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完全安靜下來,一動不動地躺在黑白相間的高草之間,想象著自己已經成為一具真正的屍體。
風從四面八方混亂無序地吹來,推動著曠野上的荒草,草浪翻湧中,似乎漸漸出現了一些聲音——聽上去像是遙遠的呢喃,隱隱約約的交談聲,模糊的歎息,還有像樂曲般的縹緲旋律。
水手閉上眼睛,任由死者的平靜將自己浸沒,浸沒在這無盡荒原。
阿加莎手持手杖,繞著水手慢慢轉了三圈,地面上的符文在她的腳步下點亮,蒼白的火焰漸漸發出明亮的光輝,隨後她再次在水手的頭顱附近停下,將手杖插入地面,緩緩張開雙臂。
曠野上的風一瞬間變得更加混亂而猛烈,那些隨風而來的聲音驟然清晰了許多,然而就在鄧肯以為這一側的“守門人”已經被喚醒的時候,周圍的風卻又漸漸止息了,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嗯?”阿加莎疑惑地睜開了眼睛,眉頭漸漸皺起。
“怎麽回事?”鄧肯立刻好奇地問道。
躺在地上的水手也忍不住睜開眼睛,他意識到儀式好像出了問題,但又記著剛才阿加莎的吩咐,於是也不敢隨便開口和扭頭,只能使勁繼續繃著,拚命用眼神傳達著自己的疑問。
“……在‘通道’建立的一瞬間,我好像確實感覺到了亡者世界‘守門人’的氣息,”阿加莎皺著眉頭說道,“但他們沒有回應,直接離去了。”
“沒回應?”鄧肯疑惑地問道,同時低頭看了正繃著躺在地上拚命打眼神的乾屍一眼,“是你做的‘偽造’被識破了?”
“不是這個原因……識不識破本身就不重要,原本我們的目的就是讓這一側的‘守門人’出現,只要他們來了,即便是我偽造的死者被當場識破,他們也會露面的,”阿加莎說到這搖了搖頭,“不如說,真的發現了一個偽造的死者,他們反而會更快地露面——這是比出現一個真正的死者更嚴重的‘惡劣事件’。”
鄧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反應過來:“啊?也就是說這麽做會激怒那些位於‘這一側’的守門人?”
阿加莎一臉坦然地點了點頭:“是的,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在做什麽——應該會非常非常生氣。”
鄧肯眼神怪異起來:“……你之前可沒提到這個。”
“不被發現就行了,”阿加莎聳聳肩,“真被發現了也沒辦法,我打不過,但通過鏡子跳躍我可以跑得很快,到時候您跟他們交涉一下其實問題也不大——這一側的‘守門人’也是有理智能交流的,打一架之後通常就冷靜下來了。”
鄧肯總覺得這個流程好像有哪不對,跟自己一開始想象的不一樣。
不過他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很快便專注於目前的異樣:“但守門人並沒有理會這裡的‘死者’。”
阿加莎皺著眉點了點頭,片刻的思索之後,她突然低頭看著水手打破了沉默:“我再試一次,這次儀式結束之後你就立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小船上——這個過程會撕裂‘通道’,伱千萬不要回頭。”
水手渾身緊繃著,眼神繼續亂飄……
阿加莎當場回了一句:“看不懂,你輕輕點頭或者搖頭就行。”
水手僵了一下,先是有些猶豫地擺了擺腦袋似乎想要搖頭,但緊接著便停了下來,最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好,我就當你沒有意見了,現在保持靜止,我要再來一遍了。”
阿加莎說著,便提起了那柄從她記憶中具現出來的作戰手杖,再次開始點燃地面上的蒼白火焰,激活那些詭異玄奧的符文。
無序的風再次鼓動起來,風中混雜著含混模糊的呢喃低語,阿加莎口中的“通道”再次建立起來,鄧肯也隨之感知到了……“他們”的存在。
阿加莎再次在儀式結束的位置停了下來,隨後重重地將手杖插入地面:“就是現在——起身!”
水手早就等著這一句,當場跟上了彈簧似的“騰”一下便彈跳起來,毫不猶豫地跨過了那些在他周圍熊熊燃燒的蒼白火焰,猛衝向不遠處的那艘折紙小船!
而伴隨著“死者”的突然活動,情況終於有了變化——“通道”被強行撕裂了,一個原本被隱藏在更“深層”的世界驟然顯現於鄧肯眼前!
地面上的蒼白火焰轟然升騰,阿加莎留下的三角形符文陣列隨之釋放出耀眼的強光,緊接著,在那三角形上方的空氣中便出現了一道迅速擴大的裂口,那裡的空間仿佛玻璃般遍布裂紋,無聲破碎,而黃昏般的光輝則從裂隙中泄露出來——幾乎眨眼間,那些升騰的蒼白火焰也被染上了一層黃昏般的色彩。
而透過那道迅速擴大的裂口,鄧肯看到了一個異常高大、披著黑色長袍的幻影,然而那幻影並沒有像阿加莎說的那樣“激怒”,他只是沉默地注視著裂隙的這一側,短暫停留之後便轉過身,慢慢走向遠方。
鄧肯立刻疑惑地看向阿加莎,後者則顯得更加驚訝,她錯愕地看著轉身離去的“守門人”,忍不住開口:“等一下!這裡有人違規操作你沒看見?偽造死者啊!還蓄意破壞接引通道!來管管啊!”
那個高大的幻影走得更遠了,就仿佛完全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而隨著他的離去,三角形上空的裂隙也隨之開始緩慢合攏起來。
阿加莎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但就在她正準備強行撐住那條通道並帶著船長主動穿過的時候,一隻乾枯如爪的大手卻突兀地出現在裂隙邊緣——那隻手撐住了正在緩慢閉合的裂隙,緊接著是另一隻手。
伴隨著玻璃漸漸碎裂的刺耳噪聲,裂隙被那雙手強行撐開,並再次開始擴大。
隨後,那雙手的主人出現在裂隙對面——一個更加高大的“守門人”,穿著深沉如夜幕般的漆黑長袍,長袍的兜帽完全籠罩了其面容,唯有一雙散發著昏黃光芒的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中如火燃燒,他彎著腰,陰沉嘶啞的聲音仿佛從墳墓中響起:“來。”
伴隨著這簡短而冰冷的一個字,下一秒,那如玻璃裂紋般的裂隙無聲破碎。
一同破碎的,是鄧肯眼前的整片死亡曠野,是這曠野上的“夜幕”。
籠罩死者國度的永恆夜色碎裂消散了,帷幕之後顯露出的是黃昏的光輝,黑白色的無名荒草在黃昏中隨風搖擺,一條小徑則出現在鄧肯和阿加莎面前,那小徑沒有盡頭,筆直地延伸向曠野深處,仿佛一直沒入天空與大地之間。
那個異常高大的“守門人”則站在小徑上,一言不發地佇立著,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
鄧肯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失鄉號和璀璨星辰號,卻看到那兩艘船已經變成了兩個凝固且半透明的影子——它們靜滯在不遠處,在黃昏的光輝下,影子另一側卻仿佛還能看到那個被永久夜色籠罩的荒原。
鄧肯收回了目光。
那安靜佇立的高大守門人也幾乎同時打破了沉默:“走。”
話音落下,他已轉過身,邁步向著小徑前方走去。
鄧肯與阿加莎交換了個眼神,立刻邁步跟上。
“情況不太正常,”阿加莎跟在鄧肯身旁,小聲嘀咕著,“我見過的……記憶裡見過的守門人不是這樣,氣息不太像……言行舉止也不太像。”
“之前那個轉身離開的守門人不是更不對勁?”鄧肯隨口說道,“這個好歹還願意露面帶路,比沒有強——我們至少來到‘更深處’了。”
“所以才更不對勁,”阿加莎皺著眉,“這裡的守門人應該能一眼看出來我和您不是‘死者’,哪怕要帶路也應該詢問交涉一下吧……這個怎麽直接就帶路了?就好像專門等著似的……”
鄧肯覺得有道理:“那你問問?”
阿加莎猶豫了一下,真的抬起頭,看向那個正走在前面放慢步伐的高大身影:“你是專門在這裡等著我們的嗎?”
那個高大的身影卻並不回答,就仿佛沒聽見。
阿加莎並不氣餒,過了一會又大聲問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並不是真正的‘死者’?”
高大的守門人終於頓了下腳步,卻隻發出一個含混的音節:“嗯。”
“船長,這個守門人可能是性格冷漠。”阿加莎回過頭,有些無奈地對鄧肯說道。
鄧肯沒說什麽,只是皺著眉想了想,抬頭對那守門人開口:“之前我們也召喚到了一個守門人,但他沒有理會我們便離開了,而且還有其他守門人……他們都去哪了?”
在鄧肯和阿加莎意外的眼神中,那個高大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葬禮。”他嗓音低沉地打破沉默。
鄧肯皺了皺眉:“葬禮?你是說其他守門人去參加葬禮了?”
“是。”
“誰的葬禮?”阿加莎下意識問道。
“死神的。”
高大的守門人轉過身,昏黃的雙眼在兜帽的陰影中靜靜燃燒著。
“死神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