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獵獵, 戰馬蕭蕭,皇帝親自把魚符、節鉞授予陸允明, 「誠之, 朕等你凱旋!」
陸允明神色鄭重地行戰將禮:「臣必不負聖人所托。」
皇帝身後不遠處,程平靜靜地看著陸允明。與他相識七八載, 一直聚少離多,這次又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
陸允明目光掃過皇帝身後, 目光與程平對上,略停, 便心硬地扭頭轉身,軍樂奏響, 大軍出征。
騎在馬上, 陸允明再次回頭, 在人群中搜索那個著紫色官服的纖弱身影。她正與禮部尚書謝亭在一起說什麼,兩人臉上都掛著微笑,似乎相談甚歡。
自己出征,周望川亦不在京中,輔佐皇帝、統領群僚、總攬政務之責,便都在阿平的身上了。如今朝中事繁蕪叢雜,兩黨紛爭不斷, 況且又有前方的大戰, 可以想見, 她未來的日子是不好過的, 但陸允明信她, 我的阿平能處理好。
「離別總是讓人惆悵啊。」謝亭略帶感慨地笑道。
程平玩笑道:「謝尚書不即興賦送陸相公出征淄青詩一首?」
謝亭笑著看她一眼:「要賦也是程相來賦,下官豈敢掠美於前?」
程平亦微笑,「謝公明知道某明經出身,還這麼多,不厚道了啊……」
謝亭笑著賠罪:「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覺得程相與陸相交情深篤,此時或許格外感慨。」
程平一笑,不再說什麼。
程平與謝亭不少政治主張都是相似的,兩人在朝上時常聯手,外人看來他們是同黨,實際的關係,就不好說了。
送走了陸允明,程平回到政事堂。
屬官和吏人們都在,程平卻覺得政事堂冷清不少。
程平拿夾子給烏龜夾了一塊肉屑,烏龜一口吞掉,搖頭晃腦地盤桓不去,等著程平接著喂它——這是陸允明慣出來的毛病,程平自己每次只給一塊。
程平想到總是一臉嚴肅、其實內心柔軟的某人,到底也軟下心來,又夾了一塊喂給烏龜,輕聲抱怨:「把我的龜都給慣壞了。」
二十餘日後,朝廷大軍到達淄青界,雙方交戰。消息不斷地用快馬送回長安,收到消息,錄事們絲毫不敢耽擱地送往政事堂及宮城內。
這樣的大戰,才開始,實在也看不出什麼,程平的心主要在朝中事上。
看人挑擔不吃力,原來看陸允明自己在政事堂支撐著,還有空去自己那裡勾搭勾搭,不覺得宰輔這個活兒這麼重,後來自己也入了政事堂,雖也承擔了不少,但到底前面有陸允明這個識途老馬頂著,如今什麼都是自己來,程平才覺出擔子的重量來。
程平性子雖急躁,但頗有韌性,也知道分寸。眾事中,最麻煩的還是黨爭。對原陳党眾人,程平把對人和對事分開,有原則地退讓,有分寸地回擊,有誠意地合作,很有點後世「有理有利有節」的樣子。沒有陸允明壓著,「陳黨」們開始確實有點燥,頗多試探之舉,但都被程平半軟不硬地摁了下去,後面也就慢慢消停了。
對原鄧党,程平知道自己雖名義上是「黨魁」,其實很多人都在觀望,能不能贏得這些人真心擁護,只能用時間和政績了。
相對比,具體的政務倒容易些,有不知的,或擱下面子詢之各部司,或查閱舊資料,實在不行了,還能去請教皇帝「座主」。
與程平坐而論政,皇帝是高興的。程平雖然不似陸允明是少年相識的朋友,但卻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是自己真正的嫡系。他於政之一事,頗有天賦,總能給人些啟發,他能把疑惑和想法攤開來,也說明與自己是真親近。
漸漸的,皇帝發現自己這位「門生」處理政務越來越得心應手,他對大軍的後方支援也果真如陸允明先前說的,很是盡心盡責。或許是因為他領「鄧黨」,而「陳黨」又不拆陸允明的台,朝中對前線的支援似乎比當初陸允明處理運河防務時還要順一些。
程平從皇帝的內書房出來,出宮城,朝政事堂走去。路上經過的官吏看程平走過來,都在路旁拱手敬立。這位年輕的宰相,明經及第,制科授戶部度支主事,後升任米南縣令,以治水之功擢汴州別駕,汴州任上,對抗宣武判將劉良,再升雲州刺史,然後便是舉朝皆知的雲州保衛戰……對這位傳奇式的當朝宰輔,眾官不無好奇,但更多地是敬畏。
程平回到政事堂,坐在政事堂那張著名的食案前,僕役擺上飯來。
政事堂這張餐桌很是神神道道,據傳說,不能動,誰動了,當時的宰相就得罷相,多少名相都不敢惹它,從唐初到現在,絕對是政事堂一霸。1
原先陳相和鄧相在時,陸允明不好動,後來單他自己在政事堂了,便讓人清理了一下這張桌子,下面掃出好幾簸箕的垃圾……
那日程平恰巧來政事堂碰見,很是調戲了他兩句,被陸允明含笑瞪了一眼,又在政事堂蹭了一頓飯。
後來程平也搬來政事堂,兩人每日都在這張食案上一起吃飯——政事堂有傳統,宰相會食,要等齊了,一起開動的。
對程平挑食,陸允明開始還忍著,後來就各種似有意似無意地念叨,什麼 「稻、黍、稷、麥、菽五谷於人皆有益」什麼「菜蔬五色潤養五臟」,程平全當聽不到,照舊挑食偏食得厲害,陸允明只好指明,「程相嘗嘗這個……」
程平慢慢地嚼著米飯,心裡升起無邊的寂寞,還真是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