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杜家的家庭內部矛盾, 石天只知道杜家家裡因為她哥嫂生了孩子, 實在擠不開,最後杜綃搬了出來。
當初杜綃喝醉了哭泣傾訴的時候, 他很是心疼。明明可以哥嫂搬出去住, 卻讓未婚的女孩子搬出來, 讓他對杜家產生過微微的不滿。但後來他上了門, 跟杜家人接觸後,又覺得杜家人都挺好的,就是在他認知中最難處的婆媳和姑嫂,他看著杜家也挺和諧的。他想著這種家務事,本來就很難斷得清, 當初那些微微的不滿就消散了。
後來談婚論嫁,他其實沒想到杜家能拿出三百萬來給杜綃做嫁妝。根據他從杜綃那裡瞭解到的杜家的收入水準,不難推測出這三百萬極可能是杜家全部的現金流了。
他其實還蠻欣慰的。他想, 杜綃家人其實對杜綃還挺好的,但是北京房價高,家裡房間少住不開, 這種現實的困難是真的沒法解決,所以才會這樣吧。他想著他看中的那個房子真的是很好的, 下樓就是森林公園,面積也足夠, 杜綃一定會很開心。
他想杜綃有疼她的娘家人,自己成為了她的丈夫後也一定會疼愛她,一定會讓她過得很幸福的。
他始終都不能明白這一次杜綃為什麼這麼執拗, 可以說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石天不知道,這件事的根源在於杜綃根本沒有把家裡房子過戶的那件事告訴他。她就像絕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在喜歡的人面前選擇了家醜不可外揚,親親相掩。
石媽媽電話裡問是否還能挽回。石天掛了電話,在電腦上打開了一個地圖介面,一個閃爍的光點停在東方廣場。杜綃此時正在上班。
石天每天都會看著這個光點的運行軌跡。非常規律,週一到週五就是住處到公司,週六回到勁鬆的家裡,周日才會隨意一些。
他看到她每天下班就待在住處,並不出去瞎跑,心裡就覺得踏實一點。
石天望著螢幕上的這個光點,想起石媽媽問的話,走到走廊裡點了一根煙。忘了是怎麼著,莫名就學會了抽煙。
這天下班,王梓桐從寫字樓出來鑽進東方新天地,想直奔地鐵,卻聽見有人喊:「王姐,王姐!」
王梓桐回頭,就看見了杜綃的男朋友小石。他經常來辦公室接杜綃下班,以前中午吃飯還時常會碰到,也算是臉熟了。
「王姐!等一下!」石天拎著個紙袋,大長腿邁開,幾步就追了上來。「耽誤您點時間行嗎?」
王梓桐摸不著頭腦:「有事?」
「耽誤您半個小時行嗎?我們去那邊坐坐?」石天指了指星巴克的方向。
王梓桐猶豫一下,跟他去了。
「分手了?」聽到石天說的,王梓桐訝然,然後恍然,「怪不得,我說綃綃怎麼突然瘦這麼多。」
石天心裡一陣揪緊,問:「她瘦了很多?」
「嗯,就是挺明顯的,下巴都尖,她一直都是圓圓潤潤的,現在都沒肉了。」王梓桐說。
石天就一陣難受。
「怎麼就分手了?」王梓桐直接就開腦洞自己腦補起來,「是因為房子嗎?」
媽媽也是上來就問是不是因為房子,王大姐也是。石天抬頭,說:「不……」
「你也體諒一下綃綃。」王梓桐打斷他,歎了口氣說,「我們女人不容易,嫁給你們吧,生兒育女操勞家務的,真的挺難的。你們男方呢,處處防著我們,生怕將來離婚分走你們財產。可其實有哪個女的願意離婚的,我們年紀一大,人老珠黃,萬一再帶個孩子,能有幾個人有那心氣兒離婚啊?誰不想踏踏實實好好過啊。」
「特別是綃綃,他們家之前房子說過戶就過戶給她哥了,說跟不跟她說一聲。她這麼一個乖寶寶,都傷心得跑出來租房住了。她經過這種事,肯定更沒安全感了。」她說。
石天就愣了。
王梓桐還在念叨:「我之前聽她說,他們家人是要給她出點錢的,最好的話,我覺得就是你們合著一起買房子,出多少錢占多少產權,這樣是最好了。別你出房子讓女的出裝修,這樣我們太吃虧了。」
「不……」石天終於能打斷她,說:「王姐,我們不是因為房子。」
「啊?」王梓桐頓住,驚奇道,「那是因為什麼呀?不是都兩邊家長見面了嗎?」
在王梓桐看來,婚事談到這個地步卻談崩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房子。
石天對這位絮叨的大姐也有點無奈,說:「真不是因為房子,房子我們家可以全款買。我就是想讓她辭職好好在家,她不願意。」
王梓桐靜了半晌,才說:「因為……這個啊……」
她猶疑了一下,問:「你幹嘛想讓她辭職啊?」
石天垂眸,說:「一個是想讓她趕緊生小孩,另一個是我現在實在太忙了,就希望她能好好在家,把家裡的事抓起來。
曹芸和王梓桐是杜綃關係最好的兩個同事,杜綃時常會提起她們。石天聽得多了,對這個兩個人也有點印象。曹大姐是個風風火火的大姐,經濟條件不錯,有點事業心,要不是因為懷孕和婆婆,不會辭職。相反,王大姐經濟條件弱些,卻很嚮往能做全職太太,不用上班。
石天就覺得,這位王大姐應該會能理解他支持他。
孰料,王梓桐說:「憑什麼啊,擱著我,我也不樂意。」
石天微愕。
王梓桐說:「要想全職,就得跟我們原來的經理曹芸似的,她自己有房有錢,她辭職了還是吃自己的,當全職太太也沒關係。杜綃有什麼呀?好不容易這麼一個升職的機會,你讓她現在辭職,拎包入住?以後吃口飯喝口水、一針一線的都得靠你給?那有一天你不給了怎麼辦?多沒安全感啊!換了我我也不幹。」
石天反駁說:「我怎麼可能不給?」
王梓桐歎口氣,說:「你看你,現在光是談這個事情,你們倆就已經因為這個分手了。以後婚姻裡不知道遇到什麼事情呢,到時候誰知道你會因為什麼原因就不願意給、就要離婚了呢?你說你之前預料得到現在這種分手的情況嗎?」
石天啞口無言。
「你跟綃綃都分手了……」王梓桐猶疑著問,「那你今天找我……到底什麼事啊?」
石天頓了頓,把手上的袋子推了過去。王梓桐早就看見了,那袋子上印著大大的gucci的logo,裡面裝的是個包。
「這……什麼意思啊?」她問。
「這個一點意思,送您的。」石天說,「綃綃以前老跟我說,您挺照顧她的,教她好多東西,一直想跟您當面道謝。」
王梓桐望著眼前這個起碼得兩萬塊錢以上的包,想推回去,又覺得手上沒勁兒,囁嚅道:「這個……不太合適吧……」
「沒什麼的,就是謝謝您,一點小意思。」石天硬把袋子推到王梓桐懷裡,然後說:「還有就是……我跟綃綃,我們不算分手。就是暫時……分開一下,各自冷靜一下。我就是挺擔心她的,就想知道她的近況怎麼樣。您天天跟她在一起,我就希望她要有什麼情況,您能及時的跟我說一聲。」
王梓桐不傻,她懂了。她知道這樣不好,應該拒絕,但是手裡拎著一個兩萬塊的大牌包,她這拒絕的話就張不開嘴。
「那……」她猶豫著說,「她要有事,我知會你一聲……」
和杜綃分手的事,石天沒有讓老秦和老吳知道。專案的進度進入了一個衝刺的階段,他們現在都全心全意的投入進去,也無暇去關注石天的私人感情生活。
本來是很好的好哥們,成為了事業上的夥伴,石天反而不想跟他們說這些私事。
他找了個時間,約了以前游易公司的老張出來喝酒。自石天走後,老張現在是《仙情》項目的主程,簡直是春風得意,整個人的風騷度幾何倍增。
「怎麼這麼個破原因就能分手呢?」老張分外的蛋疼。
他又問:「是你要分手還是她要分手啊?」
石天頓了頓,說:「是我先說分手的,但是……」
「停停停!」老張可不聽什麼「但是」,他食指晃動,截住了石天的話頭,然後定在石天的鼻尖位置:「是你說分手的!」
石天沉默了一會兒,點頭:「是。」
「那就別來什麼但是,那就是你要分手!」老張得出結論。
「老大,你怎麼這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老張很是痛心。「你看你女朋友,人也沒要求房子加名字吧,人也沒要求你房產贈予吧?你還要怎麼樣嘛!你非逼人家辭職你是要鬧哪樣嘛?」
「是我家裡……」石天解釋說,「我家那邊,都這樣,跟我同齡的都生孩子了。」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家裡怎樣,跟這裡有什麼關係?這裡可是北京!首都!皇城!」老張說,「說句大實話啊,要讓我站隊,我站那個誰,姓杜是吧?我站人小杜!」
「北京這塊,女的二十**三十出頭才生孩子的多了去了!多正常啊!你們家那裡那麼早生孩子才是不正常啊!」他吐槽說。
石天沉默了一會兒,說:「是我爸媽,我爸媽是不肯等的。」
老張無語說:「老大,你今年貴庚?你這麼大的人了,還什麼都聽爸媽的?老大,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石天要是這麼沒擔當的人,怎麼混成一個團隊的leader,怎麼能讓這麼多人都服他?他說這都是他爸媽的意思,老張是不信的。
「你說老實話吧,老大,其實就是你自己這麼想對吧,就是你,你跟你爸媽想法是一樣的對吧?」老張一語道破。
石天無法反駁。
倘若有什麼人生大事,他和父母意見相左,以他的性格絕對做得到逆風行事。這是毫無疑問的。
所以事實就是,其實是石天自己想讓杜綃做一個全職太太,好好的待在家裡,全心全意的照顧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老大啊,你真是……不知足啊。唉……」老張吐槽,「你女朋友夠好的啦,你知道我女朋友現在在鬧騰什麼嗎?我要買房子了,60平米的兩居,老房子,兩室一廳的那種。我女朋友啊……她非要加她的名字。可這房子是我出錢啊,她不出錢的,她哪來的錢啊,自己掙的能全花光。她家裡又說,沒的給個女娃子出錢買房的。所以我一個人出錢,她要寫上她的名字,你說操淡不操淡!老子辛苦一輩子,她到時候想分走一半就分走一半!」
石天皺起眉頭,說:「那這事你怎麼辦?」
難聽的話他不好說出口,他是覺得這樣的女的娶回家有什麼意思?看杜綃家,人家一開始提的就是拿錢出來合買房子。但他們家不需要合買,且相對三千萬的房款來說,三百萬也的確不夠看,人家杜家就閉上嘴不提了。至於什麼加名字,不管是杜綃還是杜家,根本提都沒提過,可見是壓根就從來沒有有過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想法。
但杜家說給杜綃三百萬做嫁妝,也不是白說的。不能合買婚房,杜家把那三百萬給杜綃買了個婚前房!
石天家裡產業大,原先沒把這三百萬放在眼裡。此時聽老張吐黑泥,一對比,才覺出不同來。
老張臉上露出迷之微笑:「我答應了。」
石天愣住。雖然老張平時對女朋友也挺大方的,但事關這種重要資產,北京一套房,甚至可以說是老張的全部身家了,石天不認為老張會這樣輕易就妥協。
他狐疑的看著老張。
老張哈哈大笑,說:「她傻呵呵的,以為加名字就行了。我早就研究過了,我把錢陸續分批次的轉給我爸,再讓我爸轉給我媽,然後我媽轉給我,保留好這個轉帳記錄。將來有什麼風吹草動,我給我爸媽寫個欠條,就說這個買房是跟他們借的錢,打官司還債,她想分走我半套房?做夢去吧。我這個騷操作,保證半點看不出來錢是我自己出的。」
剛才石天只是覺得娶這女的沒意思,現在他開始覺得不管哪個女的,嫁給老張……都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了。
「有意思嗎?」他指責,「夫妻兩個不信任成這樣,玩這種手段,還結什麼婚啊!」
「哎呀我的天啊!」老張仰頭捂臉大叫,「我的大少爺,你是生活在什麼樣的蜜罐裡啊?」
他放下手,用指節扣著桌子說:「這就是婚姻啊!這是一種社會關係,本來就充滿了勾心鬥角。兩個人一旦離婚,就是陌路人啊。她成天跟我哭,說沒有安全感。我他媽的,我不需要安全感啊?老子辛苦到現在的全部身家,她想要就要啊?老子就有安全感了?憑什麼啊?我們男人就不是人了?我們就不需要安全感了?」
他原是帶著各種調侃的吐槽,最後的憤怒卻真情實感了起來。
可就是這樣,婚還是要結,房子還是要買,女朋友的名字還是要寫,後手也當然還是要留。
「人心隔肚皮,本來就如此。」老張說,「除了親爹媽,誰能全信了誰?這還得是獨子,要不是獨生,親爹媽都未必能相信!」
石天原本是來找老張傾訴,不料反被老張吐了一身黑泥,渾身不舒服。
這樣充滿了算計的愛情和婚姻是令他反感,也不能接受的。但老張最後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蕩。
人心隔肚皮,誰能全信了誰?
杜綃……無法全然相信他嗎?石天微感茫然。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試著換位思考,站在杜綃的角度出發。
杜綃是一個那麼沒有安全感的女孩。以她的立場而言,讓她放棄她賴以謀生的工作,放棄這維持她生存的最後依靠只靠另一個人生活,如果他是杜綃,他能接受嗎?
石天閉上眼睛想,不能,他也不能。
因為世事難料,人心易變。最能依靠,最值得信任的,只有自己。
杜綃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哪怕在愛情中,她也沒有失去這份清醒和理智。
天真的,反而是他這個蜜罐裡長大的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