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大人就是這樣,他們表面上好像很關心孩子,但實際上對於他們經歷了什麼、心裏在想什麼絲毫就不關注,而只是自以為是地用一套自己閉目塞聽得來的道理對他們進行規範,卻美其名曰“關心”、“管教”。
說他們壞,其實也不算壞人,但是這些人頑固、愚昧、無知,並且很容易在潛移默化中將這種思想傳達給自己的孩子。
洛映白卻希望這些孩子能夠好好地長大,以後不要讓他們的子女重蹈覆轍。
他輕輕出了口氣,半側著身子道:“紙筆?”
三個小孩一起抬頭,站在門口看他們說話的夏羨寧走上來,從衣兜裏掏出慣常攜帶的記事本和鋼筆。
在他心目中,師兄永遠是不能自理的,所以先拔下筆帽,又從記事本上撕了一頁紙,把本子墊在紙下面,這才一併遞給洛映白。
洛映白寫了三份聯繫方式,分給在場的三個小朋友,道:“這樣吧,哥哥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可以給哥哥打電話,我會幫你們,好不好?”
芮芮道:“真的嗎?”
洛映白道:“那當然,哥哥最喜歡幫助小朋友了,到時候把壞人都打跑。”
小男孩終於插了句嘴,眼神裏面的信任度沒比看到那些怪叔叔高上多少:“可是你長的一點也不威風,你能打得過壞人嗎?”
“哈哈,這孩子。”洛映白有點紮心,乾笑一聲把夏羨寧扯過來,“那你們看他是不是夠威風了?我弟弟是員警,專門打壞人的,他最聽我的話。”
“……”夏羨寧迎著小男孩的目光點了點頭,“是。”
孩子們在他身上找到了某種安全感,紛紛把洛映白的“名片”收了起來。
洛映白低血糖,兜裏常年裝著甜食,一摸還剩幾塊大白兔,挨個發了一圈,沖那個私自來看芮芮的小姑娘道:“讓員警叔叔送你和哥哥回家吧。”
小女孩乖乖地跑過去拉住了夏羨寧的衣袖,夏羨寧一怔,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辮子,領著她的小手,他哥哥還拎著洛映白的那塊糖,一臉想吃又覺得不夠爺們的糾結樣。
洛映白隨手把糖紙扒了,糖塊塞進他的嘴裏,笑道:“小時候就這麼酷,長大了小心成面癱,男孩子多笑笑才可愛嘛。是不是啊羨寧?”
夏羨寧撩了他一眼,剛想說話,嘴裏也同樣多了股奶味,洛映白摟上他的肩膀,笑著往前一搡:“別廢話,走了。”
兩個人出門之後,芮芮的父親張力也來了,正和她的母親站在那裏說話,黝黑消瘦的女人滿臉驚慌之色,在丈夫充滿怒氣的盤問下張口結舌。
見到夏羨寧那一身警服,張力連忙又湊過來,語帶怒氣地問道:“警官,剛才我聽醫院的人說,抓我閨女的是兩個戀童癖,這事是真的嗎?”
他妻子滿臉哀求,站在張力後面,連連沖夏羨寧使眼色。
夏羨寧心裏根本就覺得張佳芮沒錯,覺得這件事理當讓父母瞭解情況,可是張力的蠻不講理又明晃晃地在這裏擺著,他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心裏有氣,沉默片刻之後冷冷地說:“犯案的人我們員警會處理。你們為人父母的,把那麼小的孩子自己撇在家裏,根本就是失職,與其過來問我這些,還不如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張力夫妻倒也不是不愛孩子,他們兩個為了掙錢起早貪黑,又不願意把女兒放在村裏當留守兒童,這才咬咬牙找了房子,把張佳芮接到城裏。
可是那些老觀念終究是改變不了,張力想想剛才聽到的話,氣的簡直要爆炸,咬牙切齒地說:“你就告訴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個臭丫頭,我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他妻子跺著腳就哭了起來:“閨女好不容易才被救出來的,你還說這些屁話幹什麼!她還那麼小,你怪她有什麼用……”
她說到這裏,心裏也挺怨恨那幾個嘴欠的人——本來想著這事不提了,把閨女接回家,以後當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好好的過日子,現在倒好,回家之後孩子哪還有好日子過。
“哎,好了好了,大姐您別哭了。”夏羨寧看鬧的不像話,示意下屬將兩個小孩送回去,洛映白則給那個女人遞了張紙巾,不太有誠意的勸了一句。
而後他又向張力道:“張大哥,你有著功夫在醫院鬧,還不如回去看看自己的攤子呢,你攤子被人給掀了你不知道嗎?”
張力大驚,立刻暫時把別的事放到一邊:“真的?!”
洛映白信誓旦旦:“當然是真的,你家的攤子就在那個……哪哪吧?哎呦,那地方叫什麼來著,就在嘴邊我這還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被掀了,你還不……”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話還沒說完,張力夫妻都轉身跑了。
夏羨寧站在洛映白後面,語中帶笑:“真的掀了?”
洛映白也笑:“我都不知道他家的攤在什麼地方,好怕他一會回來打我。”
“好怕他一會回來打你……”夏羨寧揚了揚眉,學著洛映白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似笑非笑地說,“如果現在去把攤子掀了,也是一樣的吧。”
洛映白轉頭看他,兩個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笑出聲來。
張力夫妻要來醫院看女兒,沒法幹活,但是這個買飯的小攤位是他們一家人全部的收入來源,兩人一天的生意都不願意耽誤,就臨時雇了個人看攤,他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身上有紋身的大漢從遠處大步走來,二話不說,幾腳踢翻了張力的小吃攤。
張力感覺看著東西翻倒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也沒來得及想為什麼洛映白跟他說完了掀攤的事之後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有人這樣做,大步沖上去,怒道:“你幹什麼!”
大漢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熱天這人穿了背心和短褲,露出肌肉虯結的手臂和小腿,目帶凶光,滿臉橫肉,張力一下子就怕了,語氣弱了幾個調:“就、就算是做的不好吃,你不給錢也就得了,你砸我的攤子幹什麼?”
他雇來的那個幫工一臉委屈:“大哥,他根本什麼都沒買,過來就砸東西。”
大漢眼睛一瞪:“怎麼地?我就是看這個地方不順眼,你他媽要是把攤弄好看點,我能砸?”
張力氣的胸口疼,結結巴巴地說:“你、你……”
對方又給了他一拳,哼道:“都怨你長得這麼礙眼還在我面前晃,弄的老子還想揍人。”
他說完之後揚長而去,留下張力氣的幾乎昏厥。
那一拳並不重,但他一個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這樣羞辱,實在是丟人現眼,張力咬了咬牙,卻還是打算把委屈咽進肚子裏算了——對方這麼囂張,說不定是這片什麼組織裏的人,他得罪不起。
張力不敢報警,只能一邊檢查自己的東西,一邊給自己找臺階下,嘀咕道:“這世道,真是什麼人都有,莫名其妙砸人家糊口的東西,不積德啊。”
這話說出來,本來應該贏得一片贊同之聲,沒想到圍觀的人聽見了卻紛紛道: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要不是你這攤擺的不是地方,人家能生氣?”
“就是,他怎麼不砸別人的攤子?怎麼就非得砸你的呢?”
“外地人吧?這一看就是外地人,還是他自己太張揚。剛才砸攤那人我以前好像見過,人家脾氣挺好的,都被氣成這樣了。”
“對對,看來這賣餅的不是好東西。”
張力:“……”
他滿心憤懣,滿心委屈,終於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人會被活生生憋屈死的,他可不知道是洛映白給他下了一個“怨言咒”,所有見到他的人在一段時間之內,只會按照設定的印象說同樣的話——張力只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好像都瘋了。
不去責怪害人的人,居然跑到這裏埋怨受害者礙眼?!!!
他本來沒想報警,現在實在要氣死了,一怒之下就近跑到旁邊的派出所就要報案,結果正好看見提醒他被砸攤的那個年輕人站在門口玩手機。
張力一直以為洛映白也是員警,激動地沖上去,向他訴說了自己的情況,希望員警能幫他出頭。
洛映白頭都沒抬,眼睛還盯在手機上,不耐煩地說:“對啊,我知道,不是都提醒了你嗎,你攤被人砸了,你不趕緊收拾,又跑到這裏跟我說什麼說。”
張力簡直要崩潰,大吼道:“你們當員警的,見到這種事都不管嗎?!”
洛映白好歹抬頭看了他一眼,滿臉鄙視:“管,怎麼管?要我說你家人就是有問題。要不然為什麼人家偏偏綁架你閨女?偏偏砸你的攤子?偏偏打你?原因當然要從你自己身上找啊……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餅裏面摻什麼不好的東西了?你回去吧,回頭我得聯繫有關部門派人好好檢查檢查你的用料和衛生問題。”
張力怒吼道:“什麼態度,我要舉報你!!”
洛映白把門口讓開:“哦,你去呀,我們頭是我親弟弟。”
張力:“……”
他二話不說,含血扭頭就走,氣的都順拐了。
過了一會,夏羨寧從派出所裏出來,洛映白扭頭道:“事情說完了,封靈符是怎麼回事?”
夏羨寧道:“查清楚了,是密宗一個弟子違反門派規定,偷偷販賣,已經聯繫他們掌門了……嗯?剛才那人,還活著啊。”
洛映白從他最後一句話裏聽出了佩服的感**彩,立刻笑了:“反正氣掉了半條命吧。”
他手一攤,剛才那個兇神惡煞的大漢變成了一張符紙出現在手心裏,洛映白把符紙收起來,又道:“其實我不太想干涉這件事,畢竟人人都有因果,管得了一管不了二。可是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孩子被綁架的原因,如果想不明白,張佳芮咱們就算是白救了。但願這個方法能起一些作用。”
夏羨寧道:“你如果不放心,過幾天我以調查為名,再去他們家看一趟。”
洛映白摸了摸下巴:“砸人家攤……有點缺德,我會不會遭報應啊?”
大凡術士身上都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神奇本領,自以為高高在上、能掌握他人生死的人比比皆是,卻很少有洛映白這樣的,搞點小惡作劇還要良心不安。
夏羨寧心裏一柔,忽然無端覺得他可憐又可愛——雖然摘下濾鏡來看,他師兄跟“可憐”這兩個字實在連半點邊都沾不上。
他柔聲道:“這是我們的案子,你幫我解決,要報應也是報應我,我都不怕,你擔心什麼。”
洛映白笑道:“好吧好吧,好兄弟一人一半,想必什麼懲罰都要輕很多。”
張力又是修車又是買工具,一直忙碌到晚上才買了飯,重新回到了醫院。
他老婆已經先一步回去看女兒了,張力一個人上樓,閑下來的時候想起了這一整天的憋氣,不由又是一陣咬牙切齒,那些人罵他的話在張力心裏頭翻來覆去地轉悠,難受的沒法說。
他拎著幾個飯盒走到病房門口,恰好聽見裏面傳來老婆孩子說話的聲音,老婆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反正你就聽媽的話,等你爸爸回來,你趕緊跟他認錯,別跟他強,就跟爸爸說,都是因為你貪玩,人家才綁你的,以後不會了,知道嗎?”
緊接著是女兒稚嫩的聲音:“可是我沒有貪玩……”
老婆道:“你不貪玩,那兩個人為什麼不綁別的小朋友?芮芮,你聽話,跟媽說說也就算了,不能再惹爸爸生氣,明白嗎?爸爸在外面很辛苦……”
看見這仿佛似曾相識的一幕,張力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大步走進病房,怒吼道:“你別說了!把嘴閉上!”
他的妻兒一起扭頭看過來,臉上是如出一轍的驚恐,這驚恐如同尖銳的針,一下子紮破了張力的怒氣,反倒讓這個沒文化的男人心裏湧上一股陌生的悲涼。
他這一天過的很難受,但這些難受都是陌生人加諸在他的身上的,但此時此刻見到女兒受到相同的待遇,張力才意識到,那些卻都是自己和她媽媽給她的。
病房門口不知道被誰隨便扔著幾張報紙,上面是那個死去小男孩被打了馬賽克的照片,紅字的標題上,“慘死”兩個字觸目驚心。
醫院的某個角落裏,不知道什麼人正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如果在這件案子裏,死去的是女兒……
芮芮見他沉默不語,怯生生地說:“爸爸,對不起,是我貪玩……”
“不是。”張力深吸了口氣,不習慣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爸爸不怪你,是壞人不好……以後爸爸媽媽會保護芮芮,離壞人遠遠的。”
說完之後,連他的鼻子也酸了,一部分是慚愧,還有一部分是……委屈。
小女兒好哄,聽了幾句話之後立刻又驚又喜,很快就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妻子卻覺得張力不是吃錯了藥,就是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弄瘋了,小心翼翼地問他:“修東西什麼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張力提起來也挺心疼:“修車花了872塊5毛錢,算上今天耽誤的生意,得千把塊吧。”
芮芮突然在後面道:“爸爸媽媽,我的熊熊裏有錢。”
張力的妻子一轉身,見女兒拿著一隻跟她差不多大的玩偶,手指頭費力地在棕熊衣兜裏摳了一會,真的掏出來一小疊粉票子。
她一驚,過去把錢接過來數:“這熊哪來的?”
芮芮道:“員警叔叔送給我的。”
張力的妻子道:“那這錢是不是人家落下的?得還回去……”
她說到一半,數錢的手指突然頓住了——那摞錢中間還夾著幾張零鈔,算起來正好是13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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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架案就此告破,相關犯罪嫌疑人全部歸案,因為網路直播的影響,這件事很是引起了一小陣的轟動。
當厘清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網友們紛紛破口大駡兩個不要臉的人渣,為得救的孩子慶倖之外,也給了洛映白很大關注。
他們之中,有人是網紅校草的顏粉,有人經常在微博上膜拜白哥哥,兩邊的粉絲都有重疊,然後當發現兩個偶像其實是同一個人之後,這種感覺就有些微妙了——又懵逼,又驚歎,又不敢置信。
飛天滾滾:不發這個帖子我覺得今晚一定會睡不著,我就弱弱地問一句,昨天不是四月一號吧?白哥哥真的是T大校草……洛映白?!!!
“樓主,大哥理解你的心情,因為大哥現在也很暈。不過根據我5.2的銳利雙眼甄別,答案應該是——是的。”
“我靠我真是要跪了,這什麼人啊?校草、名校碩士、演員……現在還要加上玄學大師?橫跨亞歐大陸也沒他跨得多。”
“想嫁。”
“同想嫁。我說他動手的時候我怎麼覺額莫名眼熟,現在想想,果然上次在校園裏救人也是這麼英姿颯爽嘛。我白哥哥專業救場一百年,穩的一匹。”
“2333333,我現在只想知道許教授什麼感想,是不是心裏面一萬句mmp。”
如果許哲看到了這條評論,他肯定會說,還真是。
這才真是蠢到家了,小半輩子都在拉踩別人上位,結果踩到最後,自己反倒成了他人的墊腳石,名聲掃地不說,還因為那具屍體惹了一身的麻煩。
他在局子裏被員警一通狂問,外面微博上還全都是群嘲聲,都在罵他活該,以前被踩過的人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紛紛發博揭露許哲的黑料,一天之內,竟然脫粉兩萬。
這倒也不是洛映白的影響力大到這個程度,而是事情還牽扯到戀童癖,即使許哲其實真的不知情,形形色色的傳言也足以讓他陷入被動,算是好好體會了一把被人誣陷百口莫辯的滋味。
等他好不容易從特偵處被放出來,已經狼狽的快要沒人樣了。
許哲一屁股坐在走廊裏的休息椅上,想稍微緩一緩再離開,又看看自己微博上的粉絲數和一片罵聲,心酸的沒法說。
如果放任情況這樣下去,那麼他在網上的地位恐怕就保不住了。這些年許哲通過粉絲眾多的大v號獲得了很多好處,說什麼也捨不得就此放棄,咬了咬牙,重新編輯了一條微博。
微博的大意是洛映白之所以會知道男童的屍體在哪,不是因為他神機妙算,而是他也是這次事件的知情人,只不過為了自己能夠出名,故意隱瞞不說,又在直播前作秀……
他寫完之後還沒來得及發送,頭頂光線忽然一暗,一隻手無聲無息伸過來,把他的手機拿走了。
這一下來得突然,許哲被嚇了一大跳,猛一抬頭,只見到一個個頭高挑的年輕人穿著警服站在自己面前,一隻手拿著手機翻看那條他剛剛編輯好的那條微博。
許哲剛才被人問話的時候他曾經進去過,知道這位是夏家的公子,他對於夏羨寧身上那股威嚴勁本能地畏懼,做壞事當場被抓包,頓時被嚇成了一隻鵪鶉,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也不敢把手機要回來。
不過,這條微博他還沒發出去,在自己手機上打字什麼的……不管怎麼說別人都管不著吧?
夏羨寧看完了,似乎也不大生氣,甚至還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說:“文筆不錯。”
許哲不敢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