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溫和,華貴錦衣之上,那張臉神情卻頗嚴厲,暗藏責備。
青姈迎視她目光,也擺出委屈的姿態來。
“京城裡關心將軍傷情的總能有百來人,若誰都以此為由在門前胡鬧,還如何養病?開門於將軍無益,不開門則難免得罪親友,不如咱們以身作則,旁人便無話可說。倘若將軍日後好轉,再探視也不遲,何必在此關頭吵嚷添亂。您說是不是?”
她說得客氣,卻絲毫沒有命人收刀的意思,眼底是濃濃的擔憂。
陳氏半信半疑,卻也隻強闖無用,稍作權衡後,勉強扯出寬慰的笑容,“是這個道理。你也別太擔心,會好起來的。”
“多謝伯母體諒。”
陳未霜還欲再說,被陳氏輕扯了扯衣袖,扭頭就見姑母目光嚴厲,似有警告。她畢竟害怕長輩,就算滿臉的不高興,也隻好悻悻地閉嘴,被陳氏扯著,不情不願地走遠,一步三回頭。
……
姑侄倆走得老遠,青姈仍站在門前。
正月將盡,這兩日天氣暖和,柔媚春光下有木棉漸放,迎春吐蕊。她在院裡悶了待個前晌,想著戴庭安那屋裡藥氣太重,悶坐對養病無益,便叫人取了剪子來,到附近折早開的花枝,給他床頭添點顏色。
木棉太高,她夠不著,得讓護衛出手。
迎春倒是好辦,她往假山旁走,隱約瞧見交錯橫斜的花枝後面有一角檀色的衣裳,混在紙條間幾乎看不出來,不由低聲道:“是誰在那裡?”
花枝晃了晃,探出個小腦袋。
“嬸嬸。”四歲的小男孩長得白淨清秀,手裡攥著枝條,笑得靦腆。
是長房的嫡長孫戴謙。
這孩子生得清秀,性情卻頑皮,混熟後搗蛋起來,能給人氣得頭禿。他卻也很暖人,青姈前世有次懷念爹娘,背著人默默垂淚,小家夥不知是從哪裡竄出來的,捏著快化黏了的糖給她,跟溫暖的小太陽似的。
青姈不由跟著笑了,上前蹲在他身旁,伸開手臂。
小家夥有點遲疑,瞧著漂亮柔婉的臉蛋,卻仍靠了過來,任由青姈圈在懷裡。
“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裡呀?”青姈問。
戴謙看她胸口繡著蝴蝶,伸手摸了摸,“真好看,嬸嬸也好看。”
這小嘴兒甜得,青姈微露笑意,“跟你的嬤嬤呢?”
“她們以為我睡覺呢!”小家夥笑得得意,“我看祖母出來,還以為有好玩的。跟她捉迷藏,她都沒瞧見。路上還看到這個。”他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攥著幾朵早開的野花,獻寶似的送到青姈面前。
青姈笑著接了,小家夥便提條件——
“嬸嬸別告訴祖母,她知道我沒睡覺,要生氣的。”
“好,那謙兒得早點回去,免得嬤嬤找不到擔心你。”
“嗯!”小家夥答得倒爽快,“叔叔呢,還沒好嗎?”
“叔叔病著,得養好一陣子呢,等他痊愈了,便帶謙兒去見他,好不好?”
“嗯,謙兒乖乖等著,等叔叔好了我再騎大馬!嬸嬸別傷心,我叔叔厲害著呢,不會有事。”戴謙人小鬼大,安慰完青姈,朝身後的徐嬤嬤做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青姈看他兔子般蹦蹦跳跳,頭頂是湛藍碧空,身旁是才抽了嫩芽的新綠柳枝,想著寒冬後春天悄然而至,再沉厚的冰雪終將消融,心裡忽然生出種生機盎然的輕快。
陳家出事之後,她心裡已很久沒這麽輕快過了。
剪好花枝,進屋裡插瓶時,連戴庭安都瞧見了她的笑容。
“撿到寶貝啦?”他躺在床上,似乎百無聊賴。
青姈搖著腦袋,“沒有啊,就是碰見了謙兒。”
“那小家夥。”戴庭安低語,唇角也散漫挑起。
青姈專心插花,白淨纖細的手指幾乎與乳白的瓷瓶同色,嫣紅盛開的木棉襯著她臉頰,無端在眉眼點染出幾許春意。柔嫩的唇邊微微勾起,難得見她露出這樣輕快的神色,眉眼專注暗藏期待,整個人都鮮活生動起來。
戴庭安查她底細時,聽過她嬌麗冠絕的名聲。
先前隻覺她眉眼極美,但性子沉靜柔韌,氣韻內斂,缺幾分這年齡應有的嬌憨。而今看來,是她彼時的滿腹苦楚,遮住了少女神采。
戴庭安半睜著眼睛,等她端花瓶走過來時,才不動聲色地收斂目光。
“我不喜歡這些。”他嫌棄。
青姈枉顧反對,將木棉和迎春錯落擺開,耐心解釋道:“這屋裡全是藥味,沒病都能熏出幾分不適,擺點花進來有好處的。等過兩日再暖和點,我多開窗戶透透風,沒準兒將軍能恢復得快一些。”
嘖,心緒變好,頂嘴都順溜起來了。
戴庭安肆意馳騁慣了,聽她這麽一說,還真覺得屋裡頗為憋悶。
遂抬抬眼皮,“這會兒就開,不冷。”
青姈便將錦被給他蓋好,給屋裡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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