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紙張移開,平鋪上新的,就著新磨的墨提筆落字,揮灑自如,一氣呵成。
一旁的無梅師太目光牢牢黏在喬昭寫的字上,已是癡了,喃喃念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朝如青絲暮成雪……”
喬昭收筆,看向無梅師太。
室內靜謐無聲,隻聞窗外不知名的鳥叫聲,伴著初夏的風傳進來。
無梅師太回過神來,眼神複雜,盯著喬昭。
喬昭神色平靜,任由她打量。
許久後,無梅師太終於開口:“你的字,師承何人?”
喬昭心中歎了口氣。
她早就料到,只要那冊佛經被送到這位師太面前來,她一定會想見一見能寫出這手字的人。
誰讓她用的是祖父的筆跡呢,雖然她的字比起祖父還欠些火候,風骨更是遠遠不及,可放眼天下,在“形”之一字上,應該沒有人比她的字更接近祖父了。
而無梅師太,曾經的公主殿下,正是因為當年苦戀祖父無果,才憤而出家的。
皇家公主多年前的密事世人不得而知,喬昭作為一個後輩之所以知道,卻是那一年來京城,因為調皮仿冒祖父的筆跡戲弄兄長,誆兄長前去大福寺與京城貴女們相親,兄長無意中丟失了信箋,不知怎麽到了無梅師太那裡。
那一年的佛誕日,整個大福寺都在尋覓信箋的主人。
無梅師太對信箋的執著讓她感到奇怪,回嘉豐後偶然對祖母提及,祖母才告知了她這段往事。
長輩情事不便多提,概括地說,就是一對堂姐妹同時愛上一位男子的故事罷了,有人終成眷屬,有人黯然銷魂。
這些年過去,喬昭的字比之當年的稚嫩更進一步,所以她才篤定這位大長公主一定會見她。
其實喬昭是有些歉意的,她利用了別人的心結,不怎麽光彩,可如今她隻得如此。
“小女並無師承,只是一直習練喬先生的字帖。”
無梅師太的目光依然落在紙張上,緩緩搖頭:“風神灑落,天質自然,這樣的字豈是臨摹字帖就能練出來的。”
她猛然抬頭,盯著喬昭:“你與喬拙是什麽關系?”
在無梅師太猛然爆發的氣勢下,喬昭面不改色,懇切道:“視為天人,心向往之,能有幸習練喬先生字帖,是小女最大的榮幸。”
無梅師太漸漸冷靜下來。
她再次看了喬昭寫的字一眼,抬腳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棵菩提樹,高大繁茂,把整個院落都遮蔽得陰涼幽靜。
“你真是自己練出來的?”
“師太可否相信,有些人天生就驚才絕豔?”喬昭含笑問。
咳咳,她可沒有說自己,不過是小小誤導一下罷了。
“天生就驚才絕豔?”無梅師太腦海中忽然就閃過一道男子身影。
那人穿青衣,飲烈酒,能寫出天下最瀟灑的字,亦能作出最絢爛的畫,灑脫如風,仿佛沒有什麽能被他放在心上。
偏偏,他對公主之尊的自己視而不見,卻鍾情於平庸無所長的堂妹。
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她恨過,怨過,質問過,哀求過,最終斬卻三千青絲隱居於疏影庵,
數十年過去,心頭便只剩下淡淡的一點疼痛和長久的一點惦念。 聽聞他的死訊,她也不過是枯坐了一夜,轉日便如常做早課了。
只是,她以為此生再也不得見那人的一點痕跡,今天卻見到了這樣一幅字。
可以說,這手字已經得他八分真傳了。
她剛剛就那麽看著那個小女孩寫字,仿佛就看到了那人在寫字一樣。
無梅師太轉過身,目光平靜看向喬昭,微微點頭:“小施主說得對,是有一些人生來便得天獨厚,資質遠超常人,是貧尼狹隘了。”
無梅師太說著走過來,聲音溫和問喬昭:“小施主可願每隔七日前來庵裡陪伴貧尼抄寫佛經?”
喬昭展顏一笑:“願意的。”
無梅師太笑起來,再問:“小施主叫什麽名字?”
“小女姓黎,單名一個‘昭’字。”
“黎昭?可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喬昭垂眸:“正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無梅師太神情越發溫和,點點頭道:“去吧,七日後記得過來。靜翕,送黎姑娘出去。”
“是。”靜翕進來,深深看了喬昭一眼,客氣道,“黎三姑娘,請隨貧尼出去吧。”
“小女告辭。”
喬昭隨著尼僧靜翕往外走, 無梅師太忽然開口:“靜翕,你親自送黎姑娘到大福寺裡。”
靜翕腳步一頓,應道:“是。”
無梅師太這才合上眼,不再看他們。
最開始弄錯了人?呵呵,這些魑魅魍魎的後宅小把戲她當公主時見得多了,看來那孩子處境不怎麽好。
既然那孩子願意陪她抄寫佛經,她舉手之勞給些方便也是應當。
靜翕領著喬昭走到疏影庵門口,知客僧迎上來,見她面帶微笑,心下松了口氣:“師兄,已經見過師伯了?”
“見過了,師伯命我送小施主出去。”
知客僧會錯了意,對喬昭道:“小施主,請隨貧僧來吧。”
靜翕打斷道:“師伯命我親自送小施主回大福寺,師弟領路吧。”
知客僧面露驚訝,不由去看喬昭,見她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心中更覺稀奇,只是嘴上不再多言,領著二人往大福寺去了。
長廊上,杜飛雪踮腳眺望,望了一會兒拉著黎皎道:“怎麽還沒回來呢?皎表姐,我可真想見見黎三灰頭土臉回來的樣子,一定比你們二姑娘還難看!”
黎皎皺眉:“飛雪表妹,快別這樣說。”
今天這事一個鬧不好,黎府的名聲就徹底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杜飛雪卻不管這些,撇撇嘴道:“皎表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向著黎三說話?”
二人正說著,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黎三姑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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