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詔令是在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等地免徵兩年賦稅,且設置新縣,招撫流寇、盜匪開懇荒田,允許有耕田之人編入良民戶籍,從前之事,概不追究。
伴隨著這道詔令一起出發的,是二十名素有名望、廉潔奉公的文官,他們將會合各地正在剿匪的總兵官,視當地詳情,對流寇盜匪,或剿或撫,儘早平定匪患。 新任皇帝親自為這二十名文官餞行,“百姓安定,社稷安寧,有賴諸卿了!”不能再亂了。 西北邊境有蒙古人,東北有女真人,東南有倭冠和海盜,天朝內境真是不能再亂,否則,社稷危矣。
安瓚也在這二十名文官之中,他奉命出任陝西巡撫,協同靖寧侯岳培,理清陝西境內。 “陝西是卿故鄉,”新皇帝在勤政殿單獨召見他,溫顏勉勵,“卿必愛惜鄉人,務必早日令陝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陝西的流寇盜匪是最令人頭疼的,他們常常鑽入深山,官兵不熟地形,奈何不得他們。
安瓚鄭重承諾“臣必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託!”陝西是他故鄉,能回鄉去為父老鄉親效力,哪有什麼不願意的。 當即對新皇帝表了一番忠心、決心,皇帝少不了溫言嘉勉幾句,安瓚頓首後退出大殿。
安解語會不會罵我? 皇帝看著安瓚倒退幾步,出了殿門,含笑想道。 這位膽大包天的**很孝順,知道她父親被派出遠門,不能全家團聚,心中會不快吧?
太監魏碩峰恭恭敬敬進來回報,“皇上,王妃娘娘、大皇子到了,求見皇上。”皇帝原配妻子,秦王妃姜氏,一直帶著秦王長子在太原藩王府,皇帝登基後才從太原出發進京,如今剛剛到了京城,剛剛進宮。
按理說,姜氏既然是皇帝原配妻子,自然應該立為皇后。 不過皇帝從沒提過立後這件事,魏碩峰只好還稱呼姜氏為“王妃娘娘”。 聽說妻子到了,兒子到了,皇帝並沒有歡欣之色,“宣。”皇帝淡淡說道。
一名青年貴 婦牽著位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 這青年貴 婦一身杏黃宮裝,銀盤似的一張臉,很有福相,她進入殿中後即俯伏在地依宮規行禮,“拜見皇上。”小男孩兒站在她身側,好奇的看著皇帝,咦,這是誰呀,真眼熟。
皇帝微笑道“阿德不認識父親了?過來,父親抱。”在御座上伸出手,命阿德過來。 小男孩兒看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這人確實眼熟,歪歪扭扭沖他走了過來,皇帝一把抱起他,舉得高高的,小男孩兒咯咯笑了起來。
皇帝抱著兒子,笑道“王妃請起罷,賜座。”姜氏低聲謝了,起來坐在皇帝下首的椅子上,垂著頭不說話。 王妃? 他做了皇帝,自己不該是皇后麼?
姜氏,是一名八品小吏的女兒。 這是本朝慣例:皇子擇配,只從低級官吏或身家清白的平民家中挑選,不娶世家大族的女子。 可能是因為這一慣例執行的徹底,所以本朝兩百多年來從沒出現過外戚專權這樣的事。
皇帝抱著阿德親熱了一陣,起身大笑道“咱們去拜見祖母。”帶著妻子、兒子去了慈聖宮,拜見了太后。 太后對王妃不過面子情,和顏悅色問了“路上可辛苦”等安慰之語,之後便專心逗弄起阿德,“這孩子長得像你!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太后心滿意足的說道。
淑妃的兒孫全部死去,昔日宿敵再也威脅不到她什麼。 如今的皇帝雖不是她親生的,卻是她親手養大的,極為孝順恭敬。 太后日子舒心,只是有時難免覺得寂寞。 阿德的到來,讓太后一下子有了精神頭。
“難得他投了母親的眼緣,”皇帝笑道,“如此,便煩請母親教養他,可使得?這是他的福氣,只是要勞累到母親了。”
太后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不勞累!不勞累!”本來就看著阿德喜歡,這會子更是抱著不放了。 阿德也乖巧,衝太后甜甜笑著,一點不認生。
姜氏忽然心慌了。 阿德由太后教養? 那自己這嫡母放著做什麼? 阿德雖然是王府侍妾梁氏所生,卻一向是由自己教養的啊。 自己出身不高,太后她老人家是一樣的,也是出身不高!
皇帝政務繁忙,只在慈聖宮坐了會子便匆匆走了。 太后憐愛的搖搖頭,他那異母兄長是整日不理朝政,他是從早到晚只顧著朝政! 看看這后宮,連個鶯鶯燕燕都沒有,太冷清了。
姜氏拜見過太后,在毓秀宮歇下了。 至於太原藩王府過來的侍妾梁氏等,則是連皇帝的面兒也沒見著,也沒資格拜見太后,只是奉命在鍾秀宮安頓下來。 宮室並不奢華,用度並不寬裕,配過來的宮女也只有廖廖數名,這是做宮妃麼? 一點也不神氣啊,梁氏洩了氣。 她本來以為自己是大皇子生母,進了宮便該過上神仙般的好日子,誰知完全不是。
梁氏未免口出怨言。 宮女玉芬抿嘴笑道“皇上仁厚,放了三千名宮女出宮呢。奴婢是年紀小,家中又沒了父母親,不然也放出去了。”聽說皇上放宮女出宮,一則是體恤下情,二則是為了節省用度。 如今這皇宮之中,一個一個的比著省儉,討好皇上,誰還敢抱怨用度不足、不夠奢侈?
“便是端敬皇后,聖上的親嫂嫂,身體何等的尊貴,如今在靜寧宮中也只使著五六名宮女。還自己織布,自己做衣服呢!端敬皇后說了,國事艱難,能省則省。”端敬皇后自從丈夫急病去世後,在深宮中跟隱居似的。
梁氏很是失望,“從前總聽人說皇宮中如何富貴,聽說不只皇帝皇后,就連太監們都是有錢的的!”玉芬正色道,“是,太監們是有錢。前秉筆太監程德被賜死之後,從他家中搜出的金銀財寶,堆成了一座小山!”有錢,你帶到陰間花去? 要錢還是要命啊。
梁氏楞了半天。 後來暗中留意,見不只自己,便是姜氏、太后等也是衣著儉樸,方信了宮女玉芬的話。 這宮中,果然是比著省儉,討好皇上。 此後,梁氏也跟著比起節省,再不要東要西,比吃比穿的。
“皇上如今難得很,”太后拉著姜氏的手,嘆道“東北女真人進犯;西北蒙古人不消停;東南倭寇一再夥同海盜入侵;各地匪患又平靖不掉,國庫空虛,連軍餉也發不出!咱們沒腳蟹一樣,什麼忙也幫不上,只不給他添亂罷!好孩子,后宮中定要安安生生的,莫讓他再煩心。”姜氏本是有些怨氣的,這時也連連點頭,“母親說的是。”他日以繼夜的在勤政殿操勞,真是很辛苦。
皇帝造反登基不容易,做了皇帝后更不容易。 他那異母大哥留下來的完全是個爛攤子,要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好了,可是要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心血。
子夜時分,勤政殿中還點著燈火,皇帝還在燈光下批閱奏摺。 “……寧遠三面環山,一面是海……遼東雖大,要進攻山海關,此為必經之處……”看到這份奏摺,皇帝凝神想了想,微笑起來。 這張雱看著傻呼呼的,其實不然。 臨去遼東前他要了神武營,要了紅衣大砲;到了遼東後首先在寧遠築城,以抵禦女真人。 看看他要在寧遠築城的理由,還真是一條一條的很清楚。
岳霆一路,沈邁和張雱一路,兩路人馬能不能趕走女真? 皇帝拍拍有些發木的肩膀,張雱,岳霆,將門虎子,看你們的了!
傅深、傅子沐父子守宣府,對抗蒙古人;樊傳去東南對付倭寇;還有各地的匪患,國庫又空虛,真是快支撐不下去了。 皇帝疲憊的閉上眼睛,太祖皇帝創下這份基業何等不易,總不能毀在我手中! 他抖擻起精神,繼續看起奏摺。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春光明媚時節,安汝紹在書桌旁寫了一會兒大字,“姐姐,手酸了。”他抬頭看著解語,可憐巴巴的說道。
解語放下手中的書本,走過來看了看。 嗯,寫的不錯,工整了不少,“汝紹手酸了,那歇會子再寫,好不好?”解語善解人意的說道。
安汝紹抬臂高呼,“姐姐真好!”迅速收拾好筆墨,“姐姐,我出去玩會兒!”不等解語答應,他已是“小白,小白”的叫著,跑出去找小白玩耍了。
解語頗覺好笑。 過了一會兒,安汝紹和小白手拉手氣喘吁籲跑了進來,“姐姐,大鬍子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安汝紹殷切問道。 他們玩著玩著,想起“大鬍子哥哥”了。 大鬍子哥哥多好玩啊,可惜他打女真人去了!
解語蹲□子,拿出帕子替安汝紹和小白擦去汗水,溫柔說道“很快,大鬍子哥哥很快便會回來。”他已經打了勝仗,打了大勝仗。
一個月前,寧遠城下,女真都熱可汗親自率兵來攻,大鬍子命令砲手開砲,有一枚砲彈落在女真人陣營中,擊中一面黃色的大旗。
隨後,一向作戰勇敢的女真人如潮水一般退去。 十天后,消息傳出,女真都熱可汗病逝,女真部退回至建州城。 張雱沈邁協同岳霆,收復了河套地區,收復了遼東故土。
“不光大鬍子哥哥就快回來,爹爹也要回來了呢。”解語微笑道“汝紹想不想爹爹?”安汝紹小孩兒家記性不好,已把安瓚忘了。 上回匆匆見了一面,安汝紹一直躲在譚瑛懷中不肯叫“爹爹”,這回,總該懂事了吧?
安汝紹皺起小臉兒,“爹爹?”怎麼會有個爹爹呢? 只有娘親和姐姐就行了呀。 爹爹? 能不要爹爹麼? 他惴惴不安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