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起,程平看看外面的天色,找了一件厚實袍子穿上,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出了屋,程平來到大堂,大堂中幾個士子行商正在吃朝食,程平打了自己那份飯食,找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下開吃。
旅店對中等房以上住客贈送朝食,當然講究的客人也可以另點菜,或選擇出去吃。程平住的是單間,剛好在這贈送之列,所以便吃上了這免費的早餐。
程平起得早,胡餅出鍋不久還很酥脆,餺飥湯也還熱乎著,便是醃的醋芹菜梗也很有味,程平吃得很香甜。
程平雖然嘴饞,倒不是不懂過日子的。程家在鄉間雖算略有薄產,但放在這州府裡卻不禁花。顧況打趣白居易「長安居,大不易」,卻不知非但長安這種一線城市物價昂貴,就是齊州這種二三線城市生活成本也很高。
正吃著,有人打招呼,程平抬頭,不是別個,就是科普過前科狀元考試歷程的那位元消息靈通者,程平記得他姓楊,名華,字含英。
程平抹下嘴,站起來行禮,笑稱:「楊郎君。」
「悅安怎如此外道,直呼我姓名就是。」
程平笑一笑,換了稱呼:「含英。」
楊華看看程平的飯食,笑著邀約,「街東頭兒有一家店做的好古樓子,羊肉又鮮又嫩,悅安可願賞光同去嘗嘗?」
程平到底還有點底線,看看桌上的飯食,笑著攤手,「含英兄邀約,某自欣然願意同往,只是已經吃得多半飽了,」但到底不願掃了楊華的面子,「不如改日,我們一同去東市豐食街,一家一家吃將過去。」
豐食街是州府美食一條街,就在東市,頗有名氣,聽程平如此說,楊華拍手笑道,「與我想到一處去了!眼看要開考了,恐怕不好到處逛,莫如考完了,我們同去?」
程平乾脆地說:「就這麼說定了!」
大凡這種食品一條街小吃居多,一路吃下來,花不了多少錢,又能解饞,考完合該去鬆快鬆快。
「二郎!」那邊有人喊。
楊華應著,與程平告了辭,去與同伴匯合。
同伴低聲問:「怎麼說了這許久話?那位是誰?」
「程平,晏河縣試第二名。」
同伴點頭,「本地舊族中倒不曾聽說有姓程的。」
「寒族也。」楊華解釋。
同伴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楊華自我解嘲道:「我也是寒族,與他們結交正合適。」
同伴抿抿嘴,不悅道:「你與他們怎麼一樣?」
楊華默然。
程平不知道被人鄙視了,接著吃已經有點溫涼的餺飥和胡餅。
一邊吃一邊聽旁邊桌兩個進士科的說投行卷的事。兩人在州府都沒什麼關係,正為投卷無門犯愁。
程平不禁慶倖,好在自己考的是明經,不用投行卷。
所謂行卷,就是應試的士子們把自己的詩文在考試前呈送給有地位者,以求其向考官推薦。程平覺得有點像前世大學的時候,老師算的「平時成績」,又有點像考研考博提前聯繫導師。不過很明顯,此時的行卷制,對寒族,特別是像自己這樣沒門路的田捨漢,未免有點不公平。
正同情這兩位呢,卻不想躺著也中槍。
「我們雖然不易,但若是中了,前途盡有的。不似明經科的,也一樣過五關斬六將,最後考出來卻多是隻授末品,做著小吏之事,升遷也有限,多的是一輩子穿青衣的。」留小胡髭的那位勸另一位。
另一位想想,也對,頓時從更慘的明經們身上獲得了力量和幸福感,說起自己聽說過的一位明經前輩的悲慘人生,「這位故舊考的也是明經,應吏部試十載,而不得授官,每日抄書為生,四十餘歲就亡故了,家裡竟然沒有錢財扶靈歸鄉,著實悲哉!」
程平被一刀一刀紮得扎實,舉起碗,喝盡最後一口湯麵,伴著瑟瑟秋風走了出去。所謂元氣滿滿的一天從會心一擊開始,這酸爽……程平覺得自己可以寫毒雞湯語錄了。
臨考了,好些士子已經不讀書了,寒窗苦讀多年,還在乎這一兩天?寒族明經士子程平以及同類周通,卻來到湖畔一個僻靜處,吹著有些潮又有些冷的風,一背就是一上午,中午隨意湊合了一頓,下午接著背去。
周通是因為越想越沒底,雖說看開了,考不上也沒什麼,但又想著,萬一考上呢?那不是萬千之喜?
程平則是典型的知天命、盡人事心態,能多看一點,則多一點把握,為什麼不看?
背得累了,周通也找程平說說話兒。
兩人在縣試的時候就走得近,這會子身處異鄉,面臨決定命運的考試,壓力之下,關係就更親密了。
周通坐到程平身邊,程平往旁邊挪一挪,給他讓個空兒。
「若是這次考不中,我就回去安心娶妻生子去。」周通看著湖面,輕歎口氣。
聽到娶妻生子,程平心裡一堵,嘴上卻輕浮地玩笑道:「是不是想著,萬一生個有靈氣的兒子,保不齊能當進士的阿耶?」
周通不以為忤,笑著點頭:「可不是嘛!」
程平點頭:「父憑子貴,使得!」
周通笑著推她一下。
程平不動聲色地往遠處挪了挪。
周通把程平當知心人,說起家事。
周家還算殷實,兄弟七人,周通是最小的那個。周家幾輩人都不擅長讀書,隻除了周通。家裡人對他是寄予厚望的。
如今爺娘已經過世了,當家的是大兄。家裡早該分家,卻因為周通讀書科考、一直沒成家而拖著,阿嫂們頗有怨言。
「眼看著侄子們一個一個大了,大侄子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我不能再做這沒影的夢了。」
程平臉上的笑影兒淡了,想起當年把自己聽哭了那首歌:「夢想總是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放棄?」1
周通「嗤」地笑了,「怎麼倒把你說惆悵了?」
「多愁善感唄。」程平笑笑。
「你這樣子,還裝上士族女郎了。」周通哈哈大笑。
程平悻悻,爺要是托生在高門,也成天合香彈琴觀花下棋,受貴族教育,不一定比那些士族女郎差。
周通問程平對以後的打算。
程平跟他說實話,明經科就業前途不大好,吏部試又難過,若果真過了禮部試,也算有個出身了,隨意在長安找個差事做著就是。
「我家裡人少,只有一個阿姨,她與我一樣,只要平平安安、吃飽穿暖,便覺得很好。」
沒想到程平要求如此之低,周通搖頭:「沒想到悅安竟是安貧樂道之人,兄之前還道你要去宦途官場認真撲騰一番呢。」
「生前赫赫揚揚前呼後擁,死後隨葬帝陵名垂青史?」
「對!對!」
程平哈哈大笑,那是男頻升級流的套路,親,你看錯頻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