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生在刑部大牢觸柱自盡身亡了。
這一下不管是要他死還是要他生的人都措手不及,楊太生的擁簇者以及學生跪在朝堂外泣血叩頭,直指是刑部大牢虐殺了楊太生,楊太生要是有自盡的意思,那早在被下大獄之時就了斷了,怎麽會在忍受了斷腿之痛,大牢困苦,又適逢大赦時自盡?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有人構害。
而刑部尚書自然不認,竟將楊太生的屍首抬出來讓眾人驗屍,看是自盡還是被人脅迫,這一下更是讓楊太生的擁簇者泣血,鬧得沸沸揚揚,觀政的太子殿下隻得請出在深宮修養的皇帝。
一向性格溫弱的皇帝大怒,竟命內侍杖責跪在殿外的大臣,一時間哀嚎與鮮血齊飛,還是太子殿在殿外下跪苦苦相求留百官顏面才得罷。
最後楊太生依舊被定了個誹君枉上的罪名,只不過人已經死了,就匆匆了事,其親族子嗣被發配離京,兩代不準科考,而由於皇帝實在覺得楊太生死的太舒服了,遷怒刑部,將刑部尚書罵了一通罰了俸祿。
判決如何,雙方心裡各自有定論,清流們認為楊太生就是被朱春明虐殺的,而朱春明則也氣得跳腳,認為這楊太生實在是太可惡了,臨死也要惡心自己一把。
聽著屋內朱烍的破口大罵,拍桌子摔凳子,站在屋外的靈元卻如同已經呆傻了一般。
他站在那裡,整個人僵直,一半身子映在燈光下,另一半則罩在黑暗中,神色忽明忽暗,雙目閃著野獸般的光芒。
“二少爺?”有人在一旁輕聲喚道。
靈元的視線轉過來,看到是一個當朝大人。
“大人。”靈元含笑拱手。
更多人的從屋內走出來,面上都有些訕訕的,顯然被罵的不輕。
“老二,你查的怎麽樣?”朱烍站在門口,沉著臉,難掩暴躁的問道。
對於楊太生的死,朱家父子認定不會這麽簡單,因此讓人排查楊太生死之前接觸什麽人。
“那一天共有四人探望了楊…楊太生….”靈元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紙遞上去。
朱烍抖手打開,掃了一眼焦躁更甚,見其中三人都是熟悉的,楊太生的學生們,而另一人則很眼生。
“顧漁?”他皺眉道,“這不是咱們的狀元公嗎?他去探望楊太生做什麽?”
“大牢的人說,他並不是特意去探望楊太生的,而是作為刑部員外郎視察去了….”靈元答道。
“這小子被升任刑部員外郎了?”朱烍皺皺眉,對這個消息有些模糊。
“是,是陛下備了三個位置要他選,狀元公說想要親自看看再做選擇…”有知道內情的人立刻說道。
“他倒真不客氣!”朱烍聽了笑了,卻依舊沒有消去懷疑,“那他去的也太巧了…”
“他那日見了楊太生,差點被嚇死,掩著嘴就跑出大牢了,並沒有多說什麽話,立刻跟皇上請辭了刑部員外郎的職務,聽說還要去外放…”靈元答道。
“毛沒長齊的小子膽小如鼠!”朱烍哈哈笑起來。
大家都跟著笑起來,靈元也跟著笑,不過他的笑看上去格外的滲人。
“我估計這老頭是因為大赦無望才沒了生意…”有人猜測說道。
朱烍擺擺手,不願意多談,“真他娘的晦氣,這老東西,真會惡心人!”
於是大家點頭附和著。
“他死了就死了,但是那些活著的家夥們可不能便宜了,你們回去,好好給我列一份名單….”朱烍拍著獨自,咬牙說道。
眾人應聲知趣的告辭。
朱烍絕對不會親自送他們的,這個工作自有靈元來做,送別回來,站在朱烍身前,靈元欲言又止。
“說吧。”朱烍大咧咧的靠在木椅上道。
“大少爺…”靈元忽的單膝跪下,“放過顧海吧…”
“哦,你那個恩公…”朱烍挑著手指不鹹不淡的說道,“你這個恩公也實在是太不著調…”
靈元叩頭。
“起來吧。”朱烍說道,忽的問道,“我倒忘了問,你看上的那小妞到手了沒?”
“我正是要說這事…”靈元抬起頭,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顧海知道我身份了,將我打出門…這事…”
他歎了口氣,攤攤手,“算了…”
“我就說這小子不著調!”朱烍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站起來,將靈元一把拉起來,“那種小門小戶的女子有什麽好的,我也見過,長得也怪寒磣人的…我這就跟娘說,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那就讓娘和哥哥費心了。”靈元笑道,遲疑一刻,“所以我想求哥哥,從此後便報了這救命之恩再無瓜葛…”
朱烍略一思索,閃過一個念頭,“也罷,不過,這小子實在是太吵人,就讓他滾得遠遠的吧。”
“謝大哥。”靈元躬身說道,垂下頭,掩去眼中閃過的一絲決絕。
而與此同時,東宮內,太子瑋看著顧漁,也問出了有關任職的話題。
“既然父皇的三個職位,你都拒絕了,孤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麽。”他淡淡說道,看著面前豐神俊秀的年輕人。
顧漁抬起頭,神情恭敬卻又淡然的道,“我要去揚州。”
太子瑋面上浮現一絲笑,“揚州好像沒有空位。”
“我知道。”顧漁笑道,“所以才要請殿下幫忙了。”
太子淡淡笑了笑,忽的轉開話題,“你跟那人都說了什麽?”
他沒有提名字,但二人卻都知道說的是誰。
“沒什麽,不過是達成其所願而已。”顧漁笑答道。
太子瑋清冷的面上浮現一絲震動,鳳眼微挑,看著眼前這個讓父皇從喜愛到厭惡又到喜愛的年輕人。
楊太生的有什麽願望?天下人皆知,便是朱春明倒台,還朝堂一個清明。
讓當朝一品首輔倒台,從眼前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七品官口中說出來,就如同說的是今日天氣如何般輕松。
“他就信了?”太子淡淡笑問道。
“與其說信我,不如說信殿下。”顧漁躬身說道。
太子瑋看著他,面上帶著幾分玩味,“顧漁,你怎麽敢這樣說?”
太子與朱春明的關系幾乎已經是眾目昭彰,誰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
“不是我敢,是太子殿下敢。”顧漁依舊躬身,聲音帶著幾分鄭重說道。
太子瑋靜靜看了他一時,輕輕抬手,“你去吧。”
“謝殿下。”顧漁深深施禮,並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後退出去了。
知道他離開後,從一旁轉出一個幕僚。
“殿下,此人真是膽大妄為啊。”幕僚低聲說道。
太子瑋只是一笑,站起身來,“他說的事,你去辦好吧。”
“是。”幕僚躬身說道,看著太子瑋緩步向內而去。
見到太子殿下進門,侍女們立刻上前。
“下去。”不待她們近身,太子瑋便開口說道。
這個太子真是清冷的嚇人,侍女們不敢怠慢,低著頭魚貫而出。
寢宮內豪華不帶一絲人氣,太子瑋靜立一刻,抬腳饒過隔扇,站到這間小小的隔間門前。
擺設依舊,只是亦是清冷一片。
“老黃兒…”太子瑋忽的喚道。
“小的在…”黃內侍神出鬼沒一般冒出來,滿臉堆笑的躬身,“殿下,顧娘子昨日到家就醒了,還吃了半碗粥…”
“我有問你這個?”太子瑋站著未動,微微皺眉道。
黃內侍並沒有惶恐,而是笑嘻嘻的抬手輕輕打了自己一耳光,“真是多嘴!殿下,您有什麽吩咐?”
室內卻是沉默一刻。
“她精神可還好?”太子瑋的聲音淡淡響起。
這句話說完,卻並沒有聽到回答,他不由轉過身,微微皺眉看著面前的黃內侍。
“啊?殿下在問老兒?”黃內侍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太子瑋看著他,面上神色不動。
黃內侍便嘿嘿笑了,上前一步,在太子瑋腿邊跪下,“雖說略有倦意,但精神卻是好的,還逗其母笑…”
太子瑋聞言默默一刻,抬腳向外走去。
“殿下,殿下…”黃內侍小步跟上,在身旁小聲道,“殿下要想去見見顧娘子,老兒我…。”
太子瑋的腳步猛的停下,神色驟然浮現幾分嚴厲。
“見?因何見?為何見?”他低聲喝道。
太子殿下不發怒還讓人不敢正視,驟然添了惱意,縱然是熟悉如黃內侍還忍不住小腿一軟,俯身跪在地上叩頭請罪。
太子瑋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去,過了許久黃內侍才敢抬起頭,半坐在地上拍著胸口喘氣。
“娘呀…這是那句話不對了?就突然急了?”他歪著頭小聲嘀咕,“到底是惦念呢還是不惦念?”
兩天之後,官員們調動的具體名單便都下來了。
“哥哥去利州?”顧十八娘裹著披風從軟榻上坐正身子,她甚至不知道利州在哪,將手裡的藥書放下,“很遠嗎?”
顧海一笑,“在嘉陵江上,坐船也很快的。”
顧十八娘含笑點點頭,“在哪裡都好。”又微微皺眉,“只是這一次,我還是不能跟哥哥同去…”
“不急,等養好身子,我那邊也安頓好了,你和娘再過來。”顧海笑道,端過一旁放的溫熱的湯茶,才要親手喂,便有人來報有同僚探望。
雖然顧海的任命顯然不好,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朱黨故意打壓,因此也不缺一些清流官員前來探望。
“哥哥去吧。”顧十八娘自己伸手接過。
靈寶從外進來,笑著接過,一面對二人說道:“小姐,你也有客人來了。”
顧十八娘歸來,對外宣稱炮藥引發體內舊毒,消息傳來,前來探望的藥商藥師不計其數,都有顧海接待謝過,顧十八娘見得並不多。
“這次見不見?”靈寶問道,話裡有些遲疑。
顧十八娘看了她一眼,略有不解,這丫頭怎麽不先說是誰?反而直接問見不見?原本是要說不見的,如此反而想問問。
“是誰?”她問道。
“是…”靈寶笑了笑,“是大有生的信大少爺…”
顧十八娘便示意她將湯茶放下,坐正身子,面上浮現笑意,“我還說呢,怎麽不見他來,是萬萬不該的道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