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單氏極其讚同,“雲錦莫要害怕,咱們顧家人不怕受傷,你哥哥們哪個沒有養過傷?大小而已。伯娘好好與你交代要注意的地方。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與雲妙一道躲貓兒,雲妙那個鬼機靈居然躲到樹上去了。
你尋到肚子餓了就去吃晚飯了,雲妙傻乎乎地躲到天黑,爬下樹時沒看清就摔了手了?
她當時傷得比你現在厲害些,最後不也養得好好的,現在一雙胳膊,舞起槍來比你還得勁兒呢!”
顧雲錦被單氏的一番話說笑了。
那些幼年事兒,她都已經模糊了,只是今年起與顧雲妙來往了幾封信,漸漸想起了些許片段。
這一段,顧雲錦原是記不得了的,可單氏這麽一說,隱隱約約的,又似是有些印象。
顧雲錦知道單氏擔心什麽。
事到臨頭時,腦袋是空的,她只靠著身子本能去攔鞭子,等事情過了,人都是會後怕的。
單氏就是擔心她後怕。
顧雲錦笑道:“我這傷只是看著唬人,其實好養的。”
徐氏很仔細,叮囑道:“你要記得,這些日子不許用右手,能用左手就用,用不了,就讓人伺候,不要逞強。”
顧雲錦毫不含糊地應下,等從徐氏那兒出來,回到東跨院,看著幾子上擱著的繡籃時,她才反應過來。
手傷了,別說針線碰不得,連提筆寫字都是不行的。
用左手寫……
顧雲錦衝念夏抬了抬下顎:“備筆墨。”
念夏瞪大了眼睛:“姑娘,您碰不得的。”
顧雲錦揮了揮左手,笑得梨渦淺淺:“我就想知道,我的左手能畫出什麽鬼畫符來。”
念夏失笑,笑過了,無奈地依言磨墨去了。
顧雲錦坐在書案前,等念夏把沾好墨的筆遞到她手上,她試著寫自己的名字……
慘不忍睹……
她右手寫出來的字,能在自華書社驚呆一眾學子,這左手寫的字若拿出去,大抵也是“驚呆”了吧……
太醜了。
豐哥兒寫的肯定也比她好看。
“姑娘慣用右手,突然換了一邊,肯定不適應,”念夏寬慰道,“有人練得多了,就左右手如順暢得很。”
話音落下,念夏就看到她們姑娘走神了,連墨點落在紙上暈開了都不曉得。
念夏試探著喚道:“姑娘,姑娘?”
顧雲錦這才回過神來:“我想到了些旁的。”
她是想起了蔣慕淵。
白雲觀遇見他時,蔣慕淵亦是右手有傷的。
顧雲錦彼時沒有看出來,還是念夏從寒雷那兒聽了一嘴,她才曉得蔣慕淵的右手傷到了筋骨,很難養好,因而他學著用左手吃飯、寫字、提劍。
她此刻只是暫時用不得右手,拿左手試試就是圖個新鮮好玩,而蔣慕淵卻是不得不做出改變。
從頭練起,有多困難?
“練得多了”,說來輕巧四個字,真的做起來,又豈會是輕飄飄的?
可那是蔣慕淵的話,一定能堅持、也一定會做到吧。
這麽一想,也不曉得是佩服多些,還是心疼多些,各種情緒夾雜在心中,翻來滾去的,燒得心頭熱烘烘的。
顧雲錦放下筆,坐回到羅漢床上,把繡籃拿過來翻看。
並蒂蓮繡了大半了,原還想著再有五六日就能繡完、再換一幅了,現如今,只能耽擱了。
明明,蔣慕淵離開前,還“催”她早些“快些繡完”呢。
這般想著,顧雲錦不由彎著唇笑了。
翌日一早,金鑾殿上,有大臣上折子彈劾成國公教女無方。
聖上自然也聽說了,不管他當時因何緣由挑出來了段保珊,但段保珍的作為,實在讓他臉上都無光。
禦書房裡,聖上把成國公府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是罰俸又是讓他閉門思過。
按說,這樣的處罰已經差不多了,可言官們的嘴,隻比市井小民乾淨些,卻絕不好相與。
“衛國公二女在萬壽園欲甩顧家女耳光,成國公五女在清平園衝著郡主揮鞭子,堂堂國公府,領朝廷俸祿,不為朝廷分憂,卻一個接一個出這種醜事……”
殿上侃侃而談,聖上陰沉著臉色,一言不發,等下了朝,甩著袖子回了禦書房。
聖上沒有表明態度,卻攔不住一眾人的嘴。
不管殿上如何說,等傳到了市井之中,言辭愈發激烈起來。
柳媛、段保珍、金安菲、王玟……
但凡是能與教養扯上的關系的,都被拉出來說了一圈,“徐令婕推顧雲錦下水”這一樁也翻出來了,甚至是三五年前發生過的世家女之間的事兒,也舊事重提。
被翻舊帳的人家,撕了段保珍的心都有了。
三五年前的醜事,彼時鬧得沸沸揚揚的,如今好不容易都過去了,家裡孩子該娶該嫁的都提上議程了,這下子又要糟。
國子監中,近來原就因著金老爺而頗受關注的王琅,隻覺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發多了。
友人同情地看著王琅,道:“我們都覺得,你和金老大人一樣,叫家裡人連累了。
金老大人是沒辦法,自個兒的兒子,再有不是,也只能忍下。
你就……
精挑細選的,最後卻添了這麽個老丈人。
若沒有與金家結親, 也不用因著他家的醜事被人笑話了。”
王琅抿唇,沒有回答。
畢竟是嶽家,哪怕嶽丈行事偏差,他這個做女婿的,也沒有在外頭與旁人抱怨、指責長輩的道理。
可若說心中沒有一絲埋怨,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若沒有與金家結親”這樣的後悔話語,他從母親那兒聽了不止一兩回了。
金安雅最初時還因此與王夫人大吵,後來也就歇了,隻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王琅。
王琅能如何?
他夾在中間,勸誰幫誰,都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下意識的,王琅把視線挪到了臨窗的書案上。
那個位子是紀致誠平日坐的,他婚期還有三天,這幾日便請了假,專心致志準備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