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077就是“航線”本身——通往外部屏障的關鍵秘密,從一開始就藏在他作為“異常”的那些古怪特性深處!
靈界上層,鏡像化的失鄉號周圍仍然在不斷重複著大海崩塌重組的過程,遙遠異鄉的風景就如接觸不良的畫面般不斷閃過鄧肯和阿加莎的視野,源自“海歌號”的執念正在不斷驅動著這艘船,試圖將失鄉號引導至“目的地”……
然而在永恆帷幕內部這片相對穩固、閉環的庇護海域,異常077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正確生效——所以航線便一遍遍崩潰,錯位,並在這種崩潰過程中積蓄著龐大的力量。
一旦失鄉號真的發生空間轉移,這股力量就會在現實維度找到宣泄口,化作一場狂猛的風暴。
鄧肯向遠方抬起手臂,火焰自海面上蔓延升騰,足以醞釀風暴的力量被他點燃,在無害的燃燒中迅速消弭殆盡。
而後他中斷與阿加莎之間的“連接”,直接返回了現實維度。
水手仍然站在駕駛台的舵輪前,緊緊抓著那黑沉沉的船舵,一幅渾身緊繃到隨時準備再“嘎嘣”一下的模樣——注意到船長的目光重新轉向自己,他立刻開口:“船長,您看我這……”
鄧肯點了點頭:“你可以放手了。”
這邊話音剛落,駕駛台上的水手便“騰”一下子幾乎是從船舵前“彈”了出去,就仿佛剛才握著的不是舵輪而是一團炙熱的岩漿,那乾屍眨眼間便跑到了駕駛台上離船舵最遠的地方,然後一邊扒著平台邊緣的欄杆一邊緊張兮兮地看著附近的繩索和水桶,偶爾又掃一眼自己剛才曾握在手中的舵輪,眼神中卻滿是緊張甚至驚恐。
看到異常077如此緊張而戒備的模樣,鄧肯心中卻突然冒出了十分複雜的心情——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卡拉尼船長那道佇立在混沌霧氣中的身影,想到了剛才在鏡像世界中緊握著船舵站在平台上的朦朧幻象,還有海歌號在錯位時間流中漫長的迷航……
醜陋乾癟的乾屍瑟縮在駕駛台的角落,緊張兮兮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在他身上,那位曾經在時空迷航中堅持到最後的“大副”似乎已經銷蝕殆盡了,殘留下來的惟有海歌號船長留下來的那份日志,以及那道已經與他融合在一起的“航線”。
鄧肯沉默佇立許久,終於輕輕呼了口氣,走向眼神躲閃的水手。
“船長,我任務完成了吧……”水手小心翼翼地開口,仿佛生怕因為自己剛才有哪做得不到位,還要再去“掌舵”一次。
“這一次完成了,”鄧肯盯著水手的眼睛,表情格外嚴肅地說道,“但這只是一次測試,在我們進入永恆帷幕深處之後,我還需要你再來掌舵——正式的掌舵,直至我們抵達海歌號曾經抵達的地方。”
水手臉上那些深深的溝壑頓時皺巴起來,他下意識地往後躲閃,卻因為背後就是欄杆而無處可躲——但很快,他又注意到了鄧肯眼神中的鄭重,這讓他遲疑著停下了躲閃的動作。
“失鄉號需要你的導航,”鄧肯用格外誠懇的語氣說道,“聽著,你並沒有弄丟卡拉尼船長留下的‘航線’,那航線就在你身上,你就是航線本身——你的‘能力’,你掀起的那些超凡現象,其實都是這份航線的影響,而現在我們需要它——我需要伱的幫助。”
水手遲疑著,他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駭人的幽靈船長這般模樣,而且這份誠懇的態度還是針對自己,這讓他在無措中又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觸動,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觸動了。
“我……行嗎,”水手嘀咕著,聲音還不敢太大,“這艘船可不是一般人能碰,我摸一下都覺得它要吃了我……”
“你有掌舵的資格。”鄧肯平靜地說道。
水手似乎有些吃驚,在驚訝中有些發怔。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有很大壓力——全世界恐怕都找不到幾個敢替失鄉號掌舵而且還沒有心理壓力的,但你是海歌號的大副,你曾經完成過凡人難以想象的漫長遠航,你有資格在這裡掌舵,”鄧肯停頓了一下,隨後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如果你願意,我將以失鄉號船長的身份,在邊境航行期間授予你舵手的職位。”
說到這,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想到什麽,又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當然,你仍舊可以拒絕,不必擔心任何後果——我會去想別的辦法,甚至如果現在你想回白橡木號,也可以。”
水手怔怔地聽著,他已經理解了船長的意圖,卻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他要遲疑的東西似乎很多。
但在思考很久之後,他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在露出一個簡直有些駭人的笑容之後,他慢慢點了點頭:“好,那我盡力而為。”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許多細微的聲響突然從四周傳來——
駕駛台附近的繩索在窸窸窣窣,後甲板堆放的木桶在輕輕搖晃,桅杆上緊繃的帆索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船艙深處,某些古老而龐大的結構仿佛正在輕聲低語著什麽——
所有的聲音漸漸匯聚,宛若……鼓掌與歡迎。
水手驚訝地聽著周圍的動靜,看上去有些茫然和無措,但漸漸地,他好像理解了這一切——那些皺縮坑窪的皮膚突然在他臉上舒展開來,他笑著,就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在海歌號上接受晉升的那一刻。
鄧肯也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水手的肩膀:“很好,盡力而為就可以了——現在回去休息吧,我們離邊境上的集結點還很遠。”
水手離開了駕駛台,在走向甲板的時候好像還有些暈暈乎乎的,過了好一會,他搖搖晃晃的身影才漸漸消失在夜幕裡。
鄧肯搖了搖頭,收回望向中部甲板的目光,然後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了正蹲在不遠處的人偶。
愛麗絲蹲在駕駛台邊緣,跟一團盤在地上的繩索抱怨著:“當初我到船上的時候你們都沒這麽歡迎過……你們剛才還鼓掌……”
繩索在地上緩慢地蠕動著,一截繩子頭從其中鑽了出來,啪嗒啪嗒地拍打著旁邊的欄杆,好像在解釋什麽。
“舵手的入職儀式?那是什麽?”愛麗絲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還有這個呢?那我沒有入職儀式的嗎……舉行過了?什麽時候?
“……啊?廚房裡那次就是!?不早說!我還以為你們堵著門是要打架……好家夥,那天差點把廚房拆了,晚飯都耽誤了……”
鄧肯本來是打算跟愛麗絲說話的,這時候看到這一幕頓時就站住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人偶跟一截繩子頭交流的有來有回,過了好久才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去。
這姑娘跟船上這些東西之間的交流好像越來越離譜了……
而就在這時,他心中又突然一動,緊接著便聽到了山羊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船長,您授權了一個臨時的舵手?”
“覺得不妥?”鄧肯回到船舵前,一邊控制著失鄉號向靈界下潛一邊在心底回應,“你是介意有‘外人’接過這個職位嗎?”
“不,”山羊頭立刻答道,“船長擁有任免任何船員以及增減船上職務的權限,您認可的舵手就是失鄉號認可的舵手,只不過……我有些擔心那個‘水手’在完成這項任務之後會發生什麽。”
鄧肯一時間沒有開口。
“看來您已經想到了,”山羊頭不緊不慢地說著,“他是早該消失在時間洪流中的人,就如柴薪燒盡之後的灰燼,在返回無垠海的那一天,他就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然而卡拉尼船長的日志化作裹屍布,束縛了他的軀體,海歌號最後的任務化作‘航線’,固定了他的人性,他便成為了一具不息的屍體……
“如今,他只剩最後一個任務還沒完成——卡拉尼船長留給他的最後一個任務。
“而現在,船長,您授予了他舵手的職責……他有機會完成他的任務了。”
在夜晚微涼的海風中,鄧肯望著遠方黑沉沉的大海,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打破沉默:“我知道——其實‘水手’自己也知道。”
山羊頭沒有說話。
“我們終有一場遠航……”
鄧肯突然輕聲說道,他記起了自己剛剛讀過的一本書,記起了那位著名的“瘋詩人”普曼在書中的句子——
“我們終有一場遠航
“在時光走到盡頭的時候……”
……
房間的門輕聲合攏,乾屍回到房中,慢慢坐在自己的床鋪上——船艙裡燈光明亮,也很暖和,但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實就已經感受不到這些溫度了。
他在這個寒冷而空寂的世界慢慢躺下,關於海歌號的凌亂破碎的記憶盤旋在腦海中,遙遠的仿佛另一個人的人生。
他輕聲咕噥,那是卡拉尼船長最喜歡的詩句——它們在褪色的記憶中閃閃發亮,就像夜幕下的沙灘在微微泛光:
“……蒙塵的帆會再次升起,
“載著我們駛向忘卻已久的地方。
“在那個最合適的日子裡,
“整裝上路……
“我們都會成為水手,
“在起風時去往他鄉。”
水手翻了個身,脫水變形的眼睛慢慢閉上。
他仍舊無法入睡。
但他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返航的日子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