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賣個關子,端正跪在地上。
戴庭安挺拔的身姿走到他身後,並未朝皇帝行禮,而是跪在太后面前,無聲叩首。
這舉動著實出人意料,元和帝神情微變,皇太后卻是端穩如舊,待戴庭安行禮後端詳片刻,忽然站起身來,欣喜道:“這、這難道就是……”
“是他。”
坐在旁邊的元和帝終於按捺不住,沉聲道:“徐相這是何意?”
這態度分明藏著不滿,席上鴉雀無聲,徐相不慌不忙,行禮道:“回稟皇上,今日太后壽宴,微臣送上的這份厚禮,是一位曾走失十多年,卻讓太后心心念念牽掛的人。在場的諸位同僚想必都還記得,先帝在位時曾冊封過一位皇太孫,後來因東宮失火下落不明。”
這話說出來,元和帝面色驟變,想開口打斷時,徐相卻已拔高了聲音,道:“眼前這位戴將軍,便是當年的皇太孫。”
這話說出來,滿場嘩然,后宮眾妃和女眷們議論紛紛,朝臣之中倒有些人早已知情似的,神情沉穩無波。
元和帝霍然起身,厲聲斥道:“放肆!”
“皇上息怒,此人確實……”
“皇太孫早已在東宮那場大火中喪命,先帝也是因此心痛過度,以至於龍體不安!”元和帝原就是耐著性子來賀壽撐台面,無端被徐相擺了這樣一出,臉色難看之極,厲聲道:“皇家血脈關乎國體,豈能兒戲!”
“微臣並非兒戲!”徐相高聲,仍是那副肥胖的身軀,態度卻跟平常的中庸平和迥異。
太后站在案前,神情欣喜而凝重,亦緩聲道:“徐相既如此說,定有他的道理,皇上何妨聽他說完?誠如皇上所言,皇家血脈關乎國體,若這戴將軍果真是當年的皇太孫,自須認祖歸宗,豈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擱著?徐相,你說。”
她是今日的壽星,更是與先帝結發同心的皇后,明太子的生母。
先帝在世時英武有韜略,極得群臣敬服,明太子更是聲名斐然,非但協理朝政,更是親赴邊塞,收回了被侵佔的大片疆土,受人擁戴。比起篡位登基,在位十多年毫無建樹,還因任用梁勳那等奸佞而致朝堂江河日下的元和帝,老臣們多半仍感念當日的聖明君主。
對於皇太后,自然也頗敬重。
元和帝掃了眼台下,臉色微青。
徐相卻枉顧怒色,竟自開口說了起來——
十多年前,東宮一場大火震動京城,眾人皆以為皇太孫死於火中,其實他已被人救出,保住了性命。只是彼時東宮接連出事,宮人擔心皇太孫安危,暫未回宮。不久後先帝病逝,皇太孫只能假托義子之名撫養在戴毅膝下。直到前陣子,他才得知其身世,遂借今日壽宴之機,特向太后稟明。
這種話,元和帝當然不信。
戴庭安回京那麽久,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此時說?
但倘若戴庭安真的如他所言,是那位死裡逃生的皇太孫,那麽京城裡這兩年的事……
元和帝簡直不敢往下想。
他自是不欲落入早就設好的圈套,不等徐相說完,便盛怒拂袖,說皇太孫已死,徐相此舉是不敬先帝,不敬皇家,欲治其罪。
徐相豈會退讓,跪地朗聲道:“皇上要治罪,臣死不足惜,但請查明皇太孫的身份!若此事是假,老臣與戴家以死謝罪,若此事屬實,萬萬不能讓皇家血脈流落在外!”
他這些年在朝中韜光養晦,不像梁勳張揚,卻也樹大根深。
更何況,還有皇太后的安排和戴庭安的事先籌謀。
陸續有十多位重臣出頭,懇請元和帝查明,甚至還有禁軍將領,而後有人審時度勢,瞧出其中門道後跟著請求。雖說還有鎮國公等人巋然不動,但群臣的宴席座位卻仍空了大半。
女眷們雅雀無聲,偷偷打量周氏和青姈的神色。
婆媳倆端坐在那裡,目光都緊緊盯著戴庭安。
眾人矚目之處,戴庭安忽然站起身。
“皇家血脈絕非輕易能混淆的,是真是假,一查便知。皇上遲疑不決,難道是——”他那雙鋒刃般的目光微挑,緩緩道:“心虛?”
“放肆!”
帝王盛怒,皇太后卻似毫無察覺,趁著眾人屏息的間隙,高聲道:“皇上有所不知,先帝過世前確實曾叮囑過哀家,說當日東宮大火,火場裡雖找到了個孩子,後來幾經查核,未必是皇太孫本人。還曾叮囑哀家,若那個孩子還活著,將來回到宮門口,務必令哀家慎重相待。今日既有此事,是真是假自然要查明。”
元和帝呲牙笑了笑,“先帝將天下托付在朕手中,卻絲毫未提此事,太后莫不是記錯了?”
“哀家上了年紀,或許會記錯,旨意卻不會。”太后臉上笑意微沉,“蘭姑,去取密旨。”
密旨很快拿到跟前,太后當眾開封,裡面一封密旨,印了先帝的玉璽。
那密旨封於盒中,年深日久,先帝手書,近臣都認得。
太后命人傳閱,元和帝端坐回椅中,如墜冰窖。
當初東宮失火後,元和帝曾親口跟他說,皇太孫已死於大火,盛怒悲戚之下還處死了母妃,他也是由此確信,那孩子確實是死了。然而……倘若這密旨屬實,那便意味著將近二十年前,先帝就謀了這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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