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幅《暴風雪》嗎?三百萬是很貴,回頭我就打電話把負責拍賣的人罵一頓。”程湛兮換好鞋,笑著從玄關走進來, 對著宋青柔道了聲, “媽。”
宋青柔道:“餓了嗎?要不要給你做點夜宵?”
“不用了, 謝謝媽媽。”程湛兮把按著麥克風的手指松開,對著電話那端繼續道:“要不我把錢退給你,好不好?”聲音立刻溫柔了好幾個度, 簡直要化出水來。
宋青柔:“……”
在二樓書房工作的程頤抬起頭,看見房門被推開,妻子走了進來,表情看起來有點鬱鬱寡歡。
程頤把手裡的文件推到一邊, 帶著妻子坐在自己腿上,溫和問道:“怎麽了?”
宋青柔一隻手搭在丈夫肩膀, 五味雜陳地說:“我剛聽到咱女兒在給她喜歡的人打電話,那個語氣, 那個神情,生怕說話聲音大了都要嚇到對方。”
程頤:“吃醋了?”
宋青柔道:“也不是。”她不知道怎麽說,歎了口氣。
程頤:“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到時候她有了小家庭, 就更顧不上我們了。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宋青柔讚同他, 但還是提不起精神。
程頤捉過妻子的手, 在她手背啄了一口, 道:“想當年我從宋家娶你過門,嶽父嶽母估計和你現在一樣的心情,哎,兒大不由爺娘啊。”
宋青柔笑起來:“你好煩。”
程頤道:“我煩也比你煩好。”
宋青柔兩隻手勾住丈夫的後頸。
程頤偏頭來吻她。
宋青柔往後退, 緊張地看了眼書房門,說:“沒鎖門。”
程頤道:“他們都長大了,知道爸媽的房門不能亂進。”
宋青柔心情上揚:“這算兒女長大的好處之一嗎?”
程頤笑:“當然。”他扶正妻子的後腦杓,聲音低了低,“專心點,不然我要吃醋了。”
……
鬱清棠拒絕了程湛兮退錢的提議,道:“不好。”她說,“我現在又有錢了。”
程湛兮溫柔地哄著她:“是是是,你可是有一整棟樓的富婆。”
鬱清棠被她誇,心情卻一點都好不起來。
她是有一棟樓,但和程湛兮比起來不算什麽。鬱清棠以前模模糊糊意識到過她和程湛兮的差距,但沒有太放在心上,現在則時不時會浮現比較的念頭。這念頭不是要分個高低,而是想從中找到一絲般配。
物質、精神、生活,都差得太遠了。不懂的她可以學,她甚至可以去讀那些藝術史,了解文森特·梵高、巴勃羅·畢加索、威廉·透納,不會在看畫的時候一竅不通,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想和程湛兮擁有共同語言。程湛兮沒有說賣了什麽畫,沒有和她說畫商的事,就是因為知道她聽不懂,所以體貼地帶過。
一個畫家,會喜歡一個不懂畫的人嗎?程湛兮說她曾經把一個對著她的畫胡說八道的人從她的畫展趕了出去,她有朝一日也會把自己從她的心裡趕出去嗎?一天兩天還有新鮮感,一年兩年就會厭煩了吧。
就連她那個朋友喻見星,也是她在巴黎美院讀書的同學,是個做雕塑的藝術家。至少那樣的人,才配站在她身邊,自己算什麽?
鬱清棠那樣後悔出生在衛家,現在她竟然想:如果她是真正的衛家大小姐,是不是和程湛兮能勉強稱得上門當戶對。
如果她的母親沒有死,如果衛庭玉沒有性情大變,如果她們在正常的社交場合遇見……會不會有另一段不同的故事。
但現實她只是一個連婚姻都被隨意許人的不受寵的衛家小姐,怎麽高攀得上程家的千金。
程湛兮:“富婆抱抱我。”
鬱清棠心不在焉,配合地說:“抱抱。”
程湛兮問:“你在想什麽?”
鬱清棠沒想到隔著電話她依舊這麽敏銳,忙收斂亂七八糟的想法,說:“沒什麽,等了太久,有點困了。”
說一出口鬱清棠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不但說出等太久的實話,而且最後那句是在埋怨程湛兮嗎?她有什麽資格埋怨對方。萬一程湛兮生氣,或者她讓自己去睡覺,不和她聊了怎麽辦?
“啊。”程湛兮張了張嘴,又吐出了一個無意義的字符。
鬱清棠是在向她抱怨嗎?這種親昵的自然口吻讓程湛兮心花怒放,她從客廳上樓,邊走邊柔聲賠罪:“我錯了好不好?”
鬱清棠說:“好。”
程湛兮準備的一籮筐哄人的話堵在了喉嚨裡,哭笑不得道:“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鬱清棠問:“什麽是常理?”
程湛兮想了想,說:“就是捂起耳朵搖頭,我不聽我不聽。”
“為什麽要不聽你說話?你說話明明那麽好聽。”鬱清棠不假思索道。她聽著那邊上樓梯的腳步聲停了,程湛兮在她耳邊呼吸著,一聲一聲很清晰,比先前略重。
鬱清棠等了一會兒,心裡升起不安,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是她說錯什麽了嗎?
程湛兮聲音低了低,道:“你剛剛是在說情話嗎?”
鬱清棠聽不懂:“什麽?”
程湛兮握住樓梯扶手的攥緊的指節慢慢松開,閉了閉眼,道:“我說我想你。”
這次不說話的輪到鬱清棠了。
良久,她低柔沉靜的聲音在程湛兮耳邊響起。
“我也……思念你。”
思念是個不常出現在口語裡的詞,比起更容易脫口而出的“想”字,它的分量沉甸甸的。
程湛兮的心被思念的潮水洶湧卷過,想見面的念頭蓋過了一切,她再次收緊了抓住扶手的指節,聲音低低地提議道:“鬱清棠,你來京城吧,陪在我身邊。”剛離開兩天,她想她想得就快發瘋了。
鬱清棠神情掙扎,猶豫了很久,她咬住下唇,依然拒絕道:“不了。”
程湛兮要忙工作,她去京城做什麽呢?還有她的父母家人朋友,會怎麽看待她?看待站在她身邊的自己?
程湛兮尊重她:“我會盡快回去。”
鬱清棠口是心非地勸她:“工作和陪家人重要。”
程湛兮認真強調道:“你在我心裡和我的家人一樣重要。”
鬱清棠握著手機良久,耳後兩縷墨色長發垂落在胸前,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翹,輕輕地道:“嗯。”
宋青柔從二樓下來,看到弧形樓梯上站著打電話的程湛兮:“?”
程湛兮衝她吐舌一笑:“我這就上樓。”
經過宋青柔身邊,她停下腳步,神情突然變得玩味起來。
宋青柔心裡一麻,說:“幹什麽?”
程湛兮盯著她的唇,意味深長地說:“媽,你口紅花了。”
趕在宋青柔惱羞成怒前,程湛兮長腿一邁,蹬蹬蹬幾步上樓,一溜煙跑沒影了。
宋青柔跺了一下腳,把這筆帳都記在了程頤頭上。
回到三樓臥室,程湛兮問鬱清棠今天做了什麽,鬱清棠說:“做飯,看電視,發呆。”
和昨天一樣?程湛兮皺眉。
想想也是,寒假不用工作,她沒有朋友,也沒有愛好,自己在的時候勉強能帶她出去轉轉,自己一不在她恐怕就是一成不變地待在家裡。
掛斷電話以後,程湛兮給向天遊發了條消息。
【[撒貝寧吸氧.jpg]】
向天遊秒回:【滴,你的氧氣瓶已上線】
[程湛兮]:果然還沒睡
[向天遊]:釣魚執法?[吐血]
[程湛兮]:小夥子不要太高估自己,放寒假無聊嗎?
[向天遊]:無聊啊
[程湛兮]:有個任務交給你
[向天遊]: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天早上,鬱清棠吃完早餐,剛準備出門,接到向天遊的電話。
向天遊:“鬱老師,我在家沒事乾,你有空陪我出去玩嗎?”
“你想玩什麽?”
“隨便,玩你玩的也行,主要得你喜歡。”向天遊撓了撓頭,道,“要不你教我做題?”程湛兮的任務交代得不明確,隻讓他哄鬱清棠高興,向天遊除了他媽媽,還沒哄過人呢。
他左思右想,自己主動要求補習,鬱清棠應該會很高興。
“好啊。”鬱清棠說,“但我今天要去圖書館,你和我一起嗎?”
向天遊懵了:“啊?”
***
上午十一點,坐在程湛兮對面的主人去了洗手間。
程湛兮拿起旁邊的手機,解鎖屏幕,看到向天遊給她發了張鬱清棠的照片。
鬱清棠坐在寬大桌子的角落,長發在身後隨意扎了個松散的馬尾,灰色的羊絨衫,卷起來袖口露出白皙小臂,對著鏡頭的側臉線條精致秀美。
她面前攤放著一本書,一隻手壓著書頁,神情專注地閱讀。
程湛兮把圖存下來,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鬱清棠的臉,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向天遊發過來的文字上。
【想不到吧?我們來了圖書館】
程湛兮回:【想不到】
少年放在桌面的手機亮了下,向天遊抬頭看了看對面的鬱清棠,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程湛兮聊天。
[程湛兮]:是你要去圖書館的還是她要去的?
[向天遊]:她,我想讓她給我補課來著
[程湛兮]:做個人叭,她都放寒假了你還讓她免費補課,欠你的?
向天遊抓了抓後腦杓:【那我不是為了哄她開心嗎?】
[程湛兮]:自己用小猿搜題,不會撞死
[向天遊]:好嘞[卑微.jpg]
[程湛兮]:鬱老師在看什麽書
程湛兮余光瞧見簾子掀起,上洗手間的主人回來了,程湛兮把手機鎖屏扣在桌面,端出禮貌恭謹的微笑。
她今日來拜訪一位老先生,是一位收藏家,前輩很欣賞她,留她吃了午飯和晚飯,下午還一塊賞玩了他的藏品。拜別老先生,程湛兮坐進車裡,看到向天遊中午發來的消息:【貢布裡希《藝術的故事》】
程湛兮若有所思地系上了安全帶,給向天遊回了個OK。
她今天回家比昨天早一點,洗完澡才和鬱清棠打電話。
“我聽向天遊說你們倆去圖書館了?”
鬱清棠微微驚訝,但沒太詫異,向天遊會主動告訴程湛兮是正常的事。
“嗯。”
“怎麽突然想看書了?”
“在家閑得無聊。”
“都看了什麽?”
鬱清棠坐在書桌前,撫過桌面上厚厚的一摞書。
除了向天遊說的那本,還有《詹森藝術史》、《加德納藝術通史》、《美術史十議》、《認識藝術》,都是藝術史書籍,深淺皆備,有幾本圖書館沒找到,鬱清棠準備從網上下單買。
“沒什麽,隨便看看。”鬱清棠垂下眼眸。
程湛兮笑道:“今天是不是可以加上一項看書?”
鬱清棠“嗯”了聲。
“明天打算做什麽?”
“向天遊想玩歡樂谷,讓我陪他去。”
“他怎麽又想去歡樂谷,住在歡樂谷了嗎?這次還去鬼屋嗎?”
“不去了,他說沒有你一起鬼叫沒意思。”鬱清棠笑道。
“那你呢?”
“什麽?”
外面的風忽然靜了下來。
鬱清棠聽到程湛兮在她耳邊問:“你今天想我了嗎?”
“……嗯。”
“說清楚,想了還是沒想?”程湛兮聲音低得像蠱惑。
鬱清棠閉上了眼。
“想,很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也是。”程湛兮說。
相隔千裡的兩人同時低下頭,指尖揪住了睡衣的下擺,細白指節絞在一起。
默契地害了一會兒羞,再次異口同聲地開口:“我……”
“你先說。”
“你先說吧。”鬱清棠道。
程湛兮沒什麽要說,放在心裡的說出口太肉麻,但她不想這麽早掛電話,乾脆直說道:“能不掛電話嗎?你看你的書,我忙我的事。”
鬱清棠:“好。”
程湛兮的手機連上充電線的時候只剩下百分之五的電,她躺在被窩裡,哪怕鬱清棠遠在千裡之外,她也覺得被她的氣息包圍,柔軟而熨帖,面含淺笑地睡了過去。
鬱清棠在掛斷電話後翻開了第二本書。
西方藝術史脈絡博廣,源遠流長,從古代世界到中世紀,文藝複興到洛可可,再發展到現代世界,諸多風格。鬱清棠填鴨式地灌輸,先去記各個時段的代表藝術家和代表藝術作品,免得下次聊天程湛兮無意間提起哪位畫家,她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這樣的閱讀沒有一絲快樂可言,對鬱清棠來說,讀書從來都不是她的愛好,只是特長,所以習以為常。她只怕自己看得不夠快,記得不夠多,沒時間做到融會貫通。
分開後的第四天。
鬱清棠去了泗城美術館看展,身後跟了個小尾巴向天遊。
向天遊自覺把自己當作程湛兮的眼線,給程湛兮匯報鬱清棠的一舉一動,程湛兮製止了他,她並不需要事無巨細地知道鬱清棠在做什麽。即便想知道,也該是鬱清棠親口告訴她。
但向天遊拍的鬱清棠的照片她還是笑納了,並且告知鬱清棠,她收到向天遊給她的照片。
鬱清棠沒有反對。
只是在每次向天遊和她一塊出門時,他拿起手機,鬱清棠就覺得他是不是在和程湛兮聊天。向天遊聞到了空氣裡的醋味,主動把遊戲界面給她看:“不是程老師,程老師很忙,半天才能搭理我一句。”
鬱清棠淡道:“你跟我出來就是為了換個地方打遊戲?”
向天遊:“……”
老師不愧是老師!談了戀愛她也是老師!
期末考試向天遊的班級名次前進了十名之多,驚掉一眾人的下巴。於舟是不得不提的功臣,於舟不僅之前就把自己的上課筆記借給向天遊抄,還在期末考試前給向天遊設計了一套複習方案,向天遊自己也爭氣,努力得到了該有的回報。
向天遊他爸年底忙成陀螺,家裡只有繼母,他懶得多呆,乾脆背著書包到鬱清棠家寫寒假作業,刷其他題目,從早待到晚,吃完晚飯讓司機接他回去。在家的時候,鬱清棠在樓上看書,向天遊去書房做作業,把不懂的題目攢起來,等鬱清棠看完書集中問她。
年輕人朝氣蓬勃,哪怕不蹦蹦跳跳,也給這個一成不變的環境注入了一絲生氣。
連方文姣和外公都覺得家裡熱鬧了很多。
***
京城。
程頤和衛庭玉約好了時間見面,本來想定在外面,衛庭玉說想登門拜訪。
晚飯後程頤說起這事,一家人包括程湛兮又歎氣,說衛庭玉得有多在乎這個女兒,才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門求人。
宋青柔道:“雖然衛小姐生母早逝,但有個這麽疼愛她的父親,也值了。可惜……”衛庭玉就要走了,宋青柔又紅了眼眶。
程湛兮心有所屬,之前聽說衛小姐的處境還動過惻隱之心,現下非常自覺地不好奇關於衛小姐的一切,哪怕她心裡有疑問。
比如說同在京城,為什麽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衛小姐,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爸媽他們一直管她叫衛小姐,她連個名字都沒有麽?
她的婚約還沒徹底取消呢,打聽這個顯得她想腳踏兩條船似的。
她不關心衛小姐,隻關心什麽時候能解除這顆定時炸彈。
程湛兮問:“衛叔叔什麽時候來咱們家?”
程頤道:“明天,你要見見嗎?”
程湛兮張嘴接過程淵兮遞來的一瓣橘子,吃完才道:“我明天有事。”
程淵兮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笑道:“不見也好,萬一衛叔叔見過妹妹,瞧不上我了怎麽辦?我可沒有妹妹好看。”
程頤道:“有事就算了,反正你不用操心這個,我和你哥哥會解決的,放心。”
程湛兮自然放心,放一百個心。
翌日上午,程湛兮用過早餐,上樓換好衣服,打算出門去工作室。
她快下樓梯時,看見程頤從門口迎進了一個人。
來人大約五十多歲,鬢角微霜,臉頰蒼白,身形瘦削,大衣長褲,打扮得很是體面。
傭人正將他的圍巾和大衣接過去,裡面是棕色的西裝三件套,手臂戴著銀色袖箍,男人轉過來,看見樓梯站著的程湛兮,放下整理西裝衣袖的手,朝她彎了彎眼角。
程湛兮不由得在心裡輕輕地感歎了一聲。
英俊的年輕男人很多,但是到老還這麽英俊的男人不多,氣質也很好,像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眸光深邃,歲月為他帶來的滄桑隻讓他顯得更有魅力。
她爸爸長得也很帥,身材保持得很好,但是光論臉,比眼前的人要略遜一些。只是他手裡拿著方素帕,骨節修長蒼白,掩住沒有血色的唇,似乎身體不好,站姿也不夠直,像一棵冬日枯敗的樹,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個春天。
程湛兮邊在心裡習慣性地觀察細節,邊走了過來。
程頤介紹道:“這是衛叔叔。”
程湛兮已經猜到了,禮貌大方道:“衛叔叔好,我是程湛兮。”
衛庭玉溫和笑道:“你好,身體好些了嗎?”
程湛兮逃婚,先前一直向衛家托病,程湛兮表情不見變化,乖巧道:“好多了,多謝衛叔叔關心。”
衛庭玉輕輕頷首,笑容和煦:“那就好。”
程湛兮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怎麽衛庭玉給他的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程湛兮站在玄關,回頭看了眼兩人並肩走向一樓的書房的背影。
這位衛叔叔帥得她有點想動筆為他畫畫了,但他的身體應該沒辦法支撐他當模特。程湛兮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荒唐的想法,離開了家門。
爸爸這麽帥,女兒得長什麽樣啊?
打住!打住!
程湛兮清空了關於衛家的一切思緒,驅車出了莊園。
衛叔叔當不當模特不重要,她今天要去見一位真正的模特。
模特不僅僅是T台走秀或者封面大片,還有另一種職業模特,專門為藝術家服務。繪畫是需要靈感的藝術,好的模特能夠激發畫家的靈感,模特是畫家人物創作中的一部分且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譚凌菲就是這樣的模特,頗有名氣,是程湛兮的畫家朋友介紹給她的。她本職並不是模特,當模特只是愛好,所以也特別難約,不僅挑時間,還挑人。
程湛兮不常畫人物,就是因為合意的模特難找。當然,假如鬱清棠願意當她的模特的話,她這輩子都不需要再畫其他模特了。
程湛兮踏進工作室。
曉雪從前方道路過來,道:“譚小姐在會客室。”
程湛兮說:“這麽早?茶泡好了嗎?用最好的茶葉。”
曉雪:“知道了知道了。”
程湛兮走進去的同時揚起笑容:“久等了,你好,我是程默。”
穿著酒紅色長裙的譚凌菲站起來,和她友好握手:“我是譚凌菲,久仰大名。”
程湛兮和她握完手,道:“請坐。”
***
程家。
宋青柔和程淵兮一塊進了書房,見到站在裡面溫文爾雅的衛庭玉,仍不由得微微失神了下。
程頤清了清嗓子。
宋青柔收回視線,低頭走過來,站到程頤身邊。
為了不讓他們一家三口顯得太有壓迫力,程淵兮沒有近前。
衛庭玉淺淺頷首:“程夫人,程公子。”
程淵兮道:“衛叔叔見外了,叫我名字就好。”衛庭玉這是第三次來程家拜訪,前兩次程淵兮都不在,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對方真容。
程頤道:“都坐吧,庭玉。”他喊對方名字。
衛庭玉拿著素帕的手扶住椅背,慢慢地坐了下來。
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私人醫生不建議他出門,尤其是冬天,萬一受風著涼,對他本來就嚴峻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衛家那邊應該是瞞不住了,他那幾個兄弟,尤其是老二,是個人精。
衛庭玉重又用素帕掩了掩口,輕輕地呼吸兩下,道:“我方才見湛兮出門去了,她不需要坐下來聊聊麽?”
程淵兮心想:管他叫公子,管妹妹叫名字,果然還是看中了妹妹。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程頤笑笑開口,把前幾天他們一家人討論的結果拿出來和衛庭玉商量,“你覺得如何?”
衛庭玉薄唇闔動:“還是和淵兮結婚麽?”
程頤道:“是,我女兒已經有心上人了,我們做父母的不能勉強她。”
衛庭玉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很久沒開口。
宋青柔看了看衛庭玉,程頤看她,她立刻收回目光。
衛庭玉終於出聲,話出口像歎息:“我問問她。”
宋青柔一直有一個疑問,就算程頤在捏她手指,她也要問出來,她說話很慢很輕,生怕驚擾了這尊白玉雕一樣的男人:“鬱辭的女兒,現在出落得怎麽樣了?”
提到鬱辭的名字,衛庭玉神色愈發柔和,後面的他不是很想聽,嘴角噙著禮貌卻疏淡的笑,道:“和她媽媽長得一樣。”
宋青柔松了口氣,眉梢躍上喜意,勉強克制住。
誰知道他們兩家婚事談了這麽久,她連兒媳婦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問衛庭玉要照片,衛庭玉讓傭人找了好幾天,不知道從哪個箱底翻出來一張出生不久的嬰兒照。
宋青柔:“……”
這能看出什麽東西來?
現在聽衛庭玉這麽說她就放心了,想也知道,仙人之姿的父母生出來的女兒肯定也跟仙人似的。做不成真正的兒媳婦,做個乾女兒也是很好的。
宋青柔:“什麽時候我們兩家正式見個面?”
衛庭玉神色閃過一絲抵觸,慢慢地平複下來,還是那句話:“我問問她。”
他臉色越發蒼白,素帕掩著口唇重重地咳嗽起來,臉頰泛起病態的紅,瑞鳳眼眼尾暈出桃花色,美得幾乎奪人心魄。
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很奇怪,尤其是一個年紀不算輕的男人,但他確實美得令大部分女人都要自慚形穢。
鬱辭走了,他拖著病體殘軀,不複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更有種杜鵑啼血的淒豔。
送走了衛庭玉,宋青柔許久才從門口收回視線。
“也不留下來吃頓午飯。”宋青柔惋惜道,她話音剛落,聽到身旁的丈夫哼了聲。
宋青柔解釋:“我是看他身體不好,這外面冷風吹得,萬一著涼……”越描越亂,宋青柔乾脆不說了,給程頤端了盤水果來。
程頤扭過臉不吃。
夫妻倆鬧別扭,程淵兮從兜裡摸出手機,第一時間給妹妹報信:【解決了一半,衛叔叔說要回去問問衛小姐,同意的話和我結婚,不同意就只能解除婚約了】
眼見著宋青柔馬上要失去哄人的耐性,到時候他爸沒好果子吃。程淵兮看了眼手機裡的消息,腦子裡疑問一閃,出聲轉移話題:“媽,衛小姐叫什麽名字?總不能一直衛小姐衛小姐的叫吧?”
宋青柔想了想,道:“好像是叫衛清棠。”
程淵兮笑道:“我乾妹妹名字還挺好聽。”
宋青柔道:“小心你親妹妹吃醋。”
程淵兮道:“那我還是繼續叫衛小姐吧,等她進門了,她倆自己認識去,與我無關。”
程頤自個兒找台階下了,插話道:“她被這件事鬧得心煩,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衛家了,事情結束後告訴她一聲就好。”
宋青柔和程淵兮都表示認同。
***
程湛兮收拾完從畫室出來,剛好譚凌菲換好衣服從更衣室的方向走過來。
程湛兮收起要給鬱清棠回消息的手機,輕輕地咬了咬下唇,很快調整出笑容,看著對方走近。這個動作剛好被譚凌菲捕捉進眼裡,她笑笑,半試探地問道:“男朋友?”
程湛兮說:“不是,女朋友。”
譚凌菲噢了聲,玩味重複道:“女朋友。”
程湛兮笑容未改:“對,我很黏她,一會兒不見都想得不行,譚小姐見笑了。”
譚凌菲似乎被她的回答驚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要作出什麽表情,過了片刻,方笑道:“祝福你們。”
程湛兮大方接受:“謝謝。”
“程小姐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我更喜歡別人喊我程老師,更貼合我的職業。”
“好吧,程老師。”譚凌菲從善如流改口。
都是體面的成年人,拒絕的暗示這麽明顯,她也沒必要非頂著對方的厭惡套親近。這麽有意思的人,當朋友也是不錯的。
程湛兮今天沒開超跑,白色的保時捷Panamera安靜停靠在路邊。程湛兮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譚凌菲道謝後彎腰坐進去。在繞到另一邊時,程湛兮站在車門外,背對著車裡,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給鬱清棠發了條語音出去。
夜風從打開的駕駛座車門湧進來,吹得譚凌菲額前的發絲微微撩起。
程湛兮關上車門,系好安全帶,驅車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晚風吹拂著院子裡的小竹林。
從上午起就一直沒有動靜的手機震了震,一頁書被細白的手指翻起,半途卻失去了支撐掉落,那隻白淨修長的手伸向了書桌上的手機。
程湛兮給她發了條語音。
鬱清棠點開,把手機貼在裡邊,仔細地聽。
“我白天在畫畫,現在要去吃晚飯了,大概十點左右到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回去會和你說,乖。”話很長,語音很短,因為程湛兮的語速很快。有風刮過麥克風的聲音,還有馬路上汽車鳴笛的聲音。
鬱清棠戴上耳機,把這段不超過十秒的語音聽了一遍又一遍,靜靜凝望窗外的竹林。
程湛兮回家晚了十幾分鍾,一從車庫出來馬不停蹄地給鬱清棠打電話。
鬱清棠秒接。
程湛兮喘氣道:“我……”
鬱清棠接話:“我沒睡。”
程湛兮背抵在牆壁,無意識地撒嬌:“我好累啊。”白天畫了一天,她隻想回家睡覺,但是又不能不請模特吃飯,譚凌菲還很健談,程湛兮只能一直和她聊啊聊,聊天內容本身很有意思,譚凌菲懂得很多,也很有見解,但架不住程湛兮想女朋友,聊到快十點,她直接把鬱清棠搬出來,說女朋友在等她。
鬱清棠心想:是因為每天要和我打電話所以累嗎?
鬱清棠:“那你今天早點睡覺。”
程湛兮站著都快睡著了,沒有余力去分辨她細微的異常,慢慢地站直了,拖著灌了鉛的兩條腿往大門口的方向走。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鬱清棠聊天:“你困了嗎?”
“有一點。”
“要不你先睡?”
“我等你一起。”
程湛兮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幾步跨進了家門,一口氣爬了兩層樓,走進臥室,說:“我去洗澡了。”
鬱清棠說:“嗯。”
電話沒掛,程湛兮把手機帶進了浴室,放在外面的洗手台上。
鬱清棠聽著裡面傳來隱約的淋浴的水聲,手機一直貼在耳邊,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
直到耳旁傳來一聲:“我洗好了。”
時間的靜止鍵被松開,鬱清棠動了一下指節,一陣刺麻,拿著手機的那隻手從手臂到指尖都僵硬了,她換了隻手拿手機,輕柔道:“睡吧。”
程湛兮:“我才剛洗完!”
鬱清棠說:“我困了。”
程湛兮:“……那好吧,明天你幾點起,我早上和你打電話?”
鬱清棠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裡,說:“我不知道。”
程湛兮:“可我明天又要畫一天,晚上估計也很晚回來,和今天差不多。”
鬱清棠閉上了眼睛。她聽到自己平靜柔和的聲音:“那就等你有空再說。”
程湛兮打了個哈欠。
她腦子暈乎乎的,哈欠連天道:“忙完這兩天就好了。”
鬱清棠溫柔道:“晚安。”
程湛兮握著的手機歪倒在枕側,她合眼睡了過去。
屏幕一直顯示在通話界面,直到她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晚上刮了一陣狂風,鬱清棠一早起來,院子裡的落葉又堆積不少。
剛用過早餐,客廳的座機電話響了。
鬱清棠在廚房洗碗,聽到方文姣高聲叫她,一向嚴肅的外公也在喊她的名字。
鬱清棠擦乾手走出來。
方文姣滿臉笑容,向她招手:“你爸讓你接電話,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