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挺奇怪的,自從甄媽媽知道兩人重新在一起以後,徹夜未歸這件事再也不需要打報告了。
甄澄挺納悶的,回家後試著在媽媽面前晃悠了半天也沒被罵,只是在聊起男朋友時,對方試探著問了句什麼時候可以帶回家。
然後又掃興地加上一句「你年紀也不小了」。
「我才剛畢業半年啊。」甄澄想了想,「算起來還是應屆畢業生呢。」
「是無業應屆畢業生。」媽媽忍不住吐槽她任性辭職的事,「也就是你還有個男朋友,要不然啊就是大齡單身無業應屆畢業生。」
母親大人話裡的每個重音都擲地有聲,令她著實汗顏。
為了不再聽那些喋喋不休的洗腦,甄澄直接爽快地說:「今年過年的時候,他來家裡吃飯。」
「真的?」媽媽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真的,只要你有空。」
「傻姑娘,我當然有空啊。」媽媽低下頭打開手機,甄澄看到她在找爸爸的對話框。
「你別問爸了,他前兩天和我說過,好像那邊有點事,過年回不來了。」她強迫自己故作鎮定,為了不讓媽媽懷疑。
「有事?」對方起了疑,「什麼事?怎麼沒和我說呢?」
甄澄只能含糊其辭,加快語速推脫過去:「我也說不清楚,單位裡的事。哎呀,你得理解爸嘛,別給他太大壓力了。」
「噢,也是……那改天再說。」媽媽似乎被她說動了,點點頭,暫且放下了手機。
回房間後甄澄托著下巴在電腦前發呆。
談敘說這樣不是個辦法,如果她還和從前一樣日復一日順著媽媽去迎合,有一天她可能又會重蹈覆轍,在潛移默化中把自己給催眠了。
「我不會讓你再回到那種自欺欺人的生活。」電話那頭他話音淡然,卻很有力量,「哪怕你恨我。」
「那……我媽呢?」
「治病。」他不假思索,「過程可能很艱難,但我會全程陪你,你放心。」
這件事始終是甄澄心裡的一個結,她輕歎一聲說:「我也想過送她去看病,可又怕她情緒崩潰,畢竟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十來年了,想想也不是那麼容易治好的……」
「我問過cm了,他大學裡有位導師接觸過這樣的病例,或許可以試試。」
「cm?」甄澄詫異,「是fin那個cm?」
「是他。」談敘說,「你大概不知道,他是普林斯頓心理學專業畢業的。」
甄澄:「那他幹嘛跑去打職業啊?」
談敘:「據說是為了躲他的老父親,誰知道呢。」
「……」
她覺得這人自己也該治治病。
**
出發去寧波前一晚,甄澄收拾著行李,微博接到特別關注的提醒。
居然是那個在網路上幾近消聲滅跡的「過氣」翻唱大神magina。
微博內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卻足以點燃所有粉絲的熱情——
ina:很抱歉,最近三次元有點忙,新歌送上。&網頁鏈接
她點開鏈接,翻唱靈感裡寫了這樣一句話——「在從前無數個日夜裡,我總在擔心她。」
簡潔明瞭的一句話,猛地擊中她心裡最柔軟的部分。
她又何嘗不是呢?
分手的那段日子,努力學習刻苦工作,拼了命鑄成的意志力,卻又輕輕鬆鬆被他生病的消息擊潰。
如今時過境遷,她終於可以和他一樣坦誠面對當初懦弱又不安的自己。
簡單清澈的吉他伴奏,那熟悉的嗓音一出來就抓住了她所有的吸引力。
這是一首不到兩分鐘的英文歌,原唱是一位嗓音清澈的臺灣小眾女歌手。magina唱得很用心,唱腔仍舊淡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轉音和華麗的炫技。歌詞同樣簡單直白,卻有種讓人不自覺動情的東西加在裡面,幽幽地催化著。
她單曲循環,聽著聽著,就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sawyoustandingight
yoursmiaflight
thesky,abovetheclouds
thestarswereallshiningb日ghtinmyheart
rnight
soiprayandpray
you'
and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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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叔叔家住寧波的小漁村,平時他在外出海,老婆在家開了個農家樂。談敘開著車輾轉了好幾處,忙了一整個上午才找到。
門口小道上停了兩輛車,陸叔叔熱情地跑出來指揮停車,安排他們停在裡面專門為客人造的車位。
兩人大老遠來探訪,帶了些伴手禮,都是上海的特產小吃。陸叔叔和阿姨帶兩人參觀了一下,前面一排是專為住客新造的別致小木屋,後面有個小魚塘,路上經過一片幽靜的林子,環境和空氣比大城市好上太多。
「你爸爸以前喜歡釣魚,他的魚竿到現在還在我家裡呢。」陸叔叔說起認識多年的老友,言辭中滿是遺憾的意味,「出事之前,我們約好了回來以後一起去附近的魚塘釣魚,沒想到……」
甄澄也跟著沉默了,注視著魚塘邊閒適垂釣的人,記憶裡父親的樣子開始逐漸模糊。
直到對方又說:「我這裡有很多我們以前的合照,想看看嘛?」
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這一張是我們第一次出海回來後在碼頭邊的合影。」陸叔叔從珍藏的相冊中取出一張遞給甄澄,「那時候都可年輕了,是不是?」
她點點頭,對比照片裡和眼前陸叔叔的模樣,那雙眸子依然平和,眼角卻多出了不少魚尾紋。想著如果爸爸還在世的話,估計也已躲不過逐漸蒼老的自然法則。
她這樣暗自唏噓,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身邊的談敘就先禮貌地開口恭維:「現在也年輕的,您看您身體多好。」
甄澄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
原來他並不是吐不出象牙,而是得看場合。
果然陸叔叔一聽這話就欣慰地笑了:「是是……身體健康最重要,我現在是想明白了。」
他從口袋裡拿了包煙,抽出一根遞給談敘,見對方擺了擺手,便自己點了抽起來:「以前總覺得要趁著年輕多賺點錢,一有時間就滿世界的跑,難得回一趟家,沒休息多久就急著又出去了。自從阿樺出了那檔子事以後……我自己也想開了,人這一輩子其實很短,誰都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會來。要不趁年輕多陪陪家裡人,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可能真會後悔一輩子。小夥子,你說是不?」
談敘頷首,意味深長地看了甄澄一眼。
這時她正低著頭盯著照片發呆,目光有些落寞。
趁著陸叔叔正沉浸在青春的回憶裡,談敘不聲不響地伸手,輕輕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她長著可愛的娃娃臉,起色好的時候臉頰粉嫩柔軟,像是能掐出水來,每次都讓他忍不住想捏捏看。
然後看著她那雙向來伶俐的大眼睛重新抬起眸,擲目於他熟稔的眉眼,目光裡是柔和卻有力量的鼓勵。她這才勉強擠出了點笑容。
有些勇氣,必須是他給的才足夠堅定。
後來又聽陸叔叔說了一會兒關於當年建粼號的事,也聽了不少他對甄爸爸的評價。那些恍若上世紀舊新聞的往事,一點一滴付出了水面。
「其實他離開前跟我閒聊的時候說起過,中午吃魚的時候沒留意給魚翻了個面,心裡總覺得怪怪的,有不好的預感。」陸叔叔說,「我還笑話他迷信,都什麼年代了,還竟相信這種不著邊際的傳說。沒想到啊……後來外面很多人說是他瀆職,沒及時彙報異常情況才導致了那場海難,我是半點都不信的。我最瞭解他,做什麼事都全心投入,責任感更是沒話說。」
其實甄澄向來對這一點堅定不移,作為父女間的感應,她無條件相信爸爸是無辜的。可網路上那些傳聞著實難聽,每次看到還是會忍不住情緒波動。
或許男人對輿論的承受能力大過女人,亦或是本身歷練的沉澱,談敘在看待這種事上想來都比她成熟。
趁著陸家人忙活晚餐的時候,兩人回房休息了會兒,他有意無意地說回這個話題,這一回卻比從前的態度幼稚了許多:「我最煩網路上那些吃飽了撐著的鍵盤俠,他們隨便動動嘴皮子就好給你添堵,我特麼要用多久才能重新給哄開心?憑什麼啊?」
「你不想哄可以不哄的。」她有些氣惱,蹙著眉別開臉。
「哎喲,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無奈地皺眉頭苦笑,語氣跟哄孩子似的溫柔下來,「我是說……你老是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不開心,我會很難辦。你是知道我的,強迫症,賤骨頭,不把您老哄高興了,小的就睡不著覺。所以你要不要,為了我……」
談敘把眼前的姑娘轉過來對著自己,俯身下去與她保持同一高度,食指和中指分開了,分別抵在她嘴角的兩邊,往上戳了下,做成笑臉狀。
當他那樣高個子的人彎下腰與她平視的時候,總有種莫名親和的吸引力。
甄澄一看到那雙笑意盈然的眼睛,心情也便跟著多出幾分歡喜。
她很早就聽說有些地方老一輩的還保留著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如在陸叔叔家,即便他有剛才那番虧欠家人的感觸,可打點家務下廚做菜什麼的還是陸阿姨的工作。很多男人從小到大沒做過家務活,更談不上進廚房了。
剛才在樓下,談敘和陸阿姨討論起當地海鮮的烹飪方法,說要學了回去做給女朋友吃的時候,陸家幾個長輩都笑了:「小夥子還挺會疼人的。」
他們話雖說得好聽,可其中的隱喻卻被甄澄解讀了出來。這是在笑話他婆婆媽媽,做了女人該做的事。
談敘心知肚明,也不和人探討那些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問題,隻溫和地笑道:「她平時上班很辛苦,我多做一些是應該的。」
別人一聽,直接誤會小姑娘是個職場女強人,而他賺得不如女朋友多。於是紛紛點頭表示理解,又私下交換了幾個感慨的眼神。
當時一聽到「辛苦」二字,甄澄便心虛地抬頭看向他,想起自己任性辭職的時候他說的,哪怕什麼都不做,他也養著她。
那樣的他和平時很不一樣,氣場很強大,就像terrorblade在dota地圖上的壓迫式gank風格,霸氣果斷,不留後路。
仿佛竭盡全力寵她這件事,才是他談敘真正的主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