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院子裡向來清靜,哪裡有這般放誕大聲的,兩個女孩兒臉色都是一變,互視了一眼便掀了簾子進屋,便見大太太臉上淡淡地坐在上首,下方坐著一個美貌的女子,此時雖是在笑,然而目中卻帶著幾分寒意,看向大太太的眼神竟帶了幾分嫉恨。
這是三太太。
想不出三太太為何這麼早便登門,錦繡只與紅玉對著大太太福了福,便立在了一邊兒。
見她倆今天又換了一身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壓著赤金紅寶鑲蓮花紋的項圈,竟叫這屋子都亮堂了起來,三太太便忍不住在心裡盤算大太太的家底私房。
連丫頭都拾掇得這般富貴,想必大太太的私房,還真不是一般的多。想到這兒,被三老爺催逼著前來要人的憤恨消退了許多,三太太如今滿心裡都在盤算,芳芷可是守著大太太私庫的,若是事兒成了,能從大太太的手裡挖出多少的東西。想到這,見大太太並未對她方才的話有一丁點兒的表示,三太太便為她故意裝傻在心裡頭罵了一句,只擠出了十二分熱情的笑容來笑道,「嫂子屋裡的丫頭,竟調/教得這般出息,出去了,誰不說是大家小姐呢?」心裡卻對這主不主僕不僕的感到鄙夷。
還是世家小姐出身呢,呸!
大太太自然看見她的不屑,然而卻懶得計較,只淡淡地說道,「既然是我的東西,我喜歡便給誰,莫非還能叫別人心裡頭心疼不爽快?」
三太太被噎了一下,臉色微微一變,到底扭曲著臉色強笑道,「這麼出息,自然是要留給好人兒才不糟蹋了。」
「我的丫頭,就不勞你費心了。」大太太漫不經心地說道。
三太太就覺得,自從過年起,大太太這張嘴就特別的叫人不舒坦,心裡越發地覺得這從前神仙似的嫂子在抽風,嘴上便不敢再亂說,唯恐大太太抽冷子再給她一點兒不自在,便賠笑道,「說起來,也是緣法。」她在大太太的屋裡逡巡了一圈,愣是沒見著把三老爺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小狐狸精,便咬牙笑道,「嫂子屋裡頭,有個丫頭,叫咱們老爺看中了,我想著這是好事兒,這丫頭也算是一飛沖天了,若是嫂子捨得,我今天便領回去如何?」見大太太不動聲色,她便笑道,「嫂子身邊的人兒,我們自然另眼相看,進門便是姨娘,可壓了我們院裡的那些個通房了呢。」
三老爺,竟然真有臉張這個口?!
錦繡在大太太身邊被震得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一日雖然三老爺表現得十分不堪,然而錦繡卻覺得他還不一定真噁心成這樣,沒想到不過一夜,就催著三太太來要人?
三太太莫非是專門幹這個的?
況且一個小叔子,在兄長不在家的時候,專門來管嫂子要貼身的丫頭,這是要幹什麼?
生怕這府裡的名聲太好了是吧?
錦繡是這叫這三老爺也噁心的不輕,下意識地向著大太太看去,卻見她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嫂子?」三太太便不耐煩地說道,「只是一個丫頭,嫂子不會捨不得吧,」她冷笑道,「老太太最疼我們家老爺,這點子小事兒,想必老太太也不會駁的。」
「你說的對極了。」大太太卻低著頭轉著手腕上的念珠,淡淡道,「我還真不能給你。」
「嫂子這話是什麼意思?」仗著老太太,三太太這些年在後院無往不利,見大太太今日竟敢不給她臉面,立時臉上一沉,冷道,「真要為個丫頭……」
「我這麼做,是為你好。」大太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來,緩緩說道,「芳芷那丫頭,慣是與我在外頭走動的,她生得好些,我的那些手帕交沒有不識得她的。」見三太太還是懵懵懂懂,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她便覺得自己說得太深奧,竟叫這蠢貨聽不懂了,便索性說道,「這抽冷子不在了,總是要問的,你要我怎麼說?說三弟看上了管我這個做嫂子的討去做了妾?三弟的名聲還要不要,小七的名聲還要不要,以後誰還敢娶她?」
說到了七姑娘,三太太的臉色就是一變,強笑道,「嫂子別唬我。」
「信不信由你,只是這丫頭的婚事我已經定了,三弟總不好搶親吧?」大太太淡淡說完,拿起手中的茶盅打開飲了一口,便直直地看住了三太太。
這是在端茶送客了,三太太知道今日是別想討著好處了,臉色扭曲地看著大太太,許久之後,便笑道,「行啊,我竟不知道,嫂子還有這樣威風的時候!」她起身對著大太太道,「嫂子以後,可別後悔!」說罷便氣勢洶洶地帶著丫頭們走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欠了她!」錦繡見三太太這般放肆,便忍不住說道,「她忘了誰才是國公夫人不成?」因她向來對正室更偏向一些,本是為在齊宣的身上算計了這三太太一把而感覺不安,如今這點子良心上的不安竟是煙消雲散了。
便是日後齊宣真的出息了,她也覺得三太太活該!
「色厲內荏罷了。」見錦繡竟氣得渾身發抖,大太太便笑著安撫道,「多大點兒事兒,看把你氣的。」見錦繡臉色不好看,便將手邊兒的果子往她手裡推去,笑道,「好丫頭,吃個果子消消火兒。」
「太太只知道拿我開心。」冬日裡新鮮的果子本就不多,錦繡便取了一個花紅,慢慢地削了皮,切了兩片先給了大太太,見她搖手不要了,這才將剩下的與紅玉分了,正覺得這花紅又甜又脆,便見簾子一挑,芳芷如同一陣風一般地沖了進來,目中通紅,對著大太太問道,「聽說三太太來與太太討我了?」
「你的消息倒快。」因此事都被大太太給駁了,她便玩笑道,「這是著急要去了?」
「太太說的這是什麼話,」芳芷冷笑道,「我就是一頭碰死在太太的面前,也不去給別人當小老婆!」說罷便捂著臉哭道,「好不要臉的,府裡頭那麼多的丫頭他糟蹋不完,如今又來惦記我!」
錦繡見芳芷是真急了,急忙將芳芷拉到大太太的面前含笑勸道,「姐姐別急,太太哪裡捨得叫你進那樣的火坑,已是拒了。」
「別哄她,叫她也難受難受。」見芳芷一停,從手指頭縫兒裡偷看自己,大太太便玩笑道,「你們啊,這點子事兒都經不了,以後還怎麼做管家奶奶呢?」
「別的都行,只這件事兒叫我噁心!」芳芷嘴裡不饒人,只冷笑道,「三太太也真叫我佩服,拉皮條拉到了這個地步,她不要臉,我都替她臊的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與三老爺,竟是絕配了!」她頓腳道,「只是叫人看不上,什麼東西!」
罵了一氣兒,芳芷心裡的這點子惡氣便散了,便上來與大太太賠罪道,「太太別與我一般見識。」
「你心氣兒向來高,知道這個不氣炸肺才怪呢。」大太太便指著她笑道,「方才你匆匆忙忙的進門,又是有什麼事兒不成?」
「安平侯府來帖子了。」芳芷便笑道,「郡主要帶著錦繡去府裡頭住幾日,如今連車都在外頭等著呢。」
「怎麼這一回這麼著急?」大太太皺了皺眉,便對著錦繡輕聲道,「你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過幾日我再去看永昌,順便帶你回來。」
錦繡應了,便與芳芷一同出來,見她臉上怒色未散,便勸道,「姐姐何苦與那樣的小人一般見識?」
「做主子的自己不尊重,莫非我還要供著她?」芳芷便冷笑道,「虧了沒叫我在她眼前,不然我非唾她一臉不可!」
「喲,芳芷姐姐這是與誰置氣?」便聽到後頭有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這身份不一樣兒了,底氣也足了,姐姐這也敢罵人了。」兩人轉頭看去,便見綠珠穿著一身兒的掐腰粉紅緞子的襖子立在後頭,本就長得好看,襯著挑人的桃紅,竟帶了幾分風流之氣。
「下作的娼婦!」芳芷最看不上的就是想著給主子做妾的丫頭,聞言便大怒道,「沒臉沒臊的,這麼愛服侍爺們,就滾出這院子!」她大聲道,「也不怕髒了咱們這地兒!」
「你!」綠珠對芳芷真是又氣又恨!
她與芳芷都是府裡出挑的丫頭,又比芳芷會打扮活潑,本以為能被世子看在眼裡,卻不想世子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對她完全沒有另眼相看。如今知道三老爺竟然看中了芳芷,連幾日都等不及來討,便心裡十分不服,只覺得老天無眼,叫主子看不到自己的好處,然而想到三老爺地位比世子還要高,便心裡活泛了起來。
想了想,她便不再與芳芷鬥嘴,只笑得妖嬈道,「芳芷,以後,你可別後悔!」
芳芷唾了一口,竟覺得與她多說句話都低賤,只拉著錦繡走。錦繡被拉得一個踉蹌,一邊跟著芳芷,一邊轉頭看著又抻衣裳又撫頭髮的綠珠,總覺得不安,便輕聲對著芳芷道,「姐姐多留心綠珠,別叫她壞了太太院裡的名聲。」
「你放心,她蹦躂不了幾天。」芳芷冷笑道,「在世子院子裡上躥下跳,太太還能容她?前幾日已給她找好了人家,是前院一個門房家的小子,出了正月就配人!」見錦繡一怔,便安撫道,「如今太太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老太太言聽計從,這丫頭也沒什麼用了,不如打發出去,大家都省心。」
「就怕……」錦繡還是有些遲疑。
「行了,好好陪著縣主便是,這些有我們呢。」芳芷帶著錦繡回屋裡收拾了幾樣衣裳,親自送她到了府外,叮囑道,「縣主雖喜歡你,可是你也不要太過忘形。」
見她目中帶了幾分擔憂,錦繡心裡一暖,低聲應了,感覺這車已經行了許久,再挑簾子往外看,就見芳芷還是立在原處,便心裡暖洋洋的,回身坐好摸著手裡的包袱露出了一絲笑意。
一路到了侯府,錦繡便覺得這府裡竟不像是過年,下頭的丫頭婆子恨不能惦著腳尖兒走路一般,到底不好在此時胡亂開口,便掩下了心裡頭的驚疑,先去了永昌郡主之處拜見了郡主,見她精神極好,雙目發亮,便多出了些古怪。
「姐姐竟真捨得放你出來。」永昌郡主對錦繡很是和氣,見她只抿嘴笑,便挑眉道,「前幾日你往我這裡送的年禮我也看了,都十分有趣,只是,」她便笑道,「都是些小肚兜兒小撥浪鼓,這,莫非也是給我的?」
「是給小世子的一點子心意罷了。」錦繡便笑道,「郡主別見怪,我的繡活兒實在不怎麼樣,只是到底是我的心意,想著世子尊貴,這些料子都是最柔軟的,繡好了我又揉了幾遍,若是郡主以後不嫌棄,只放在世子房裡便是我的體面了。」
「你是個妥帖的,只是我說句實話,你做的還真不怎麼樣。」永昌郡主便取笑道,「原來,你這丫頭也有這般笨笨的時候。」到底拉著她溫聲道,「不過那肚兜兒我看了,裡頭連線都揉進去了,可知你的認真,我知你這份兒情。」說罷便冷笑道,「便是你一個外人,也比他親爹貼心呢。」
每回來這府裡,錦繡都覺得要刷一把她的世界觀,此時見永昌郡主又要發飆,便急忙掩飾道,「侯爺是男子,自然不如咱們細心。」
「細心?」永昌郡主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表情,端了一口茶挑眉笑道,「他如今,很該細心一下了。」
笑容裡,竟是說不出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