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讓陸允明這麼虛虛實實的一敲打,心裡不確定起來。
本來分析著,以周望川庶族出身、明經及第、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背景,第一道策問題,自己答得即便不是完全合他的意,至少也沒觸他的黴頭,後兩道又是精心準備的答案,心裡還是有點底的。如今聽陸允明這麼一說,心裡敲起鼓來,當時周刺史態度咄咄,確實不像對自己滿意的樣子……
程平舉著傘,踏著薄雪,一邊在心裡「左右互搏」,一邊慢慢地往回走。
街上一片幽靜,屋捨燈火點點,兩耳時聞犬吠,有點像前世奶奶家所在的鄉村。當時哪會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穿越回唐朝,前途渺渺,道路艱辛,在這風雪夜裡踽踽獨行?
回到旅社,還沒進門,先聽見堂內笑語喧嘩。程平一笑,想來是拜佛求中的考生們回來了。收了傘,掀開門簾,溫暖之氣撲到身上,程平不禁打個顫。
「悅安——」周通先看見程平,笑著衝她招手。
大堂裡面聚了些拜佛回來的士子,正在吃飯。
程平走過去與眾人行禮,又笑問:「拜菩薩拜得可好?」
周通笑道:「好,南山寺做的好素齋,可惜你沒去。」
程平啞然失笑,感情真是郊區一日游,連吃帶玩。
「不只做的好素齋,還求的好簽呢。先達也替你求了簽。」一個容長臉丘縣的士子笑道。這個士子考試時就坐在程平前面,卻始終未通姓名,這是第一次說上話,但他這看好戲的神色……
程平看周通:「果真嗎?先謝謝先達兄了。」
周通抓抓頭,尷尬笑道:「有什麼值當一謝的,抽籤這種事不過是個遊戲。」
程平猜,大約幫自己求的簽不大好,故而周通才這麼說。
楊華打圓場:「你這是出去了?一起吃一杯水酒,暖一暖吧。」
容長臉士子唇邊帶笑,低頭飲一口酒。
程平笑道:「適才已經吃過了,暈得很,我還是去躺躺吧。」又與眾人團團地作揖道了別,程平回去自己屋。
回到屋裡,程平掛下臉來,兆頭也實在不好,莫非真的會被黜落嗎?不能抑制的,腦子裡又浮現出大伯、伯母、嬸母的臉……活著真特碼不容易啊!程平把自己扔在床上,盯著帳子頂,裝死。
前世讀亦舒,她小說中的人物偶爾會說或許一覺不醒並不是壞事,程平那時候覺得太誇張,現在卻有些同感,又疑惑,若果真死了,會不會「死回去」?
喪了一會子,程平爬起來,毛著頭髮,趿拉著鞋,拿上盆子去打熱水。一開門,恰對上舉手敲門的楊華。
兩人都怔住,又都笑了。
「你這是——有事?」程平先道。
楊華莫名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輕咳一聲,「沒事,吃多了消食。真該聽你的,那南山寺不去也罷,俗氣得很。」
這是要來安慰自己?沒想到楊華竟然是這般一個暖男,程平有些揶揄地咧嘴笑道,「多謝你啦,含英。」
楊華也覺得自己此舉有些多餘,又輕咳一聲,「早點睡吧」,逃也似的走了。
程平看著他的背影微笑起來。
到地上的小雪化沒時,忐忑不安的士子們終於等來了府試終榜。
就連程平這平時裝得雲淡風輕的,都緊張得心砰砰跳,周通則一個勁地念叨「估計是完了,完了就完了……」程平一個頭讓他「完」得兩個大。楊華早安排了兩個僮僕去貼榜的地方守著,自己卻一張俊臉繃著,並不說話。
「郎君,郎君,中了!」僕人從人群中擠出,高聲喊。
楊華快走兩步,「快說!」
「郎君第八名,周郎君第十名,程郎君——」
程平一口氣提起。
「第一名!」
程平瞪大眼睛,第,第一名?我?
楊華先笑了,「恭喜悅安。」
周通則完全像做夢,揪住那僕人:「你沒看錯吧?」
僕人賠笑:「怎麼會看錯呢,我自小伺候我家郎君筆墨的。」
周通又看程平:「士子中有沒有和我同名的?」
弄得程平都不好夢幻了,拍著他肩膀,笑道:「別說傻話了!」
另一邊進士榜也貼出來了,楊華跟程平等道:「我去那邊看看。」
熬到最後一場的人數畢竟不多,程平和周通看人稍微少點了,便親自去看榜,有認識的便恭喜他們兩個,程、週二人也或恭喜或安慰回去。
程平終於站在榜前,看到最上面自己的名字,突然有點感動怎麼辦?一側頭,周通虎目含淚,看程平看他,拿袖子不好意思地擦了,「悅安,我們老周家這回是真的祖墳冒青煙了。」
程平讓他招得眼中也有點濕,卻又彎起眉眼笑道:「還是好大一股青煙呢。」
兩人正在這感動著自己,卻聽旁邊一位士子問:「你便是那頭一名的程悅安?」
程平扭頭,一位白白淨淨的錦衣士子,後面跟著幾名僕從。
這位,楊華曾指給她看過,帖經和墨義都位列前三,出身齊州韓氏的士族子弟,如今榜上第二名的便是。
程平行禮笑道:「某正是程平。」
韓峻用眼睛從頭到腳掃一遍程平,微微一笑,「原來程郎君是這般人物,幸會。」
程平沒大與士族子弟打過交道,只覺得對方這一眼,配著說話時的口氣,簡直太——難以言表,這就是傳說中貴族彬彬有禮的傲慢?
然而你還沒法生氣,程平只好不卑不亢地叉手:「幸會。」
對方並沒繼續說什麼,對程平點點頭,帶著奴僕轉身走了。
程平阿Q附身,把剛才的小插曲視為羡慕嫉妒恨的個別現象,哼!爺就是比你考得好?不服?不服你也改不了名次!
想不到的是,一場謝恩宴把程平以為的個別現象弄成了普遍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