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幽綠火焰映亮船艙,船艙外遙遠的海浪聲逐漸仿佛來自一個縹緲朦朧的夢境,而那些來自無盡深海的,來自那黑暗冰冷之地的秘密,漸漸如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影般,滲入到每一個人的腦海中。
凡人在無垠海上僅有的庇護地,全都構築在不可名狀的巨獸屍骸上——枯萎的觸腕從城邦底部垂落,蒼白可怖的眼球注視無盡海淵;
塵世眾生皆是幽邃聖主的子嗣,古神的血肉構築了世間萬物,發生在寒霜的不是一次入侵,而是古神從自己的造物中“蘇醒”;
四神不一定是穩定的秩序存在,祂們也存在墮落失控的可能性,而類似的“失控”過程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已發生了不止一次,塵世如今有四神庇護,或許只不過是因為尚能保持清醒的神明已經只剩下祂們;
發生在寒霜的災變不會是最後一次,隨著幽邃聖主的情況進一步惡化,隨著“創世藍圖”中的缺陷隨時間推移不斷放大,類似的“蘇醒”極有可能在世界各地發生,古神的錯誤複製體會從深海中鑽出,從城邦深處鑽出,甚至……從每一個凡人體內鑽出。
鄧肯以冷靜平靜的語氣,將他在深海中所知曉的,以及根據現有情報推演出的事情,向自己的追隨者們盡數告知。
隨後,船艙中便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連實心腦袋的愛麗絲和沒心沒肺的雪莉都老老實實地安靜下來,並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大概。
過了許久,凡娜終於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神色間的陰鬱仿佛凝聚著一團烏雲:“如果不是聽您親口說出這些,我絕對會把這些情報中的每一句話都當成終焉傳道士的癲狂囈語……”
“即便最瘋癲的終焉傳道士,恐怕也編造不出這種級別的東西,”莫裡斯慢慢說道,拿起煙鬥湊到嘴邊,卻發現裡面的煙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便又苦笑著把它放了下來,“啊,對,終焉傳道士,還有跟寒霜女王打交道的終焉傳道士——這個世界上最瘋狂的事情之一,莫過於那些亞空間信徒中竟然有人能保持清醒……”
提瑞安眉頭緊鎖,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父親,這些情報都是真的嗎?”
剛說完他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但這個蠢問題在此刻又是如此必要——坐在長桌旁的每一個人,心裡恐怕都有這個念頭。
“這至少確實是我所看、所聽到的,”鄧肯淡淡說道,“當然,片面的情報可能產生誤導,即便對再明顯的線索,也可以存在多種解讀。
“另外,寒霜女王不一定說的都是實話,即便說的是實話,她自己也有犯錯的可能——我們只能根據現階段掌握的信息來推導出最接近真相的可能性。”
“現階段最接近真相的可能性嗎……”提瑞安低聲重複著這句話,緊接著又問道,“女王有沒有提到如果其他城邦出現類似寒霜那樣‘古神蘇醒’的情況,會有什麽樣的先兆?”
“沒有,”鄧肯搖搖頭,“她也無法確認這種‘蘇醒’的機制是什麽,或許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幽邃深海,直接去確認幽邃聖主本體的狀態。”
話音落下,現場的好幾道目光瞬間便落在了正縮著腦袋躲在角落的阿狗身上。
“別看我!”阿狗幾乎瞬間便跳了起來,碩大的頭顱呼呼搖晃,“沒有可行性的,我也沒辦法靠近聖主附近,更沒辦法帶人進去……”
“但你能打開通往幽邃深海的‘通道’,甚至能帶著雪莉通過通道跑路,”鄧肯認真看著現場這唯一的幽邃惡魔,“你還說過,幽邃獵犬是誕生在聖主附近的惡魔品種,你的‘老家’就在聖主邊上。”
“那是淺層通道,只能從幽邃深海最邊緣的地方掠過,專門跑路用的,”阿狗看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遲疑了兩秒之後只能把這些秘密和盤托出——在過去的許多年裡,這些秘密一直是它和雪莉保命的底牌,“幽邃深海是一個比伱們想象的還要複雜詭異的地方,它並不是一個整體,各個‘區域’之間也不是連續存在的……
“你在淺層區可以眺望到深層區,但沒有合適的辦法,你們用一萬年也‘走’不到目的地,在那裡,‘距離’是種錯覺,‘移動’也是種假象……
“我已經被幽邃深海‘放逐’了,雖然具體原理說不清楚,或許是因為產生了‘心’吧,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已經打不開通往聖主身邊的通道,而從另一方面,我現在也非常不受……那邊‘老鄉’們的歡迎,哪怕僅僅是從淺層區的安全地帶掠過,也會引來無數惡魔的圍攻……
“而且即便拋開這些因素,我也沒辦法隨便帶‘人’進入那邊,幽邃惡魔只能帶著自己的契約共生者穿過通道——我只能帶著雪莉,沒辦法帶別人的。”
阿狗劈裡啪啦地說了這麽一大串,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人——尤其是鄧肯的反應,縮著脖子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找借口啊,船長,您也聽見了,困難確實很多。”
鄧肯卻並未因為阿狗念叨的這一大堆困難而感到惱怒,他只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便若有所思地開口:“你的意思是,幽邃深海的空間不連續?”
“……大概能這麽理解,”阿狗想了想,點點頭,“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我最近正在學布朗道爾教授所著的《非對稱時空的三個猜想》,等我學完了興許能給您解釋的更清楚一點。”
鄧肯並未在意阿狗的後半句話,他只是繼續思考著,又問了個問題:“但我還記得你當初提起過,失鄉號完全失控那些年,它曾經砸穿過整個幽邃深海。”
阿狗的表情(雖然它的表情很抽象)瞬間一變,整個骨頭架子都吱嘎一聲靜滯住了。
鄧肯以為對方是沒想起來,又隨口補充了點細節:“你說的,它從現實世界向亞空間墜落,又從亞空間上浮,像反覆震蕩一樣在諸界穿行,每次都會砸穿整個靈界和幽邃深海——在這個過程中,它是不是相當於突破了幽邃深海中的‘空間斷層’?”
這一次不光阿狗的表情抽象,整個船艙中所有人的表情都精彩起來——一種驚悚的情緒籠罩了每個人,甚至包括水晶球對面的露克蕾西婭。
“船……船長!”阿狗的破鑼嗓子終於發出聲音,它的每一塊骨片都在發抖,“您別說這麽可怕的事情……您不會真的打算再……再砸……”
“父親,請謹慎,”連一直沒怎麽開口,顯得頗為生分的露克蕾西婭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滿臉緊張地看著水晶球這邊的鄧肯,仿佛生怕自己的父親下一秒就會重新變成那個無血無淚的恐怖“神明”,“讓失鄉號恢復到失控狀態去砸開幽邃深海的大門絕不是個好主意,哪怕作為一個‘科研項目’……這也有點過於激進了。”
鄧肯沒想到自己剛提了一句這大膽的想法便會引來其他人這麽大反應,便搖了搖頭:“放心,我還不至於做這麽極端的‘測試’——我一向是個謹慎的人。”
眾人明顯松了口氣。
但緊接著鄧肯又話鋒一轉,補充道:“不過即便從謹慎的角度出發,這樁‘舊事’也給我提供了個思路——失鄉號的某些性質,是可以無視幽邃深海中的空間斷層的,我會在這個基礎上做些研究,看能不能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打開通往那個地方的大門……”
所有人的心頓時就又提起來了……
不過至少,這一次沒有人再像剛才一樣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只有莫裡斯和露克蕾西婭以學者的身份再次強調了“安全”和“謹慎”的必要——看他們的態度,顯然是仍然在擔心船長真的會哪天心血來潮就開著失鄉號朝幽邃深海砸下去……
幸好,鄧肯很快便轉換到了下一個話題。
“除了幽邃聖主的狀態之外,我現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摩挲著下巴,一邊思考一邊開口,“那些終焉傳道士——嚴格來講,是那些存在理智,行事風格與‘邪教徒’完全相反的終焉傳道士們。”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提瑞安身上。
“你曾對凡娜提起過,有三名終焉傳道士造訪失鄉號,並與我徹夜長談?”
提瑞安立刻欠了欠身子,表情似乎有些尷尬:“是的,父親,那時候我還沒辦法確認您的……‘狀態’,所以與凡娜小姐談論了一些有關您的‘舊事’。”
“沒關系,”鄧肯擺了擺手,“我記不得當年的許多事情,所以你能記得反而是件好事。”
他不動聲色地再次強調了自己因亞空間影響而“失憶”的情況,同時確認了一下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婭的表情變化,接著才繼續說道:“我想說的是,我有種預感,我們遲早會再與那些‘理智的終焉傳道士’打交道的。”
莫裡斯下意識開口:“您為何如此判斷?”
“因為他們似乎致力於參與影響深遠的‘歷史事件’,”鄧肯調整了一下坐姿,慢慢說道,“而失鄉號搞出來的動靜……已經越來越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