了。”傅子濟很是沮喪。 大姨娘安慰他,“這有什麼。誰做事會是一帆風順的。”又朝外頭努了努嘴,“且耐一耐,那頭才是該急了呢。”魯夫人豈會坐以待斃,等她出昏招罷。 傅子濟向外望瞭望,也是,府中還有魯夫人呢。 **二人相視而笑。
魯夫人確是氣昏了頭。 “當年她僥倖逃了,如今可逃不掉!”魯家世任總兵官,家中豈無一二死士。 想來安家只有婦孺,一名壯士便可送她們上西天。
傅解意硬按下她,低喝道“您做什麼呢。”事態並未明朗,何必下此狠手。 “一來,她們並不願回;二來,即便她們回了,又有什麼壞處呢?您真是想不開。”
“她們回來了,娘便成了繼室!”魯夫人欲哭無淚。 傅解意定定看著她,緩緩說道“無論她們回不回來,您都是繼室。”當初您是怎麼想的,世家嫡女,竟做了填房。
魯夫人拉著傅解意的手心疼道“乖女啊,那你便成了次女!”憑白多出一個姐姐。
傅解意慢慢從魯夫人手中把自己的纖纖玉手抽了出來,臉上有奇異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娘,這個傅家嫡長女我早受夠了,誰愛做誰做罷。 ”
從小到大受了多少難為,多少折磨,都是本該解語受的。 若她真的回來,“那多好,讓她們母女二人擋在咱們面前,對付太夫人去。”傅解意笑得極是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