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顧藏舟話到一半,猛然住口,多年公府教養出的自律使然,哪怕此刻心緒翻湧,仍持禮退了半步,道:“我來探望戴將軍。聽說他遭人行刺,昏睡了月余,傷勢十分凶險。戴老將軍為國捐軀,戴將軍亦為百姓拋灑熱血,遭到如此暗算,著實令人憂心。”
他強行找借口,縱極力自持,目光仍黏在她臉上無法挪開。
胸腔裡則被人揉搓似的難受。
……
正月初四那日的破落小院裡,青姈戳破那層窗戶紙,顧藏舟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他奉祖父之命,借走親戚的由頭去京城外拜訪一位重臣,回來已是正月底。
馬不停蹄地去染坊街找她,誰知院落半空,她已衝喜進了靖遠候府。
得知消息的時候,顧藏舟在門前愣了許久。
回到府裡,他將自己關在屋裡,整整五個日夜,才接受了她嫁為人婦的事實。
他想再看看她,卻苦無良機,直到戴庭安病勢稍愈。
甬道旁繁花如簇,春光下明媚鮮麗,她穿著海棠紅的交領春衫,錦帶束腰,底下一襲撒花長裙勾勒出修長身段,搖曳生姿。恍如去年早春,她也是這般打扮,錦衣嬌麗、長裙窈窕,坐在華蓋香車裡去踏春,難得的流露笑意。
再後來陳文毅落難,她的臉上便只剩愁容。
顧藏舟四處奔走,欲為陳文毅洗刷冤屈,卻因此觸怒祖父鎮國公,被罰跪祠堂。祖父甚至放了重話,倘若他再不知輕重,為女色而誤前程,必除之以絕後患。
那樣的威脅令顧藏舟忌憚。
他自幼便知,公府的嫡長孫肩扛重擔,凡事以家族為重。他卻也喜歡青姈,活了二十年,京城裡鶯鶯燕燕無數,能叫他藏在心裡惦記的只有她。顧藏舟不敢忤逆年邁威重的祖父,亦不舍放棄她,只能居中轉圜,一面暗中照料她,一面竭力說服祖父。
誰知道,分別那麽短的時日,她竟會嫁為人婦?
此刻春光明媚,顧藏舟的心卻如墜在冰窖。
兩隻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他在戴家仆從跟前盡力維持端方持重的姿態,聲音澀然,“將軍傷勢如何?”
“好些了,多謝公子記掛。”青姈垂眉,不去觸碰他的目光,也終於明白方才魏鳴為何欲言又止。
不過魏鳴顯然是多慮了,且不論前世的各自婚嫁、終歸陌路,即便沒有前世,她既費盡心思地上了戴庭安的船,嫁給她看守門戶,自然會斬斷前塵,當好鐵山堂的少夫人。
顧藏舟的心事已然與她無關。
青姈面沉如水,目光微挪,看向他身後。
兩個小廝是顧藏舟的長隨,旁邊還有位管事,看打扮應是侯府的門房。
進了這倒垂花門便是女眷居住的內院,若往右拐,卻是戴庭安的書房。方才魏鳴行色匆匆,顯然是去請戴庭安,那麽來探望病人的顧藏舟應當往哪裡走,就很分明了。
青姈斂袖,目光越過顧藏舟,看向領路的門房。
“魏鳴已去稟報將軍了,你先請客人到廳上奉茶,將軍隨後就到。”
門房早就聽說過這位衝喜而來的少夫人敢在鐵山堂門前拔刀的事,知道她有戴庭安撐腰,哪敢怠慢,忙躬身道:“是。顧公子,這邊請。”
顧藏舟卻沒動,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她。
青姈屈膝為禮,“外子有傷在身,行動緩慢,還請顧公子見諒。妾身還有事,失陪了。”
說著話,就想繞過他出門。顧藏舟與戴庭安往來極少,這回登門探望本就是衝她來的,哪能就這樣放過?縱滿心持重端方的規矩,身體仍不受控制地挪了挪,試圖攔住她的去路。
這動作雖不明顯,青姈卻看出來了。
她愕然抬頭,沒想到向來沉穩的顧藏舟會如此失禮。
便在此時,身後響起了聲輕咳。
青姈詫異回頭,看到戴庭安不知是何時趕來的,腋下拄著拐杖,身體傾靠在青灰小磚砌城的門框上,神色清冷,身姿挺拔。玉冠修眉之下,那身深紫端貴的錦衫沐浴春光,衣角猶在風裡輕搖。
從鐵山堂到垂花門,她走了好半天才到。
他傷了條腿,得知消息又晚,怎會來得這樣快?不怕扯到傷處嗎?
青姈瞪大了眼睛,看他並無牽扯傷處的不適,才稍稍放心。
戴庭安迅速瞟了她一眼,然後看向顧藏舟,“顧世兄,久等。”
他來得突然,顧藏舟微愣後端然拱手,“戴將軍。”
“書房在那邊。”戴庭安隨手指著西邊,清冷眉目間不辨喜怒,又朝青姈抬抬下巴,“早去早回。”說著話,拄了他那並不怎麽用得著的拐杖,往書房那邊走。勁拔的身姿頎長磊落,便是一瘸一拐,仍有颯然之姿。
青姈趁空抽身,乘車出府。
……
顧藏舟登門造訪的事,早在意料之中。
半路截胡,娶了顧藏舟虎視已久的人來衝喜,戴庭安早就已吩咐過魏鳴,若此人登門,不必推諉阻攔,引到廳裡即可。是以今日魏鳴接了拜帖,便命人引往客廳,誰知如此湊巧,竟讓他碰上了青姈。
戴庭安回想垂花門前那一幕,心裡不大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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