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想到那日的少年,錦繡便在嘴裡慢慢地說道。
「你也知道?」錦繡向來對這些不好奇的,因此同壽縣主便看了她一眼,之後,便疑惑道,「你什麼時候聽說過蔣家?」
「前兒個大表少爺帶著蔣家的一位少爺來拜見我們太太。」錦繡回了神兒,便急忙笑道,「是位極出眾的少爺。」見同壽縣主目中現出了了然之色,便好奇地問道,「莫非,是致仕的那位蔣閣老家?」
「你說的,是蔣家的蔣季笙吧?」同壽縣主想了想,便笑道,「聽說他與大表哥關係很是親近,同進同出的,能去拜見你們太太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她口中的大表哥,便是那位南陽侯世子了,只是同壽縣主還是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茶盞,低著頭說道,「聽說那個蔣季笙很是人物風流,只是我並沒有見過,」她抬頭,看著錦繡問道,「你對他很好奇?」
「那樣好看的人,誰不好奇呢?」錦繡掩住了大太太的心思,只含笑道。
「也是。」同壽縣主卻露出了些不樂意道,「只是,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兒麼,他們蔣家也真夠可以的,一個蔣季笙,再有一個他二哥,竟叫京裡頭都不太平了。」
女孩兒的臉上露出了氣悶的神色,卻還是叫錦繡坐在身邊,眼珠一轉,便語重心長地說道,「長得好看的,都坑人呢。」
「縣主這是何意?」見同壽縣主身邊的丫頭都默默地退了出去,錦繡便急忙問道。
「你看看剛才我的這位表姐。」同壽縣主指了指已經沒有人影的外頭,見沒有人看著自己,便不顧形象地翻了一個白眼兒,冷笑道,「追了那蔣家二少爺好幾年,可算是仗著我姨母的勢心願得償,結果,你瞧瞧,回過頭來那姓蔣的就給了她一個天大的沒臉,庶子生出來了!」
錦繡低頭不語。
要她說,那位廣安縣主為了個男子要死要活,固然夠嗆,可是那位蔣家二爺不管是為了什麼,竟然就敢這樣大咧咧地公然打臉,那也不是一般的腦殘。
畢竟,他打的可是宗室貴女的臉,這未結親先結把仇,得罪了宗室,別說他自己,只怕蔣家一門老小都得被搭進去。
心裡就多少覺得這蔣家有些不靠譜,只是想著那蔣季笙那日看起來風度翩翩,目光清明,錦繡便忍了忍,低聲道,「或許,那位蔣二爺是與旁人不一樣的。」
錦繡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憂慮來,同壽縣主便不由撅嘴道,「你怎麼這樣看重蔣家?」她扯著錦繡的袖子哼道,「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只問我這些,怎麼竟不問問我這麼長時間過得好不好呢?」
「縣主有三爺陪著,日日開心,哪裡會不好呢?」錦繡便含笑說道。
同壽縣主的臉慢慢地就紅了,撇頭道,「你就笑我吧。」
外頭正傳來女孩兒們的說笑聲,傳到了這裡,更是叫錦繡的心裡感覺輕鬆自在,只是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問道,「如今,廣安縣主會如何呢?」要她自己說,若是沒嫁進去,自然趕緊退步抽身,不然遇上這樣一個對自己無情的人,以後還有什麼好日子過呢?
「你沒見著她方才那樣兒麼?」同壽縣主向來與錦繡沒有避忌的話題,與她而言,錦繡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了,因此此時便冷笑道,「你看著吧,就這樣呢,我瞧著她也是非嫁不可呢。」
明知道是個火坑,還往裡跳,錦繡只能說一句自己找死了。
「太執著了些。」
「這事兒沒完。」同壽縣主探頭看了看外頭,見無人進來,這才湊在了錦繡的身邊小聲說道,「我那姨母不是個省油的燈,姓蔣的敢這樣糟蹋我表姐,蔣家娶了我表姐還好,若是娶不著,一門都得叫我姨母給坑死。」
別以為這年頭就男人心狠,炸了毛的女人的心腸也不是一般的狠毒。
這是廣安縣主哭著喊著非要嫁到蔣家去,她那姨母投鼠忌器罷了,若是真沒了顧慮,別看那位就是個宗室貴女,真想要弄死蔣家一門,也不是做不到,誰家沒點兒把柄呢?
「明明是喜事,到最後竟成了這樣。」盤算著這蔣家很有些火坑的意思了,錦繡便決定回去了要給大太太學一學,反正六姑娘看著對蔣家沒有什麼興趣,還非要湊什麼熱鬧呢?
「說些這個我就煩。」同壽縣主自己就不是個活潑的性子,忍著廣安縣主在自己的面前哭了半日,憋得不行,便拉著錦繡起來,興致勃勃地笑道,「你與我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錦繡無奈地被她扯著走,進了同壽縣主院子的廂房裡,就見滿地都是皮子藥材,便不由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縣主改行做生意了。」到底見同壽縣主對她指了指腳下,無奈地說道,「太多了些,縣主叫我怎麼用得完呢?」
「你親娘乾娘親戚那樣多,還不夠分的麼?」同壽縣主只笑嘻嘻地說道。
「哪裡能用縣主做人情?」錦繡便抿嘴笑了笑,到底不願意叫同壽縣主的熱情落空,揀出了幾張皮子與人參來,便一攤手笑道,「這是主子偏給我的了。」
她向來如此,同壽縣主見她收了些便已經滿意極了,也不逼她,只拉著她興致勃勃地說話,順便將姚安最近又給她帶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或是寫了什麼樣的信都分享了一回,最後,便有些不開心地說道,「三表哥如今讀書,身子瘦了好些,也不知他為什麼這樣拼命。」
大家士族,能有姚安這樣嚴正的少年還真是不多見,想到姚安年紀不大,卻已經每日苦讀,沒有半分紈絝色彩,錦繡也覺得佩服道,「三爺確實用心。」見同壽縣主臉上落寞,便含笑道,「三爺這樣兒,也是為了與縣主的以後呢,便是如今相聚的時候短了些,難道縣主有我還不夠麼?」
「我只是心疼表哥罷了。」同壽縣主便一歎道,「我如何能做拖表哥後腿的人?豈不是辜負了他對我的心?只是看他逼自己逼得這樣恨,心裡頭難過罷了。」
「縣主若是心疼,便多多關照三爺些。」錦繡便在心裡歎了一聲。
以姚安的身份,只要福昌郡主往宮裡頭走一趟,自然會與姚俊一般,領個不小的官職混日子,只是看他小小年紀,卻似乎很有主意,並不打算與姚俊一般,反而要走科舉之路,這樣艱難,卻也叫錦繡心裡敬佩。
難得的,是姚安心性剛毅,又對同壽縣主一心一意。
聽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同壽縣主便無奈地與錦繡一攤手道,「又要不消停了。」說完了,便拉著錦繡的手出來,正見著沈嘉帶著幾位姑娘進來,口中揚聲道,「你又與錦繡說什麼貼己話呢?」
「既知道是貼己話,如何還能告訴你呢?」同壽縣主便反問道。
錦繡笑了笑,忙扶著同壽縣主坐在了上首,又去取了新茶與點心,回頭就見幾個女孩兒都坐在一處,看著桌上的書卷很是感興趣的樣子,唯有七姑娘看著便很無聊,忙將手上的茶遞給了同壽縣主的丫頭,自己走到七姑娘的身邊問道,「姑娘無聊了麼?」
「又是要作詩了。」七姑娘湊在錦繡的耳邊小聲說道。
這一位一直都覺得作詩與作死等同的,錦繡也不覺得奇怪,只好奇地看了那書卷一眼,便搖頭道,「這回怎麼辦呢?」從前七姑娘逃脫的手段,不外乎去洗手,身子不爽快,頭疼之類,只是用多了,竟很不好使了,便叫錦繡想著她要出些什麼招數。
七姑娘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正在此時,便見那宋家的女孩兒又拿眼看了過來,冷笑道,「沒有那份兒能耐,就別充做才女。」七姑娘的親爹不過是個京城聞名的老紈絝,雖如今養在大太太的名下,不過她還真不怕她。
她話音一落,幾個女孩兒臉上的笑容便都淡了些,七姑娘眯著眼睛看著這女孩兒,許久,方才冷笑道,「才女,再才女,也只能像姐姐似的,做個媚眼兒給瞎子看!」她本就不是個好惹的,從前懶得理睬,方叫這女孩兒得意,此時不願意忍了,便露出了厲害來。
「你諷刺我?!」那女孩臉色一變,冷笑道,「真不知是誰家的教養。」
「誰家的教養,跟姑娘都沒有關係。」四姑娘便淡淡地笑道,「不過是女孩兒們在一起說幾句閒話,偏姑娘要論及咱們府裡頭,」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她便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道,「看起來,是要二叔走一趟,與宋老大人說一說教養的問題。」
這女孩兒的臉一下子便白了。
她從前便是拿著「閒話」二字堵別人的嘴,更有懶得與她計較的,或是想要巴結祖父的,竟是無往而不利,沒想到這一回卻撞上了鐵板,正死死地看著自己的死對頭,這個搶了自己姻緣的英國公家的四姑娘,卻沒有見一旁的六姑娘正拿眼冷冷地看著收了笑意的她的兩個嫡姐。
「回頭,我們與祖父說,必與妹妹賠罪的。」其中一個,便細聲細氣地說道。
只是嘴角,卻難掩嘲笑。
這麼個庶妹,還真以為自己多能,如今人家不給你臉,又怎麼辦呢?
得罪了英國公家的姑娘,回頭,還不定被祖父怎麼收拾呢。
這女孩兒也想到了這些,頓時坐立不安了起來,同壽縣主本就厭煩人多,又見她是個不識時務的,便只冷冷地端茶送客。
眼見宋家的女孩兒們一起走了,沒了外人,同壽縣主方露出了笑容來,對著錦繡招呼道,「過來坐。」
「有了錦繡,縣主還能看得到誰呢?」方才的不快仿佛不存在一般,七姑娘便攤手笑道。
錦繡只搭著凳子坐了,見那桌上的書卷,便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詩集。」七姑娘的臉上便露出了一個譏笑來。
錦繡伸手取過來一看,見開篇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便忍不住眼皮子亂跳,下頭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什麼樣的大作,無趣地將那詩集放回桌上,問道,「是五姑娘的?」
「這你都知道?」七姑娘見幾個姐妹都不在意地喝茶,便詫異地問道。
錦繡覺得,這年頭,這樣大咧咧地抄了別人的詩句還敢這麼囂張的,除了自家那位五姑娘,還真就不多了。
見錦繡只笑不說話,七姑娘便低聲嘀咕了一聲,之後往後頭一靠,冷笑道,「說起來,這是京裡頭的‘才子’們,自發地給她做的詩集呢?」見錦繡疑惑不已,她便淡淡地說道,「從幾年前,她就沒有新作問世了,我想著大概是叫伯父發現,被教訓了吧?」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膽子也太大了。哪個閨中的清白女孩兒敢這樣胡說八道呢?
英國公府的臉還要不要?
這要是不被抽,那還有天理麼?
錦繡的目光便閃了閃,見沈嘉正低頭與同壽縣主說些什麼,便小聲道,「到底是五姑娘的心血,這都是才子們的心意,空費了豈不是叫人心寒?」見六姑娘臉上一抽,便低低地咳了一聲道,「也得叫國公爺知道咱們家竟有這樣聲名遠播的‘才女’,開心一下呢。」
到時候,只怕開心得又要抽人了。
錦繡覺得,在英國公回來之前,抽那母女一回,叫她們長長記性,對大太太還是比較好的。
「哦!」見兩個姐姐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七姑娘小腦子轉了半天,突然跳起來,指著錦繡叫道,「你真壞!」這什麼腦子啊都,一轉眼就是一個禍害人的招兒,七姑娘敬佩透了。
「都是姑娘們的孝心呢。」這樣兒的「誇獎」錦繡還是有些汗顏的,聞言便低頭笑著推辭。
七姑娘興奮地搓了搓手,大眼睛裡冒著興奮的光,很有些躍躍欲試地說道,「本來就與你沒關係,是我想著五姐姐呢。」她雖然不知道齊五姑娘從前幹了什麼,不過她一直被大太太養育,自然與大太太感情深厚,那對兒母女敢與大太太爭鋒,七姑娘斷斷不會放過踩她們一腳的機會。
「你這回,怎麼這樣著急?」六姑娘卻覺出了幾分不同,與錦繡低聲問道。
「送上門來的把柄,不用白不用。」錦繡與六姑娘並沒有忌諱,因此便小聲說了,又想到沈嘉的話,遲疑了片刻,想到自己被同壽縣主留住,只怕不能立時回府,便與六姑娘輕聲道,「況且,國公爺只怕要回來。」
六姑娘目中微微一縮,見七姑娘還在拉著四姑娘壞笑說著什麼,便拿著手邊的團扇掩住了臉,皺眉問道,「我們並沒有接到爹要回來的家書。」這些年英國公與府裡的書信並不曾斷了,更何況,連二老爺都沒有任何的表示,就叫六姑娘有點兒不敢相信。
六姑娘這樣不動聲色的人,都露出了這樣的表情,錦繡心裡微微歎息,便說道,「長安侯都要去與國公爺換防了,府裡竟然還不知道?」雖說朝中沒有明發這樣的旨意,不過邊關的守將,大多應該早就會得到消息,好準備好交接的問題,要說英國公完全不知道,那簡直就是胡扯。
不過,既然知道,又為何會不與府裡頭說呢?
「這是,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麼?」錦繡便見到,團扇之後,六姑娘的臉,慢慢地冰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