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牽起她的手, 兩人一塊站在講台上, 望著台下擺放整齊的桌椅。從某個方面來說, 七班五十位同學都是她和鬱清棠的媒人, 沒有這些學生, 也沒有現在的鬱清棠。況且程湛兮是真心喜歡學生, 教了他們一年, 情感上也舍不得。
程湛兮下學期不會再在一中任教, 她進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本職工作更不允許她長久地投入這份工作裡。
至於鬱清棠……
“我還沒想好,可能會繼續留下來當老師吧。”回去的路上, 鬱清棠思索了一會兒, 略微猶豫地說,神情有些茫然。
數學專業畢業主要就業方向有金融、IT和科研等,當然, 也包括老師。鬱清棠碩士時的研究方向偏重於科研, 不是因為她喜歡科研,而是因為相較起來, 這個更讓她能夠專注自己,不用關注世界。
鬱清棠活了二十八年, 喜歡的人有程湛兮, 真正發自內心喜歡的事物還沒找到。
聽到鬱清棠這麽說, 程湛兮便道:“那就繼續當老師吧, 直到你找到真正想做的事, 我們再去做。”
鬱清棠輕輕地歎了口氣, 道:“可我已經二十八歲了。”
放在普通人家裡應該立業成家,結婚生子的年紀了,她卻連應該做什麽、喜歡做什麽都不知道。
程湛兮道:“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一個人的生命質量不是以年齡來劃分的,至少你還在路上。”
鬱清棠道:“但你不是大多數人。”
程湛兮溫柔道:“你也不是,不要著急。”
鬱清棠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伸出雙手,程湛兮上身前傾,讓她手臂掛住自己的脖子,兩隻手環住女人的腰。
鬱清棠臉埋進她頸窩。
夏天傍晚的風柔柔地吹過,程湛兮吻了吻她的長發。
***
即將見家長的緊張驅散了期末離別的傷感。
赴京前,鬱清棠和程湛兮都有各自的擔憂。
鬱清棠想的是伴隨而來的衛家,既然到了京城就肯定繞不過去身世,她不想提衛家,也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她更希望的是和衛家毫無牽連,和京城沒有瓜葛,以全新的身份去面對京城,和京城的程家人。
她的擔憂比起程湛兮現在的焦慮簡直不值一提。
程湛兮在鬱清棠面前沒有需要隱瞞的秘密,隻除了一件。在出發去京城的前一天晚上,程湛兮躲在衛生間裡,和她媽媽確認婚約的事。
[程湛兮]:媽,你確定衛小姐不關我的事了吧?
[宋青柔]:本來就不關你事啊,定親的是你哥哥
[程湛兮]:你保證了啊,別到時候我帶女朋友回京,大家都開我玩笑說衛小姐衛小姐怎麽樣,我追妻火葬場你們都別想有好日子過[超凶.jpg]
[宋青柔]:知道啦知道啦,媽向你保證
[程湛兮]:愛你[程式比心.gif]
鬱清棠坐在臥室落地窗前的沙發裡看書,小茶幾上的屏幕亮了一下。
[宋青柔]:[宋青柔和程湛兮的聊天記錄]
[宋青柔]:哈哈哈哈哈
鬱清棠:“……”
團建活動已經開始了嗎?
程湛兮還不知道她媽轉頭就把她賣了,按下馬桶衝水鍵,裝模作樣地洗了手,從衛生間裡出來。
她望向坐在沙發的鬱清棠笑了笑,笑容純淨無暇。
鬱清棠回了她一個笑容,心裡不由生出幾分內疚來。
但宋青柔興致勃勃,她不好掃未來婆婆的興。
鬱清棠咬了咬唇,將視線重新投向手頭的書。
程湛兮睡前檢查了一遍行李,上床抱住鬱清棠,剛洗過澡抹過身體乳的鬱清棠香香軟軟,程湛兮不老實地蹭來蹭去,熟練地吃乾抹淨。
鬱清棠扶著她的肩膀,跪坐在她懷裡,腰肢若湖畔的垂楊一樣輕柔擺動。
忽而刮起一陣狂風,楊柳便劇烈晃動起來,醞釀著一場傾盆暴雨。
雨滴落進湖面,蕩起漣漪。天公是不與你講道理慢慢來的,下一秒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下來,整個世界都水汽迷蒙。
南方夏季的雨水很多,程湛兮聽到風吹得雨水打在落地窗玻璃的聲音,低笑了聲,咬著鬱清棠的耳垂輕輕地說:“下、雨、了。”
刻意放緩了語調,女人原本清潤的聲線變得別樣性感撩人。
鬱清棠再也繃不住,五指緊緊抓住她,向來淡漠沉靜的墨眸裡染上**的水霧,眼角泛紅地流出淚水。
程湛兮仰頭堵住了鬱清棠的唇。
下雨了。
雨勢磅礴,城市籠罩在水霧當中。
鬱清棠失去意識很長一段時間,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直接昏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臥室已經一片漆黑,程湛兮睡在她身邊,呼吸綿長。
鬱清棠撈過程湛兮的手,想起最後時刻的放縱瘋狂,一股衝動驅使著她,想也不想地張嘴欲咬,牙齒碰到女人手背柔嫩皮膚,慢慢地收了回去,落下一個輕吻。
她把程湛兮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主動窩進她懷裡調整到舒服的睡姿。
翌日放晴,雨後的天空格外澄澈,藍的愈藍,白的愈白,像一幅天然的油畫。
程湛兮和鬱清棠在家用過早餐,啟程去機場。
***
京城。
宋青柔以一位女性的審美為出發點,給她的丈夫和兒子挑衣服。
程頤和程淵兮不厭其煩地一件件試過,宋青柔或點頭或搖頭,那些衣服就掛在旁邊的衣架上,或者直接由傭人放回衣櫃裡。尤其是程頤,全家只有他一個人沒見過鬱清棠,非常後悔當時剛好出差。
關於誰去接機,三人討論過後,決定由程淵兮代表出面,顯得正式又不會過於隆重,以免給鬱清棠造成心理壓力。
自宋青柔確定鬱清棠是程湛兮女朋友以後,就在計劃這一天,三人時不時就此話題展開討論,討論內容可以匯總為:《歡迎鬱清棠來京考察程湛兮家庭情況並蒞臨指導工作》。
程淵兮出門前,宋青柔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寄予厚望:“兒子,你是咱們家第一個出面的,一定要給小棠留下一個好印象啊。”
程淵兮抬手調整跳色領帶,仰了仰下巴,自信道:“您放心好了。”
宋青柔愁死了,說:“待會兒見到人,你這個自戀勁千萬收一收。”
程淵兮:“……”
宋青柔又捏了捏他結實的胳膊,歎氣道:“兒子……”
程淵兮:“兒子知道了。”
宋青柔:“我還沒說話呢。”
程淵兮:“要遲到了媽。”
話音剛落,宋青柔握住他胳膊的手順勢往外用力一推,程淵兮下一秒就出現在了門外。
程淵兮笑道:“我走了。”
宋青柔給了他一個鼓勵的殷切目光,像是他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宋青柔在校門外,久久地目送他,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門口的車裡。
也不知道是接人還是送嫁。
司機在前方開車,程淵兮坐在後座,拿起車裡的小鏡子,調整自己的髮型,務必每一根頭髮絲都服服帖帖。
***
鬱清棠昨天睡得晚,困得哈欠連天。一上飛機就睡著了,省去了路上緊張的工夫。程湛兮斷續眯了會兒,把蒸汽眼罩摘下來,看向窗外棉花糖一樣的白雲。再看看身邊睡得正香的女人,心也變成了棉花糖,又甜又軟。
程湛兮牽起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在鬱清棠手背輕吻了下。
走道路過的乘務員放輕了腳步,彎腰詢問程湛兮要不要喝的。
程湛兮要了一杯果汁。
機內廣播提醒乘客即將抵達,準備降落,程湛兮叫醒了她。
隨著飛行高度降低,底下的首都輪廓漸漸分明,鬱清棠看了眼程湛兮,程湛兮回視她,握緊了她的手。
程淵兮看著接機口相攜出來的程鬱二人,笑容清雋地迎了上去,先喊了聲程湛兮,過後驚訝又透著驚喜地望向鬱清棠,向程湛兮道:“不給哥哥介紹一下嗎?”
程湛兮道:“鬱清棠,我女朋友。”
程淵兮溫和笑道:“你好,鬱小姐。”
“你好。”鬱清棠垂眸。
程湛兮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主動往鬱清棠身前擋了擋,岔開話題道:“車停在哪兒?”
程淵兮在前面領路,程淵兮貼近鬱清棠的耳朵,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道:“別怕。而且你看我和我哥長得那麽像,是不是覺得親切了一點?”
鬱清棠:“……是。”
程湛兮拍拍她的手背。
鬱清棠微咬下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程湛兮:“嗯?”
鬱清棠再看看前方程淵兮頎長挺拔的背影,搖頭說:“沒什麽。”
鬱清棠有特殊的催眠技巧,既然宋青柔讓她裝作沒見過她,那她就暫時忘記曾經見面的事。
鬱清棠牽緊程湛兮的手,往她肩頭靠了靠。
程湛兮低頭朝她一笑。
程淵兮只是他們家派出來的先鋒兵,十分稱職地擔當了背景板的角色,同時暗中觀察他妹妹和鬱清棠的相處。他對鬱清棠一直沒有消除過懷疑,今天看起來,倒是沒什麽心機的樣子,程湛兮一直在逗她,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悄悄話,鬱清棠耳尖上的粉色一直沒淡下去過。
程淵兮放下了半顆心。
黑色轎車平穩駛進程家的半山別墅,穿過綠植的掩映,停在一棟設計感十足的莊園別墅前,旁邊就是湖,從湖面吹過來的風驅散了空氣裡的炎熱。
鬱清棠看著淺灰色西裝成熟穩重,外表看起來只有四十左右的程頤,心臟微緊,這是她唯一沒見過的。
“叔叔。”
再向旁邊無袖青花旗袍的美婦人宋青柔道:“阿姨。”
鬱清棠欠身,禮貌不失溫和道:“你們好。”
宋青柔眼睛都看直了。
鬱清棠今天穿了條淡藍色的收腰長裙,光潔白皙的頸項戴著細細的項鏈,露出精致的鎖骨線條,比上次添了溫柔嫻靜。
程頤在後面用食指戳了戳宋青柔的腰。
宋青柔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正合時宜,欣喜但是客氣得像是第一次見,道:“來了,快請進。”
鬱清棠回頭看不知不覺落在她後邊的程湛兮。
程湛兮短暫的怔神過後,立刻追了上來。
一個念頭微妙地在她心頭閃過,要不是她確定他們今天才見面,還以為她和宋青柔認識很久了呢,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如故吧。
她對鬱清棠一見鍾情,她媽媽對鬱清棠一見如故,很正常。
鬱清棠再能催眠自己,也不能把天天和她微信聊天的宋青柔當陌生人,只能盡量配合她的表演了。
程湛兮既要關注鬱清棠對她家人的態度,又要觀察她家人怎麽看待鬱清棠,兩頭操心,是以無暇去深思其中的異樣,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推給緣分二字。
程家主要發言人是宋青柔,宋青柔上次見鬱清棠時還蒙在鼓裡,今天確實是她們倆第一次正式見面,見面禮除了一個大紅包還有一套價值不菲的首飾。
鬱清棠看程湛兮,程湛兮讓她收她就收了。
宋青柔雖然灑脫任性,拉著鬱清棠搞家庭團建,但今天在場完全看不出微信裡的皮,有著歲月沉澱後的從容優雅,講話不緊不慢,溫溫柔柔的,讓人感覺很親切。
宋青柔介紹身邊坐著的男人:“程頤,頤和園的頤,我的丈夫,程湛兮的爸爸。”
又介紹單人沙發裡的青年:“程淵兮,淵源的淵,程湛兮的哥哥。”
程淵兮頷首,溫溫一笑。
宋青柔:“我姓宋,名青柔,青青子衿的青,柔和的柔。”
宋青柔目光掃向雙人座沙發裡另一位,也是緊挨著鬱清棠坐的程湛兮,目光促狹道:“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鬱清棠耳根微紅,擱在膝蓋上的兩手攥了攥長裙的布料。
程湛兮落落大方地摟過鬱清棠的肩膀,鬱清棠和她互視一眼,看清她眼睛裡的明媚笑意,整個人都快原地自燃了。
宋青柔本性暴露:“哎呀。”
程淵兮條件反射地挪開自己的大腿,後知後覺自己坐在單人沙發,默默地把腿又收了回去。
程家人和鬱清棠在客廳簡單聊了聊,宋青柔便拉著鬱清棠進臥室說悄悄話。
宋青柔:“你別看她,我們倆說事兒呢,你老是看她乾嗎?嫌阿姨老,沒她好看是不是?有其女必有其母,阿姨年輕的時候比她還好看呢。”
正要去看程湛兮的鬱清棠:“……”
程湛兮笑說:“去吧。”
宋青柔牽起鬱清棠的手腕,說:“我就煩他們程家人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就他們能發號施令,我們都是傻子。”
客廳被全盤掃射無一幸免的三位姓程的微微一笑。
老婆/媽媽開心就好。
鬱清棠莞爾。
宋青柔邊說著“我們倆才是同一陣線的”,邊帶鬱清棠進了臥室,帶上門。
臥室。
宋青柔讓鬱清棠坐沙發,她搬了張矮腳凳隨意坐在她對面,絲毫不講究。
鬱清棠神經緊繃,小心翼翼:“阿姨,您坐這吧?”
宋青柔擺手說不用,她看著鬱清棠,誠懇道:“阿姨有件事想問你,你跟阿姨說句實話,阿姨不在乎你們倆怎麽在一起的,只要你們以後過得好。”
鬱清棠滿頭霧水,態度尊敬:“您說。”
宋青柔認真問道:“兮兮知道自己逃婚的對象是你嗎?你是不是早就認識她?”
鬱清棠:“?”
什麽?!
什麽逃婚?!
程湛兮逃婚?她什麽時候定的親!!!
鬱清棠遲鈍得仿佛一個siri,緩慢吐字道:“阿姨,我好像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宋青柔皺眉:“你不知道?”
鬱清棠茫然地心想:我應該知道嗎?
宋青柔觀她神色不像說謊,遲疑道:“就是一開始你不是和我兒子定娃娃親的嗎?”
鬱清棠反問:“娃娃親?”
宋青柔詫異:“你也不知道?”
鬱清棠搖頭。
宋青柔眉頭皺得更緊了,鬱清棠真的是衛家大小姐嗎?衛庭玉到底是怎麽和她說的?但她現在無暇追問,先把一件事捋明白再說。
宋青柔:“程淵兮是彎的,沒辦法履約。我們家打算讓兮兮去和你見面,結果她一氣之下跑掉了,我們就對衛家稱病。”
鬱清棠沉思片刻,有所恍然。
去年衛家因為程少爺稱病,意圖給她換一戶人家聯姻,還特意把她叫回京城,在書房裡討論得激烈。鬱清棠全程放空,姓甚名誰都不管,性別更無所謂。原來那時已不是程少爺,而是程小姐。
也就是說……
鬱清棠雙眸猝然放大。
程湛兮逃的是她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