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許是路上掉了。」五姑娘額上冒汗,沒有想到二老爺竟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由心裡有些害怕。
當初,知道即將回京,英國公是有信送回府裡的。是她與柳氏,暗地裡使人抽走了這封信,目的,就是為了叫這府裡自己的嫡母以為英國公對她毫不在意,連回京都懶得告訴她。這樣小小地離間一下二人夫妻間的情分,她與柳氏方才會有好日過。
更何況,便是沒有書信,聖人明發旨意之後,他們在路上還有快一個月的時間回京,這段時間,叫府裡準備迎接英國公的事情已經足夠,只要無人說起那封信,英國公完全不會發現母女兩人的小動作。而聽柳氏之言,那嫡母向來有些清高,應該不會將沒接到信的事情與丈夫說,兩下裡這個小手段,也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她卻沒有想到,大太太果然問都沒有,可是卻叫嘴快的二老爺無意間問了出來。
心裡覺得這二老爺實在是個蠢貨,五姑娘卻只敢低著頭,抵住了英國公看過來的目光。
「是麼,」二老爺還在像一隻烏鴉一樣唧唧呱呱地說道,「大哥,你這下人,看來得好好收拾了。這一回是不重要的信也就罷了,若是以後有個機密叫人偷偷看了,咱們大傢伙兒還在做夢呢。」
英國公若有所思地看著渾身發軟的五姑娘,到底失望透了,懶得回府第一天,大夥兒都高興的時候在大庭廣眾之下因這女兒叫人不自在,只記在了心裡,,沉默了片刻,便淡淡地說道,「既如此,便交給你來辦。」他冷聲道,「我的親隨,不是叫別人都能使喚的奴才。」
「大哥說得是。」二老爺喜氣洋洋地說道。
「母親處,大哥預備怎麼辦呢?」三老爺頻頻向外看去,他一直想要回去和心上人吃飯的,卻沒想到這大哥竟然這麼磨嘰,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這樣沒完沒了呢?
「好好養著就是。」想到今日老太太對大太太的態度,再看了看座下溫潤如玉的世子,英國公皺了皺眉頭,覺得不能叫老娘禍害了嫡妻的名聲進而牽連到自己非常滿意的世子,便淡淡地說道,「母親身上不好,最忌有人打攪,誰想要拜見老太太,先來問過我。」
他說完這個,便又看了蠢蠢欲動的三老爺一眼,冷笑道,「你再給我動一回,就別想出府。」對於三老爺這種拎不清的,他實在覺得叫這弟弟滾蛋才是最好的選擇,不過眼前諸事繁重,他心裡也煩得很,不由對著一旁的二老爺緩緩頷首,得到後者一個肯定的目光,這才閉上了眼睛。
如果要他選擇,其實英國公並不願意此時回京。
聖人漸老,諸皇子已然長成,最要命的是太子早立,聖人卻被個貴妃迷暈了頭,吵吵著廢太子。
廢太子,真以為那麼容易?元後嫡子,便是廢了這個,皇后還有一位皇三子頂在前頭,再彪悍的聖人,也不可能連續幹掉兩個嫡皇子吧?簡直亂得叫英國公頭疼。
不過薛貴妃這樣受寵,把皇四子扶上去也並非沒有半分不可能。
英國公心裡冷哼了一聲。
他手中有兵權,自然是雙方注目的焦點,只是從前遠在邊關,誰都與他搭不上線,一個三老爺的外室,還不足已拉攏他。然而如今回京,就叫他心中生出了幾分謹慎。
從龍之功,也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他還是更相信狡兔死走狗烹。
心中思慮,英國公的臉上便露出了些許的冷淡。五姑娘正偷眼往上偷看,見他對自己並無追究之意,這才松了一口氣,之後,目光落在了二老爺的身上,卻見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注視,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討好的笑容,不由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也不知這二叔,知道當年那朱氏是自己主使而來後,會是個什麼表情。
大概,也是一聲不吭地把這苦水給吞下去吧。
不過聽說那朱氏當年腦子暈了頭,忘了自己的指使,反而去找永昌郡主的麻煩,很快就被幹掉,實在叫五姑娘沒有看到好戲有些遺憾了。畢竟,有二太太這麼一個尖酸的母老虎,自己這二叔那乾涸的心靈,會很喜歡善解人意,拿他當天神的女子吧?
要不要,再去尋一個小白蓮一般的女孩兒給這敢在眾人面前叫自己母親沒臉的二太太添添堵呢?
五姑娘便低頭盤算了起來。
「五姐姐,你在想什麼呢?」沒人的時候七姑娘特別不愛搭理這人,不過此時卻很有興趣地湊過來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個嬌慣任性的小丫頭,五姑娘便面前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還以為五姐姐又在尋思大作了。」七姑娘單純地一笑,之後對這姐姐說道,「五姐姐,你也教教我吧,外頭那些小姐們都會作詩,偏我不會,叫人笑呢。」見英國公也張開眼睛看了過來,她便笑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天真可愛,「大伯父,我是個榆木腦袋,只知道與各家小姐玩兒,一提作詩,就好頭疼呢。」
「正經家的女孩兒,做什麼詩。」英國公冷淡地說道。
「可是,從前,我也想在京中才子中有五姐姐那樣大的名聲呀。」七姑娘便失望地說道,「真叫人羡慕呀,被那麼多的才子仰慕,多風光呀,對不對,父親?」她便笑眯眯地向著頷首中,很是同意的三老爺問去。
「七丫頭這話說得太對了。」三老爺自負風流才子,自然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
「只是伯娘卻不叫我揚名呢。」七姑娘便嘟著嘴說道,「伯娘說了,閨中女兒的詩作不過是陶冶性情,自己彼此間玩耍也就是了,若是叫外頭的人得到了,於清名有損,乃至牽連家中的姐妹,我也覺得是這樣,」她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大伯父,小七這樣想,是不是長大了,有承擔了的意思呢?」
「你伯娘待你們的心,向來是好的。」剛剛對七姑娘有些冷淡,卻見她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道理,英國公的臉上便緩和了許多,對著一旁沉默的大太太溫聲道,「多謝你的教導。」也罷,當初小七這樣想,大概是被老太太養在身邊的時候腦子不清楚,如今英國公倒覺得,老太太這麼一癱,或許,還真是成全了這些小輩。
不然他一回來,遇上的都是五姑娘這樣的「才女」,再無情的人,他也想去抹脖子了。
女孩兒家的教養,實在是太重要了。
「是七丫頭自己懂事罷了。」大太太淡淡地說道。
「迂腐迂腐。」三老爺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個兒閨女的大名被一群男子念叨有什麼不妥,不由歎息了一聲。
「好好與你伯娘學,以後大伯父會好好給你尋個好前程。」對於腦殘的弟弟,英國公選擇無視。
七姑娘羞怯地一笑,卻揚起了頭,沒有半分的畏縮。
聽到一向冷淡的父親,竟然對這七妹妹露出了這樣溫和的表情,五姑娘便忍不住在袖子裡死死地握住了手,只感到一股刺痛。便是她在父親身邊最得寵的時候,父親都不曾給她一個關於前程的承諾。
就因為她是庶女?
「宴已預備齊了,」一會兒一個丫頭默默地進來,回稟道。
「為了給大哥接風,府裡忙了不知多長時間。」二老爺便揚聲笑道。
「吃飯吃飯。」吃完了趕緊走,三老爺也催促道。
英國公並無不允,便領著眾人出了老太太的正院,往正房而來。就見極寬闊的花廳裡,三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將整個花廳隔成了兩段,丫頭們如流水一般將酒水擺在了裡外的幾張桌子上,女眷們自然入了里間,英國公便領著弟弟女婿兒子一同坐在了外頭,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可見雅致富貴,便不由滿意頷首。
柳氏趁此時又跟了來,之後卻沒叫英國公送到大太太那一桌,而是與得到召喚趕來的姨娘通房們坐在了一處,因此也覺得沒臉,便有些不快,到底不敢在此時掃了興致,便誰都不理,只低頭飲酒。
三姨娘自從沒了,英國公的妾室便以二姨娘領頭。因四姑娘得了好姻緣,一貫就老實,隨遇而安的二姨娘感激大太太感激得什麼似的,哪裡會與柳氏多做瓜葛,只當看不見她一般,自與英國公帶回來的那幾個通房說笑,其間便對主母的溫和賢良很是推崇,也叫這幾個有些惶惶不安的通房對大太太生出了親近之意。
「馬屁精!」這是五姑娘第二次對一個人做出評價了,上一個有幸得此稱讚的,便是她的好二叔了。
四姑娘在一旁眯了眯眼,到底沒有說什麼,,只默默地記在了心裡。在父親的接風宴上與人爭吵,不是個聰明人該做的。
「姑娘們試試這個。」錦繡從外頭來,將一碗胭脂酥酪放了下來,站到了大太太的身後,見幾個姑娘皆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很是鮮豔的甜點,便笑道,「南陽侯府二奶奶之前送來的花樣,太太說今兒姑娘們必是聚得最全的,叫我使廚房做了給姑娘們嘗鮮呢。」
「也只二表嫂才有這樣的心意了。」四姑娘急忙笑著說道。
「你們幾個丫頭,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鼓搗這些花樣。」大太太便溫聲笑道。
「不是伯娘,我們哪裡會這樣清閒自在呢?」七姑娘便上去舀了一塊,填進了嘴裡,好容易吞下去之後方笑道。
「外頭可有了?」大太太便溫聲與錦繡問道。
「每桌都有,畢竟是二爺與二奶奶的心意呢。」錦繡急忙說道。
大太太滿意地頷首,只聽幾個女孩兒湊在一起說說笑笑。
裡頭女孩兒們歡聲笑語,英國公在外頭,看著眼前的小輩,也覺得滿意。
大姑爺與二姑爺自然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年紀輕輕,已然入了翰林,這樣還不算人才,那還想要如何呢?餘下的兒子侄子,大少爺齊文科舉晉身,如今業已授官。二少爺齊五還在西北給自己拼前程,也就不說了。至於世子,一派的溫雅,他也很滿意,四少爺齊宣聽說已考了秀才,今年下場,很有希望,眼看著這樣興盛的家族,英國公再不動聲色,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只是……再往下看,他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五少爺齊閔,目光怎麼那麼輕浮?總往美貌的丫頭們處飄?還有,難道他大伯父能吃人?做什麼看他一眼就哆哆嗦嗦的?英國公臉上微微發沉,便與也笑嘻嘻地與二老爺說些什麼的三老爺皺眉道,「小五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下場?」
「啊?」三老爺覺得作為一個瀟灑的才子,這兒子讀書不歸他管啊。
齊閔也在一旁哆嗦著放下了筷子。
他平時倒是沒有這麼不堪,可是這段時間三老爺每每說起這位大伯父,總是害怕的不行,便叫他對大伯父也生出了畏懼之心,如今被那雙冰冷的眼睛一瞥,便有些渾身發軟。
「小五自己說。」英國公不耐煩地對著齊閔說道。
「大概,就這麼兩年吧。」齊閔還是有點兒小心計的,便低聲含糊地說道。
「你的書,讀到什麼地方了?」英國公向來不是個好糊弄的,便將筷子放下,冷聲問道。
一干正在聯絡感情的小輩們都停了下來,看向手足無措的五少爺。
「看起來,五弟不喜讀書啊。」五姑娘好容易找著一件事兒,便在裡頭髮威,順便對著臉上冷淡的七姑娘示威了一下。
「五弟的事情,自有三叔三嬸管教,五妹妹吃你的飯吧。」大姑娘便冷笑道。
這是長姐,自己還真招不起,五姑娘一笑,只露出了柔軟親近的表情,對七姑娘含笑說道,「我也不過是關心則亂了,七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沒什麼放在心上的。」七姑娘只冷冷地說道,「再不堪,好歹還是我的親兄弟呢。」隨便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沒親兄弟的五姑娘,甩著手說道,「況凡事有大伯父,我一個女孩兒,操什麼心呢?」
「把心放在該放的地方就是。」大太太便皺眉道,「好好兒的宴,偏要叫人不痛快?」見五姑娘目中含淚,她只冷淡地說道,「好容易回來,你竟哭了幾遭,這是心裡對家裡有什麼不痛快的?」
「並沒有。」五姑娘便低聲說道。
「有便與我說,你姐妹們都是好的,叫人看見你哭哭啼啼,還不以為誰怎麼著你了?」大太太看出來英國公如今是個什麼態度了,也懶得在親眷的面前當個「慈母」,便淡淡地說道,「你不是我教養長大的,還不知我的規矩。須知女孩兒行事更要謹慎,哭哭啼啼,哪裡是世家貴女的風範,以後怎麼支立夫家,難道你管家的時候,就這麼哭著哭著便管了?咱們府裡可丟不起這個臉呢。」
「母親這樣說,我竟是無地自容了。」五姑娘急忙起身,委屈地說道。
「五妹妹。」一旁的二姑娘便弱聲弱氣地說道,「伯娘這是為你好呢,不然以後,吃虧了你可怎麼辦呢?」她神色柔弱,一副沒有半分主張的模樣,卻動了動嘴角,用只有這張桌上的聲音小聲道,「到底是姨娘養大的呢。」
「二姐姐!」五姑娘見這麼一個小白兔似的姐姐都敢踩自己一腳,嗓門立時拔高了。
她尖叫的同時,外頭二姑爺的耳朵便微微地一動,之後便露出了一絲不快。
誰家媳婦都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吼的好吧?更何況,吼他媳婦的,竟然還不過是個隔房的庶妹。
「我一心為了五妹妹,這樣也有錯了麼?」屏風裡,便傳來二姑娘帶著幾分哀傷與傷感的聲音,與那張柔弱的美麗的臉混在一起,更顯得霍然站起的五姑娘頗為盛氣淩人。
外頭撲棱著耳朵的二姑爺心疼得什麼似的。
錦繡低著頭,再一次為二姑娘的本色演出點了一個贊。
外頭,英國公的口中,重重地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