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在隧道裡呼嘯而過。杜綃倏地睜開眼。
車廂門玻璃映出了她皎白柔美的面孔,眼瞳水潤明亮,齊肩的中發在臉頰旁,隨著列車的晃動微微拂動。
她的手扣緊了車門。
這是北京地鐵一號線,又稱「大苦逼一號線」,在這裡,能擠碎你的尊嚴。週一的清晨大概是一周中最疲憊最萎靡的時刻了,地鐵裡讓人窒息般的擁擠已經夠難受了,在這種擁擠的時刻有隻鹹豬手摸你的屁股,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太美妙。
杜綃臉氣得通紅
憤怒之下,這個說話斯斯文文輕聲細語的乖乖女都決定立刻轉身,大聲嚷嚷出來。乖女孩不代表好欺負,父母兄長從小教育她,遇到這種事,女孩就要勇敢一點。色狼總是欺軟怕硬蹬鼻子上臉的,你越退縮隱忍,他越得寸進尺。
就在杜綃深吸一口氣憋住,發力準備轉身的時候,那隻鹹豬手卻忽然放開了她。緊跟著身後就響起一個男人慌張的叫聲:「幹什麼!哎你幹什麼!放開放開!你輕點!輕點!」
身邊的壓力忽然一鬆,杜綃微訝扭身回頭。
人高馬大的年輕男孩扭住了一個中年油膩男的手腕,看那油膩男額上的冷汗,可想而知那手勁的力度。原本擁擠得喘不上氣來的車廂,周圍人受趨利避害的本能的驅使,竟不約而同的後退,頂著擠壓力生生給他們空出了一小圈空間。
「快放開!」油膩男冒著冷汗道,「你這個人乾什麼呀!」
男孩脖子上掛著一副很大的耳機,戴著黑色的口罩,看不到面孔。劉海垂下覆住額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單眼皮,狹長,漆黑如墨的眸子帶著冷意。
「幹什麼?」他喝道,「你幹什麼呢!」
石天週末把車送4S店噴漆,要好幾天。反正社區不遠就是地鐵,他就來搭地鐵了。他家和公司都挨著地鐵,北京地面交通堵得厲害,他平時也時常視情況不開車直接搭地鐵上班。地鐵只要四十五分鐘就能到,開車他至少堵一個半小時。
被人潮湧進了地鐵,他拉著吊環站好。身前一個矮個男人也不知道幾天沒洗頭了,一股子頭油味往他鼻孔裡鑽。石天只好把本來拉到下巴上的防霧霾口罩又拉上了,扭過頭去想避開這股子味兒。
一轉頭,就又看見了那個女孩。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也忘記是從什麼時候注意到她,大多都是月臺上或車廂裡的一瞥。但遇到的次數多了,他又記憶力驚人,就不知不覺記住了這張面孔。
每次看到,石天的目光就情不自禁的柔和了起來。
「地鐵女孩」——他這麼在心裡稱呼她。
那女孩貼著另一側的門,似乎還沒睡醒,帶著週一早晨特有的困倦,額角貼著門玻璃,閉目養神。
石天在她身後兩步之遙,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她下頜柔潤的弧線,耳後肌膚雪白細膩,給人一種初雪般的乾淨之感。門玻璃中倒映出她的面孔,閉著眼睛,線條柔和,鼻子小小巧巧。
石天耳朵上戴著他死貴的音樂耳機,在嘈雜的地鐵中自動給那女孩配上了BGM。石天承認,他之所以會注意到她,大概就是因為在嘈雜的地鐵上,杜綃總是能帶給他一種靜謐安寧的美。
養眼,舒適,安心。
北漂久了,一個人總會有點孤單。他的目光有片刻的時間,溫柔的停留在了那玻璃中的倒影裡。
只是這靜謐美好的片刻忽然被不和諧的打破了。那個閉目養神的女孩忽然睜開眼,她蹙著眉頭,神情有些異樣。她先向前貼了貼,又左右晃了晃。白皙乾淨的臉蛋像是因為生氣,兩頰都泛起緋紅。
石天目光微凝。他皺了皺眉,看了一會兒,忽然放開吊環拉下耳機掛在脖子上,撥開身前的矮個男人,擠了過去……
【建國門站到了。 We are ar日ving at JIANGUOMEN station.】車進站了。
別看猥瑣男咸豬手杜綃的時候挺囂張。石天一上來,身高碾壓,氣勢碾壓,他馬上認慫了。
「哎,小夥子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別動手!」他滿頭冒汗的說。
「臭流氓!」男孩罵道,下巴朝杜綃一點,「跟人道歉!」
「我、我道什麼歉啊我,我怎麼了……」猥瑣男支支吾吾試圖抵賴。
石天大怒:「你還不承……」
石天一句話沒說完,油膩男在車門打開的瞬間,出其不意的猛的掙脫了石天的鉗制,一頭紮進人群,硬擠出了地鐵車廂。他跑了!
石天一把沒抓住,本能的就想去追,卻被人拽住了。回頭一看,柔白纖細的手拉著他的衣袖,明亮清澈的杏眼正看著他。
不知道名字的地鐵女孩壓低聲音說:「算了,別追了……」
她聲線柔潤,雖然因為環境的關係刻意的壓低,依然在一片嘈雜中清清楚楚的傳進了石天的耳朵裡。
「謝謝你啊。」她說。
真、真好聽!
望著妹子澄淨明潤的大眼睛,一瞬間石天腦海裡飄過搭訕108條金句,然後他張開嘴,傻傻的「嗯」一聲,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明明大學的時候上過講臺做過演講,明明工作中也不知道多少次給老闆做工作報告,明明想脫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現實中一旦讓他去直面「妹子」這種生物,他就立刻血液逆流,平時那塞滿了邏輯、運算、迴圈的冷靜大腦果斷當機。趕緊別過頭去,假裝看別處,已經是他碩果僅存的機變能力了。
活生生的理工男,活該單身一輩子!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杜綃道過謝了,對方也應了,她就鬆了一口氣。在這種人群中,她不想過多引起別人的關注。
周圍的人看到警報解除,也不再繼續硬抗著車廂內的擠壓力。他們一放鬆,隨著車門關閉,車內擠壓力立刻又要尋求均衡,毫不意外的自四周向石天和杜綃兩個人衝擊過去。
兩個人都被擠得晃了一下。杜綃趕緊轉身扶住車門,也趁機避免了兩個陌生人面對面的尷尬。石天則是晃了一下之後趕緊兩手撐住車門,後背獨自扛住壓力,給杜綃圈出了小小的一塊空間。雖然車廂晃動時也不可避免的有身體的碰觸,但至少能讓人喘氣兒。
要求不能太高,這畢竟是大苦逼一號線。
杜綃天天坐地鐵,當然能察覺出身周的壓力比剛才輕鬆了不少。此時站在身後的男孩子顯然跟剛才的油膩男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他撐著門,盡力的避免和她的身體碰觸。杜綃就忍不住抬眼,從玻璃的反光中看了他一眼。
那男孩子也正在看她,兩人的目光在門玻璃中碰觸了一瞬,他「唰」的就把頭別過去了!目光沒有焦距,好像看著別人的頭頂,又好像在看車廂的天花板。
杜綃眨眨眼,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那耳朵紅紅的,連長長的好看的脖子都泛出了粉紅色呢!
杜綃把頭扭回來。她覺得這時候笑好像不太禮貌,畢竟人家剛剛幫她解決了色狼。她只能咬著嘴唇,使勁憋住。
最令人疲憊、無力、抗拒的星期一早晨,不知怎的,突然輕鬆愉快了起來。
【王府井站到了。We are ar日ving at WANGFUJING station.】
杜綃轉過來的時候,石天已經搶先轉過身來,只留給她一個寬寬的肩膀和烏黑的後腦勺。門一開,他們就被人潮裹挾著湧出了車廂。王府井是個大站,這裡寫字樓特別多,所以下車的人也特別多。
杜綃順順當當的下來了,掃了一眼,那個幫她解決色狼的男孩已經找不見了。目光所及,大多是西裝革履的通勤人士,每個人都行動迅速,步履匆忙。她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也甩開步子,快速的朝出口走去。
石天也快步的走著。他過往的歲月裡,因為理工男天生的情商而錯過的妹子實在太多了,既然沒有搭訕的勇氣,便只能止步於遠觀。
繁忙的一天即將開始。杜綃和石天都匆匆的走出地鐵,上了兩層滾梯,穿過商場,分別朝著這棟建築的兩個不同的寫字樓座走去。
杜綃進了辦公室打開了電腦,就掏出杯子去茶水間打咖啡。週一的早晨實在太難熬,沒有咖啡可撐不下來。
「早。」同組的同事已經在那裡打咖啡了。
公司的阿姨很貼心,知道她們這些姑娘週一早上都要靠咖啡撐著,一大早就已經煮好了兩壺咖啡了。
「曹芸昨天晚上跟我說,她跟章總請假了,她上午去醫院,中午就回來,讓咱們有事就先盯著點。」杜綃一邊打著哈欠給自己倒咖啡,一邊跟同事說。
同事啜著咖啡,說:「怎麼這麼沒精神啊?昨天哪玩去了?」
「玩什麼啊,我侄子昨天哭了半宿。」杜綃沒精神的說。
「那可真夠受的,怎麼睡啊?我就是一點噪音都不能有,有噪音我就睡不著。」同事咋舌道,「他爸媽不哄他嗎?」
沒結婚的年輕姑娘,不知道什麼是嬰兒夜啼。杜綃要不是因為她侄子,也無法想像白天睡得像個天使一樣的可愛小寶寶,能一哭哭半宿。想起她侄子,她就很絕望,無力的捂著一邊臉道:「沒用……哄也哄不了。他哭累了,自然就睡了。」不過到那時候,也已經是半夜了。
同事誇張的抖了抖,變音道:「闊怕!」
兩個人邊說邊走,就回到了座位上。
「我早上起來看見沙發都亂了,估計我哥昨天晚上睡的客廳。」杜綃無奈道。
「所以幹嘛生孩子啊!」同事不高興的說。
這同事叫王梓桐,比杜綃大一點,和杜綃這單身狗不一樣,她有男朋友,都談了兩年了,也快要面對婚姻的問題了,對這種話題就比單身姑娘更在意更敏感一些。
「女人生孩子,女人肥胖變形,女人變老變醜,女人帶孩子,女人夜裡不睡哄孩子。男人呢?直接躲開了?合著生孩子是女人一個人的事啊?」王梓桐抱怨。
說到了自己哥哥身上,杜綃分辨說:「也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哥也帶孩子,也哄孩子。這不是週末了嗎,週一我哥還要上班呢。我嫂子還在休產假,肯定得讓我哥休息。」
「你呀,你就是站在婆家人的立場說話。」王梓桐不屑道。
杜綃翻個白眼:「你就冤枉我吧。」
電腦發出輕輕的「叮」的一聲,表示有新郵件。姑娘們集體發出一聲哀歎:「這麼早?」
「9:05了,客戶們也上班了。」王梓桐認命的說。
杜綃椅子滑回自己的桌子前:「行了,行了。幹活吧。」
隨著「叮、叮、叮」的提示音,顯然和她們一樣也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的客戶們發來了一封封郵件。調視頻的、要資料的,姑娘們一封一封的順序打開郵件,再下單給相關部門。一天忙忙碌碌的工作就這樣開始了。
而另一邊,石天也到了辦公室。
雖然在妹子面前是個張不開口的傳說中的理工男,但一踏入辦公室,他就像是踏入了自己的地盤的狼,生機勃勃,戰鬥力旺盛。
「我去開朝會。」他打開公司電腦,又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喊道,「老李老彭老胡老張,你們盯著進度。」
雖然姓氏前面掛上了個「老」字,但抬頭應他聲的,卻是四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放眼望去,他手下四十多個程式師,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畢竟整個中國的遊戲行業才發展了多少年?從業者幾乎都是這麼年輕。
就連身為leader的主程石天,今年也才不過二十六歲而已。
年輕,有能力,高薪!哪哪都好!
除了至今是單身狗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