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鷹到公司的時候整十點,他踏進會議室的時候遲到了三分鐘,十點零三。這讓他心裡挺不舒服,自己定的會議時間,延後了一次自己還遲到,這確實有悖於他對自己的工作要求。但這件事並沒有妨礙他開會時罵人。
陳鷹的父親是傳媒界大亨,他爺爺那輩的時候家裡就小有財富,但真正發達起來是在父親陳遠清這代。他建立起陳家的傳媒王國,生意越做越大,包含投資、媒體、影視製作、娛樂經紀、廣告、院線、影視城基地等等業務範圍。陳非、陳鷹兩兄弟從小個性就很不同,陳非比較靜,穩重,學習成績非常好,陳鷹卻是頑皮、叛逆,從前仗著自家有錢沒少闖禍。陳遠清是個嚴父,慣不得兒子的毛病,所以從小對這小兒子管束得特別多,甚至斷了他的零花錢,還幹過不去警局保釋他,讓他因為打架被拘留的時間久一點。
結果陳鷹還是沒服管,大學的時候自己辦了休學去搞什麼戶外探險創業,老頭子不給他錢他用自己的興趣掙,還真掙著了,當然錢的數量在陳遠清面前那是不值一提,但足夠陳鷹與幾個朋友開了公司發展起業務。
陳鷹到處探險獵奇,曬成黑炭,嗜煙善酒,常常不知所蹤。陳遠清已經打算放棄管他,反正兒子雖然頑劣,但好在人不壞,沒幹啥壞事,在他看來,還能不仗父蔭,能自給自足幹出點名堂來就很不錯。陳遠清的希望都放在大兒子陳非身上。
可世事難料。陳鷹一邊玩自己的小公司一邊又跑回來念書,這傢伙自己很有主意,沒人管了反倒乖了。可陳非卻在父親早早安排好的路上停了下來。他原本大學時已在父親的公司裡任職,準備畢業後一邊出國深造一邊打理家族國外的業務練手,好日後回來掌管家業。結果他大學時交了個朋友,名叫程江翌。兩個人志同道合,最後竟然一起創業去了,搞IT。這把陳遠清給氣得。
那時候陳鷹書念得一般,自己的公司卻經營得像模像樣,在圈子裡頗有名氣。最重要他很有興趣,每年也都出去好幾趟,一邊玩還一邊能掙錢回來,他覺得這樣很爽,自由自在。但一直爽到他將要畢業那年,陳遠清的領域傳媒集團卻出了問題,元老爭權內鬥,挖走不少資源,公司受到重創,陳遠清心力交瘁累倒了。那時候陳非和程江翌的公司也正是緊要關頭,兩人帶著幾個兄弟沒日沒夜地在租的小破辦公室裡加班。陳鷹一看,行了行了,就他過得最瀟灑,他不犧牲一下誰犧牲呢。於是他包袱卷了卷,把公司交給好友們繼續做,自己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去陳遠清的公司上班。
陳鷹的媽媽是個慈母,很是疼兒子,曾經心疼陳鷹問他這樣開不開心。陳鷹當時答:“另一種爽,你兒子我現在人模人樣的,天天有美女可看,錢多得不用看口袋,開心死。”說完就被他老子敲了一記。
陳鷹其實挺有公子哥的毛病,好面子,傲氣,有些自我,從小錦衣玉食凡事講究,但見識多,有眼光,世界各地遊歷結交的人不少,他在外頭走南闖北,抽煙喝酒講粗話,但這卻是讓他得以鎮得住場子。他來公司唱父子戲碼就是扮黑臉的,陳遠清對老臣子和各方關係都需要周旋緩和,但要解決危機卻是需要人情加鐵腕。
人情是陳遠清來賣,鐵腕得罪人就需要另一人來辦了。陳鷹很合適。身份、脾氣、年紀。
陳鷹當初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混不吝地鬧過幾場,給公司換過血。陳遠清接到抱怨後在某些當眾的場合會勸會責備給陳鷹難看,但實際上並未阻止他。那幾個蛀蟲一般的元老其實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陳鷹場面做得漂亮,氣場很足,手段夠狠,沒情面可講,陳遠清不能翻的臉他來翻。父子倆一唱一和,花了不少時間把公司情勢穩住了。
接著陳鷹去了國外,一邊深造一邊開拓海外生意。原定是陳非的路,由他來走。之後再回國,具體掌管了廣告、媒體和製作三家公司,並參與和協助陳遠清的其它工作。
最近陳鷹的工作遇到了麻煩。廣告公司這邊丟了一個大客戶永凱,涉及四千多萬的代理權。這是個老客戶,合作三年了,原以為十拿九穩,結果臨簽約了對方說也許另一家公司的條件更適合。
也許?當然不能讓也許這個情況出現。暫不簽約這種事很嚴重。
下面人說是努力過了,但搞不定,陳鷹覺得自己得親自出馬,但在他出手之前,要先跟自己公司的人瞭解瞭解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對症下藥。於是大家連著數日寫報告,將對手的資料和方案都探聽了,今天報給陳鷹。當然,也做好了挨駡的準備。
陳鷹在會上聽了報告和解釋,看了方案演示,最後讓人關掉了投影,開了燈,他問:“我看不出對方比我們的優秀在哪?條件又好在哪?誰能解釋一下?”
沒人哼氣。陳鷹轉頭去看客戶總監付堂。付堂期期艾艾,說了幾句。什麼對方原來一直介面聯絡的陳總監離職了,換了另一位新高層王副總來定這事。他們跟王副總和業務經理見了好幾次,原本也談得挺好,但後來態度漸漸不一樣了。也許對方另有人脈資源和打算。
陳鷹聽著,臉很冷,這些全是廢話。
“另有打算為什麼前期早早主動洽談續約,用我們做陪客嗎?以我們的名頭,甩開我們這陪客這麼方便?對方沒腦子?這案子談這麼久,一直順利,最後關頭才出問題,這叫對方另有人脈?”
付堂不說話。
“連更改方案和重新擬條件的機會都沒給,直接說暫不簽約,這出在一個老客戶身上,是什麼問題?”陳鷹又問。
一屋子人全都靜悄悄。
陳鷹看他們這副樣子就氣,他一拍桌子喝道:“輸不怕,輸在哪都不知道,你們腦子裡裝著屎嗎?”
直接負責洽談合作的客戶經理劉美芬眼淚頓時下來了。
“哭什麼哭,留著捲舖蓋走路的時候哭。我跟你們說過,我不強求做不到的非要做到,但該做到的沒做到,你們最起碼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連這種理由都給不出,你們是想怎樣?”
沒人說話。陳鷹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劉美芬身上,她低著頭咬著唇,在努力控制眼淚,可惜沒成功。陳鷹非常不滿,客戶是她談的,最後出了什麼問題她屁也說不出來,第一天出來混嗎?陳鷹微眯了眼,再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一臉菜色,頭低低不敢言。
“出去。”陳鷹斥了一聲。與會眾人靜悄悄拿了自己的資料夾都退出去了。陳鷹跟身邊自己的助理Kevin說:“再把剛才兩邊的方案都放一遍我看。”
Kevin照辦了。陳鷹認真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再罵:“媽的,用這種垃圾退我們的貨?”對方的方案明顯趕得急,細節上並不如他們這般花了時間精力心思琢磨過。
“你去找那幾個私下再問一遍,有什麼是他們檯面上不敢說的,最好在我弄清楚之前說,不然我不會客氣的。”
Kevin應了,收拾了東西退出去。陳鷹又坐了一會,想了想。抬起手腕看看表,居然十二點了,他忽然想起家裡還有一隻等著他回去管飯,不由得又罵了句髒話。
陳鷹卷回辦公室,秘書呂雅已經在他的桌上擺了需要簽的檔。
“不是今天就要的吧?”
“對。”
“那我明天看。”陳鷹又拿起他的電腦包,連打開都沒開,又得走了。“昨天說讓他們今天務必發郵件的你再催一下。我下午不進公司了。”
呂雅應了。陳鷹站她桌邊想了想,他原本是想直接約永凱的老總秦文易一起吃飯的,但秦文易出國未歸,他要等,可現在他改主意了。“永凱那邊,我先見見那個跟我們談合作的副總,叫什麼名字來著?你讓Kevin聯絡一下,約對方後天晚飯好了。看對方什麼反應,如果他很高興很願意來,那你在Kevin掛電話半小時後再給對方打,說Kevin弄錯時間了,我沒空,等有空再約他。”
“好。”呂雅在本子上記下了。沒多問陳鷹為什麼這麼彎彎繞繞,她和Kevin幾個都是陳鷹的老將,跟隨他多年,對他的做事方法早已熟悉。雖然有些驚訝為什麼不趕緊出手搶回這合同,但也不會質疑老大的決斷。
陳鷹回到家,一開門就聽到了電視的聲音,是狗血連續劇裡的人物正在激昂的念臺詞,陳鷹沒好氣的撇撇嘴,他今後的日子不會是要跟個小姑娘搶電視吧。
陳鷹關了門,走進去,卻發現米熙並沒有在看電視,她倒在沙發上睡著了。陳鷹動了動眉頭,也難怪,這孩子昨晚都沒睡,現在熬不住了。他想了想,覺得早上兩籠包子應該還能讓她多撐一會,就先讓她睡吧。
陳鷹把包放回書房,去米熙臥室拿了被子出來給她蓋上,蓋的時候留了心眼離得她稍遠,生怕她一拳頭揮過來。可她居然沒有醒。陳鷹想她一定是很累。他蓋完了被子,從冰箱拿了果汁喝,踱進了書房,開電腦看郵件。回了兩封信後,他接到了秘書呂雅的電話,Kevin和呂雅按他說的演完了戲,永凱那邊那位叫王兵的副總表示如果陳鷹後天沒空,可不可以約明天或今天?
“嗯。”陳鷹彎了嘴角,看來他沒有猜錯。這王兵有問題。合同最後也是需要老闆簽字的,用一堆垃圾退他們的貨,除非永凱的老闆秦文易腦袋裡也是裝屎的,不然這字怎麼簽得下去?他想他知道問題在哪了。
“好啊,就今天。”該給面子的時候就得給。“你給王兵回電話。”該拿架子的時候得拿架子。“就說是我改了時間添了麻煩,我不好意思,時間地點讓他挑,我什麼都方便,我做東。”
又交代了幾句,掛了電話,一抬眼,米熙站在書房門口,沒敢進來,顯然是記得昨天月老2238的話了。
“吵醒你了?”
陳鷹扣上電腦,走了出去。
“對不住。”米熙施了個禮,“並非故意睡著的。下回定不會如此了。”
“困了就睡,沒事。”陳鷹打量著她,馬尾解開了,頭髮又直又長,黑亮黑亮的,睡了一覺反而顯出困倦來,還穿著那身衣服和那稍大的鞋子。陳鷹皺皺眉,看來不但得領她去吃飯,還得領她去買鞋和衣服,還有她的日常用品。靠程江翌跟蘇小培提供不靠譜,人家小姑娘多不方便。他一時想不到要給米熙準備什麼,決定到了商場再說。
於是新上任“奶叔”領著新進門的“侄女”出門了。
陳鷹假客氣了一下問米熙想吃什麼。米熙想了想:“若叔叔不介意,便再去那家味道極好的包子鋪吧。”
包子鋪?陳鷹一臉黑線。這丫頭以後不會只認包子吧?可她這麼期待的樣子,還是主動提的要求,他一看時間也晚了,包子就包子吧。
在點心樓吃包子的時候,陳鷹接到了物業公司的電話,說已跟家政服務聯繫好了,看陳鷹什麼時候面試家政服務生。陳鷹算了算時間,問半小時後行不行,他正好附近吃飯。物業那邊有效率,答應了。
吃完了今天的第二頓包子,陳鷹領著米熙去物業公司看人。他先告訴她,今天絕不允許有第三頓包子了,所以她可以先死了心。然後再告訴她,要請一個中午做飯和陪伴她的人,讓她一會看一看,挑一個喜歡的合得來的。
“買個下人。”米熙點頭,表示明白。
陳鷹揉揉臉,努力控制臉上表情。
“不,不是下人。”民主與自由,人。權與平等,孩子你懂嗎?“不能把她當下人,她就是來工作的,她來幫助我們解決困難,而我們付給她酬勞,就是付她錢,雙方很平等,就是這個關係。”
米熙想了想,又點點頭。“叔叔莫憂心,我在家鄉時也從不苛待下人,不打不罵的。此處無下人,我知曉該如何處事。”
還莫憂心,不打不罵什麼的。陳鷹直想撇嘴,想了想,又交代:“她不是下人,你也不是,你不欺負她,也不能讓她欺負。她有任何對你不好的地方就告訴我,我會換掉她的。”
米熙認真點頭,“多謝叔叔。”
陳鷹又想了想,還真是憂心,頭一回帶孩子,怎麼會不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