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車隊滿載而歸, 楊華等雖然風塵僕僕,但氣色不錯, 程平便知道這趟回鶻之行至少是沒吃什麼大虧。
見程平親自來迎接,眾商家都齊齊恭敬施禮。這回大多數人一買一賣, 都頗有收穫,更重要的是,搭上了回鶻各部落首領的線,這比本次多掙些錢還讓人高興。程刺史真是大家的貴人啊。若不是州府牽頭兒,又有軍隊護送,一兩個商隊是萬不敢去回鶻的。
程平笑著跟大家道「辛苦」,問了為首的大商家兩句路上是否平安之類的寒暄話, 然後便跟大家道「明日州府治宴,給諸公接風。」
眾商家各帶貨物僕從散去,程平、吳長史等則迎了楊華進府衙細談。
「路上可曾遇險?」
「經過木格拉舊河道的時候,探馬探到埋伏的一股回鶻人,但許是看使團有軍隊護送, 他們自知不敵,故而到我們過去,都不曾有動作。回來的時候有綽度派人護送了老遠,就更安生了。」
程平點頭笑道:「綽度倒真是親唐派……」
楊華看一眼程平, 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心靈手巧的!據說你送給綽度之子納音一個八音寶盒,能奏《霓裳羽衣曲》。納音把這盒子獻給公主, 公主當時就落下淚來, 言『不意今生還能再聞鄉音, 死亦無憾了。』綽度到底是公主之子,頗懂禮法,很是孝順。幾次讓我謝你呢。我們獻上這麼多禮物,倒沒得了他那麼多謝。」
程平知道這一半是歪打正著,一半也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和禮物的性質——自己是一州刺史,送的又是能奏玄宗《霓裳羽衣曲》的音樂盒子,這個盒子就具有了太多象徵意義,謝這個當然要比謝金銀珠玉合適得多。
楊華又說回正題,接著介紹回鶻情況。
回鶻由多個部落組成,可汗對各部族「統而不治」,平時各部族在自己的地盤上逐水草而居,回鶻王庭對其他部落百姓並不徵發賦稅徭役,也不管民生休戚。
程平點頭,遊牧民族政權多是如此,平時散養,戰時吹個口哨,大傢伙兒拿起武器騎上馬一塊幹……倒是省事!
楊華又介紹了回鶻都城薩提爾城的情況。在中原人眼裡,那城實在建得不怎麼樣,甚至比不上雲州,但自從突厥人的黑沙城被毀了之後,已經是塞外第一大城了。回鶻各部首領有的跟自己部族在一起繼續過遊牧生活,有的則在王庭內任職住在都城。
回鶻權貴們生活奢侈,尚慕唐風,最愛中原的珠寶錦緞香料,但很多百姓生活艱辛,奴隸們甚至還不如牛馬。
程平知道這個時候的回鶻人大約處在奴隸制時期,還帶著些原始社會遺風,又受中原體制影響,也照葫蘆畫瓢地建立了封建政權,這要是放在課本上介紹,大約會被定性為半奴隸制半封建社會。
楊華又言,各部族之間常有矛盾,奪地盤、搶百姓、奪牛羊的事時有發生。使團在那裡待了這短短的時間,便聽了不少各部族之間的恩怨,其中還有對可汗不公平明晃晃的抱怨,有的部落首領大有幹翻可汗自己上的意思。
如此赤•裸•裸,讓從小受忠孝節義教化長大的楊華很有點震驚。中原的政權爭奪怎麼也要戴個幌子,哪怕逼宮,也要搞成「禪讓」,三請三讓之後才好坐上正位的。
看楊華說「化外之民,不通教化」,一副被重組三觀的樣子,程平笑著跟他解釋,回鶻人原本就是遊牧民族,回鶻與其說像國家,倒不如說像部落聯盟,他們又還帶著點先民氣息,誰當大可汗,主要是拳頭硬,但畢竟相去過去輪流制時還不遠,倒也能理解。
回鶻這種現狀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各部族關係鬆散又有矛盾,凝聚力有限,也方便挑撥關係;不好的是,即便搞定了回鶻可汗,可能有些部落不買他的帳,還是會來雲州犯邊。
楊華又說了王庭內的情況,果然如程平等之前設想的,回鶻王庭主要的問題是可汗生兒子太晚,王弟們勢力強大,其中葉其阿能征善戰,最有勢力,綽度是唐公主之子,頗有令名,又受唐器重;可汗三子,最長者也不過二十歲,與王叔們比,還太嫩。
「可見到了可汗本人?葉其阿呢?」程平問。
楊華對可汗桑格略的評價是「暮年梟雄」,對葉其阿的評價則是「『鬢如反蝟皮,眉如紫石棱,』1當世豪傑也!」
程平看上次跟著一起接待過回鶻使團,這次奉命保護楊華的州府侍衛長邢楷。邢楷點點頭,沒錯,就是上次跟著納音的那個隨從!
「聽聞這葉其阿早年頗為強硬,對唐不算友好,但這次我們去了,他卻很是和悅,購置了不少商隊中的東西,聽聞還約劉尚幫他尋摸大枝的珊瑚下次帶過去。」
程平緩緩地點頭,老葉啊,你到底想幹什麼?
……
回鶻情況介紹會足足開了一下午,晚間置酒,給以楊華為首的出使官員接風。程平沒讓鬧得太晚,讓風塵僕僕的一行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則回到屋裡寫奏表——自來了雲州,擦邊球打得很多,這若是那些手握兵權、樹大根深的節度使們這麼做,估計皇帝該睡不著覺了。即便程平知道自己還不足以引起皇帝的忌諱,也一直小心著,勤請示,多彙報,不搞小動作。所謂溝通是避免誤會的唯一途徑,自己本也一心為公,自然要跟皇帝剖析明白。
皇帝收到程平的秘奏,看著看著就笑了,「程平這個小子,不知哪來這麼多鬼主意!」口氣頗為親昵。
他手邊還放著另一份秘奏,跟程平的是前後腳兒,內容也基本一致。
旁邊的宦者湊趣:「當初程刺史可是聖人制科親自挑選上來的,是天使門生,自然是足智多謀的。」
皇帝笑道:「你這老奴!朕可不是這刁鑽的性子!」
在皇帝說她「刁鑽」的時候,程平正在組織雲州軍第一次軍事實戰演習。
農耕搞完,程平就催著各縣開挖「軍事工事」——地道。先挖能藏人藏糧食的地方,然後再慢慢溝通連接,讓它變成進可攻退可守的真軍事工事。警戒樹、警戒鐘、各種明哨暗哨自然也都立起來。
因為鴛鴦陣也練了一陣子了,為了檢驗演練成果,也為了讓百姓們到時候不慌,程平玩起了真刀實槍地實戰演習。
雲州軍中騎兵有不到百騎,屬於軍中「貴族」,平時好吃好喝地養著,這時候程平都伸出來,去,扮回鶻土匪去!
小子們玩cosplay玩得很上癮,甚至還打了胡哨,看這「百騎卷平崗」的架勢,有的團練兵當時都待了。好在指揮人員還算靠譜,趕忙列開陣型。
程平帶著州府屬官、縣令等觀摩人員在不遠處的土崗上觀看。
團練兵對募兵這些職業兵,體力上處於弱勢,倒與真對抗回鶻人情況有點像了。
開始團練這邊有些亂,後來倒越打越有章法了。程平對負責團練的司兵參軍及縣令們道:「還是缺乏實戰經驗。」
司兵參軍道:「是,定下神兒來,按鴛鴦陣的要領來打,當能克敵。」
程平的新幕僚陳胄對鴛鴦陣又提出了些修改意見,眾人討論起來。
……
看完對抗,討論了心得,程平又帶著眾人去村子裡查驗百姓們的「自保技能」。走了一遍空無一人的村子,程平挺高興,你別說,大家這地道口挖得都挺隱蔽的,除非有人一點一點慢慢地搜,或者內部有漢奸,百姓們這保身的一「窟」算是有了。
過去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守城池」上,可城池以外,還有大片的村莊,卻沒有多少人提——沒法提,因為沒法守。百姓們多數能逃就逃,能躲就躲,能不能逃過躲過,全看運氣。
所謂守土安民,程平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都能平安,不管是城裡的,還是城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