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夫人篤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不認為眼前的少女敢說出一個“不”字來。
無論當今禮教比起之前松泛多少,一個“孝”字還是能把小輩壓得死死的,何況她不只是普通的同族長輩。
東西黎府,原就是嫡親的兄弟分成了兩府。
一旁的鄧老夫人心懸了起來。
三丫頭對鄉君向來是只有怕沒有敬,鄉君話說到這個份上,三丫頭要是拒絕了,那可不好收場。
喬昭背脊挺得筆直,淡淡笑道:“當然會的。”
小時候,母親對她教導嚴厲,她學規矩禮儀經常感覺痛不欲生。祖母對母親的嚴厲從來是讚成的,而她的性子偏偏隨了祖父,一顆心其實受不得半點約束。
直到有一天,祖母攬著日漸沉默的她說:規矩禮儀,學好了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而不是束縛你自己。
而祖父說得就更直白了:小囡囡,了解它,掌握它,以後才能駕輕就熟鑽它的空子,鄙視它嘛。
而後,她再沒叫過苦。
喬昭這樣乾脆利落的答應,讓薑老夫人頓時有種一拳打空的感覺,怔了怔才笑道:“伯祖母就知道,我們昭昭是個孝順的。”
她伸出手,拍拍喬昭手背:“那就這樣,伯祖母等你的好消息。”
薑老夫人鮮少來西府,在她眼裡,西府款待人的茶水還比不上東府賞給大丫鬟喝的好,如今目的達到哪裡還願意多留,與鄧老夫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
鄧老夫人送走了薑老夫人,屏退下人後就對喬昭歎了口氣:“昭昭啊,你怎麽就一口答應下來了?”
她說出這句話,又覺不妥,長歎道:“也是為難你了!”
當長輩的求到面前來,才十三歲的孩子哪裡知道如何圓滑應對過去呢。可那位神醫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別看認了昭昭當乾孫女,昭昭要是憑此來討人情,說不定就會惹了神醫的惱。
喬昭垂下的睫羽輕輕顫了顫,揚起來,眼中是波瀾不驚的笑意:“祖母,您願意伯祖母被治好嗎?”
鄧老夫人被問得一怔,看著喬昭的神色嚴肅起來。
孫女這話,問得太有意思。
喬昭坦然與鄧老夫人對視。
她必須要鄧老夫人一個明確的態度。說到底,鄧老夫人才是黎昭的祖母。
鄧老夫人若是看著東府這些年與西府的情分,想要薑老夫人治好眼疾,那麽就憑她佔了小姑娘黎昭的身子,她也會請李爺爺幫忙。
退一步說,就算李爺爺不幫忙,金針拔障術麽,她也是會的。
可若是鄧老夫人內心深處不願意,礙於世人看法不便直言,她又何必做這兩邊不討好的事呢。
至少在她心裡,對東府那位老夫人全然沒有好感。
就憑薑老夫人在大福寺的所作所為,足以看出這是一個一旦利益足夠大就能做出瘋狂賭注的人。這樣的人,不給她醫治眼疾從某方面來說沒準還是積德呢。
“昭昭啊,祖母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對視過後,鄧老夫人心情莫名說出這句話。
喬昭伸出手挽住鄧老夫人手臂,如同所有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笑吟吟道:“祖母若是願意,我就去求李爺爺;祖母若是不願意,我就不管了。”
鄧老夫人張了張嘴。
這丫頭,現在這麽會踢皮球,剛才幹什麽去了?
問她願意麽?
她當然是不願意!
她兩個兒子,長子在翰林院編書,次子外放做官,媳婦孫輩們平時雖有些小摩擦,日子也不寬裕,卻勝在安穩和樂。
東府那位鄉君卻是恨不得她的侍郎兒子更進一步的。
刑部那位寇尚書年歲已大,眼看就要致仕了,刑部尚書一職就如一個香噴噴的肉包子,不知多少餓狗惦記著。
她是不大懂外面政事的婦人,可從長子偶爾的牢騷中,也知道如今朝廷上的凶險。
首輔蘭山在內閣一手遮天多年,次輔許明達羽翼漸漸豐滿,睿王與沐王處處較勁,一心修道的皇上遲遲不立太子。
她曾聽長子罵過:首輔一派,次輔一派,睿王與沐王又各自一派,再加上中立的,臥底的,好好的一個朝堂被弄得烏煙瘴氣,很多政令的頒發不是為國為民,而是多方博弈的結果,也難怪連以往被大梁人視作殘廢的倭人都成了大梁的又一禍患。
長子說過,寇尚書是中立派,東府的堂兄在寇尚書手下,暫且算是中立派。
黎光硯一旦想要更進一步,連她這不懂政事的內宅婦人都明白,必須要選一方站隊。鄉君要是被治好了眼疾,精力十足,到時候還不可勁替她兒子蹦躂。
西府與東府打斷骨頭連著筋,東府站隊站贏了沾不沾得上光不知道,要是站輸了,跟著倒霉那是一定的。她一家老小放著安穩日子不過,跟著東府去賭博,那不是有病啊?
不願意,不願意,老太太一百個不願意!
可這話,對著孫輩實在不好說啊。
她說不願意給東府的妯娌看病,讓孫女以後該怎麽看她?一定把她想成心胸狹隘,見不得人好的惡毒老太婆了。
鄧老夫人看著淺笑盈盈望著她的小孫女,長長歎了口氣。
這丫頭,怎麽問她這樣為難的問題呢?
“昭昭啊,你給祖母說心裡話,你願不願意呢?”
喬昭沒有猶豫,一雙大而柔美的眼睛滿是坦然:“不願意。”
鄧老夫人:“……”這孩子,怎麽能直白得這麽可愛呢!
“我覺得,鄉君注意力放在眼疾上,不便出去應酬,咱們西府的日子會安穩些。 ”
鄧老夫人神情陡然變了,一臉錯愕望著喬昭。
三丫頭這話是什麽意思?總不可能和她是一個意思吧?
不,不,不,三丫頭才多大的人,如何能想到這上面來呢?
可眼前的少女神情平靜,語氣篤定,鄧老夫人無論如何得不出她是隨口一說的結論。
難道說,以往在內宅裡與姐妹們相處總不得宜的三丫頭,竟在大局上有罕見的敏銳?
“你這丫頭,說得祖母都糊塗了,什麽安穩不安穩的?”
喬昭輕輕搖了搖鄧老夫人手臂,如同所有依戀祖母的小孫女,眨眨眼道:“東府的大堂伯被派去查案,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呢。”
鄧老夫人眸光陡然深沉。
這個時候提到黎光硯,這丫頭竟真是個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