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沒有恆久不變的感情?
顧雲錦答不上來,雖是兩世為人,可前世今生並在一塊,她也不過是二十五六歲,僅僅是長壽之人的三分之一而已。
她沒有那麽多的閱歷去驗證,道聽途說來的故事終究有戲說的部分,要知未來種種,唯有以時間一寸一寸去體會、去經歷。
歲月極長,眼下還只是成婚前的諾言,可顧雲錦願意去相信,只因把真心交給她的是蔣慕淵。
顧雲錦吸了吸鼻子,嘴唇囁囁,她稍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喃道:“可我會化的……”
如冬雪融化澆灌了田野,她的感情亦是化作了潺潺溪流、滋潤著那破土而出的歡喜,長成了參天大樹。
她以為這顆樹的根基已經很深了,樹乾已經很粗壯了,樹蔭也已經很茂盛了……
而這一顆冰心告訴她,根還能扎得更深、枝乾還能更粗壯,能長得更高更盛,能觸及到最燦然的陽光……
顧雲錦眨了眨眼睛,視線模糊著,許是口中呼出的白氣,許是濕潤了眼睫的水霧。
明明心裡嗓子眼裡酸澀得一塌糊塗,可唇角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點點上揚,笑容從心底迸發出來,無法掩蓋、也無法壓抑。
這份歡喜,是那麽的真切。
顧雲錦把冰心握在了手中,掌心有寒意,心中卻是滾燙的。
蔣慕淵把顧雲錦一點一滴的反應都看在眼中,他的耳力極好,卻也沒有聽清顧雲錦的低喃,可他也沒有出言詢問,只是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顧雲錦把冰心接了過去。
掌心失去了那股子冷意,隻余下潮濕,蔣慕淵看著空空的手心,緩緩垂下了眼簾。
嶺北的那場初雪,每一個細節他能回憶起來,他記得再清晰不過,可每一次投射進夢境裡的,都是同樣的畫面——他在長長的石階上追尋,四周霧蒙蒙一片,他看不清楚左右,只知道他的手中握著一片冰冷。
那是他曾經想交給顧雲錦、卻沒有交出去的,今日以冰心代替,也算是了卻了那份遺憾吧……
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錯過她了。
顧雲錦小心翼翼捧著那顆冰心,知道它會化,又舍不得它化。
而那飄飄揚揚的雪在不知不覺間變大了,雖有傘,卻也擋不住裹著雪花的北風。
蔣慕淵一手執傘,一手牽著顧雲錦在遊廊上穿行,七歪八繞的,到了一處無人的宮殿。
入了宮門,殿門閉著,但拐角處避風,有屋簷遮擋,比前後不著的遊廊暖和些。
顧雲錦歎道:“這雪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
蔣慕淵笑道:“就怕凍著你。”
“也沒有那麽冷,”顧雲錦莞爾,“我其實出來時忘了拿手爐了,還是小曾公公提醒的。”
蔣慕淵聞言忍俊不禁,睨著顧雲錦,道:“他倒是機靈。”
此處也不招風,但蔣慕淵還是攔在了顧雲錦的外側,替她擋了飄進來的雪花。
如此一來,蔣慕淵身上的暖意顯得越發清晰,跟個火爐子似的,顧雲錦暗暗想,難怪他不肯老老實實聽皇太后的。
雖然顧雲錦也不懼寒,可身體還是下意識地趨向暖處。
蔣慕淵乾脆攬了她的腰,將人箍在懷中,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啄了啄。
輕啄變化輕吻,一點一點挪了地方,黏黏糊糊的,誰都不肯退開。
直至顧雲錦喘不上氣了,蔣慕淵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埋在她脖頸處,悶聲道:“裹得真厚實。”
顧雲錦的腦海還一片空空,半晌才反應過來蔣慕淵抱怨的意思,不由失笑。
一不小心,一口寒氣湧入嗓子眼,激得她重重咳嗽起來。
蔣慕淵趕緊小心地替她拍背順氣,偏又覺得因咳嗽而兩頰通紅的小姑娘好看得讓他尋不到詞匯形容。
真是太招人喜歡了,恨不能今時今日就抱回家裡去,而不是再等上一個月。
顧雲錦緩過氣來,突然感到手心裡濕漉漉的,她趕忙攤開手看,原是她剛才氣短,手上用了些力氣,緊緊握住了那顆冰心,使得它又化了些……
蔣慕淵見顧雲錦鼓著腮幫子看冰心,輕笑出聲。
顧雲錦偏轉頭,把冰心放在了身側的窗沿上,再握在手裡,只怕雪還飄著,它就化了。
蔣慕淵取出帕子,輕柔將顧雲錦掌心的水氣拭去,而後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道:“與你說了,不會化的在這兒。”
顧雲錦撲哧笑了。
等候雪停的工夫,顧雲錦與蔣慕淵說起了那三個被抱走的孩子,這話題略沉重,因而在慈心宮裡,她並沒有與皇太后說。
蔣慕淵道:“彼時提議擺流水席,也是幾方得益的,卻是不曾想到,沒有出旁的岔子,卻丟了三個孩子……”
流水席的好處,顧雲錦亦是清楚,想說些緩和的話,腦海裡卻出現了皇太后剛剛說過的那句話。
“反正到了正日子,多多少少總會尋不到這個、尋不到那個的。”
可惜,那次尋不到的是三個孩子。
明明做了那般仔細的準備了……
不過, 局勢的發展,原就不是靠事先準備琢磨就能想周全的,不說旁的,隻講徐硯被誣陷這一樁,顧雲錦就不曾猜到,最後會以楊家分家、被滿城笑話責罵而收場。
前世那個背負了幾代榮光、在楊昔豫中進士之後顯露了時來運轉的複起之勢的楊家,今生竟然四分五裂成這幅模樣。
而慈心宮的皇太后的那幾句話,更是把楊家的前路都堵住了。
顧雲錦這麽想,也就這麽說了,歎道:“阮馨倒是跑得快,跑快些才好,留在裡頭才是無底洞。我、我聽二表姐說了些,撫冬也打聽了些,楊家那位太太和汪嬤嬤實在太不講理了……”
蔣慕淵的眸子緊了緊。
賀氏和汪嬤嬤的不講理,現在的顧雲錦是聽別人說的,而前世的她是親自品嘗過的。
她在歎阮馨跑得快,可前世的她卻跑慢了,或者說,跑錯了方向,最終紅顏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