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的男生麥色皮膚, 人高馬大, 後排那幾個調皮的男生基本都長這樣。
還不排除程湛兮是剛好和來辦公室的學生遇到, 順手替他們叫老師。
鬱清棠默然片刻,選擇了最穩妥的方式,直接看向了唯一確定的程湛兮, 目光裡透出詢問:“程老師?”
程湛兮說:“李嵐和吳鵬有個想法想和你說。”
鬱清棠神色微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程湛兮從這一眼裡看出了鬱清棠對她不同於常人的親昵,更有一種流轉於二人之間的默契, 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鬱清棠心想:程體檢報告老師的話多終於有了好處。
確認這兩人是自己班的,鬱清棠把教參書合上,抬頭看向兩位學生:“說吧, 快打鈴上課了。”
吳鵬悄悄地往外挪了一步,李嵐察覺他的動作給了他半個不明顯的白眼,轉臉面對鬱清棠的時候又拿出班長的成熟穩重, 道:“下個月底要舉辦秋季運動會……”
程湛兮忽然打斷她, 說:“等等。”
三人同時看向她。
程湛兮食指抵在唇瓣中央, 小聲地“噓”,說:“咱們悄悄說。”
課間的辦公室是熱鬧的, 不時有學生來往, 交作業的, 拿作業的, 站在桌前挨批評的, 人多耳雜。溫知寒不在, 這間辦公室裡唯二的美人老師聚在一塊, 那個角落都比其他地方明亮一些,進出的學生們總是要朝這邊望一眼。
李嵐循著她的視線往周圍看了一圈,秒懂她的意思。
她這個絕妙的主意,不能提前泄露出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鬱清棠坐在辦公桌後,就看著除吳鵬以外的程湛兮和李嵐繞到桌後,靠近自己,踏進了她的社交距離之內。
李嵐貓著腰,小聲和她講話。
鬱清棠隻得配合地身體前傾,低下頭。
吳鵬負責望風,男生寬闊的肩膀把後面交頭接耳的三人擋住大半。
李嵐洗得乾淨整潔的藍白校服上有陽光和清新皂角的香氣,綁起的馬尾扎得不高不低,後頸有細細的柔軟的絨毛,校服偏大,包裹著的身形看起來十分單薄,卻能看到蓬勃成長的力量,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鬱清棠還發現她的班長有一顆鼻尖痣,增添了一分秀致。
鬱清棠輕輕地閉了閉眼,說:“你們想運動會表演舞蹈,是麽?”
李嵐當時害怕極了,這幾十秒鍾度日如年,說完立刻往後退,差點就讓程湛兮保護她。
程湛兮雙手從後面搭在她肩膀上,阻止她退後的步伐,並輕輕地按了按,安撫她。她覺得鬱清棠沒那麽可怕,身為鬱清棠未來的那個誰,她有必要為鬱老師正個名。
李嵐汲取著程湛兮默默支持的力量,吞了吞口水,艱難道:“是,如果老師覺得不好的話,我們可以換別的表演。”
鬱清棠淡道:“沒有不好,你很有想法,七班以你為榮。”
明明是受了誇獎,李嵐卻半點沒有激動的感覺。
她覺得鬱清棠像是在沒有感情地讀著預設好的台詞,她從她眼中也看不到任何真心的讚揚。
有的班主任會和班幹部很親近,李嵐從小到大一直是班長,她喜歡為班集體服務,想讓她所在的班級更好,盡心盡責。她初中的班主任也是女性,那個老師誇她的時候偶爾會摸她的頭,即便不摸頭,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高興。
李嵐平靜地回:“謝謝老師。”
鬱清棠:“讓程老師給你們錄視頻吧,程老師可以嗎?”
程湛兮笑容明媚:“當然可以,就是得下周一才能交上來。”
李嵐:“可以的。”
預備鈴響了。
李嵐和吳鵬說了聲“老師再見”離開了辦公室,在門口李嵐回頭看了一眼,程湛兮一隻手撐在鬱清棠桌面,正在和鬱清棠說話,輕松談笑。
她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程老師當他們的班主任就好了。
鬱清棠拿起耳機,抬頭看著仍然停留在自己辦公桌旁的程湛兮,用眼神詢問道:有事?
程湛兮回到自己的座位裡,把椅子推了過來,和鬱清棠的辦公椅並排放。
鬱清棠:“……”
程湛兮坐在椅子裡,還嫌不夠,又扶著鬱清棠椅子的兩隻扶手,將她連人帶椅子轉了過來,和她面對面。
鬱清棠眸色驟冷。
程湛兮先祭出免死金牌:“我跟你說學生的問題。”
鬱清棠把椅子往後退,隔出一個人的距離,道:“你說。”
程湛兮暗自撇了撇嘴,正色道:“首先聲明,我不是質疑你做班主任的能力,我就是提一個小小的建議,你能不能對學生們稍微笑一笑,這樣他們也能受到鼓勵,剛剛李嵐應該是很想見到你笑的。”
鬱清棠冷聲道:“誰規定了班主任必須笑的?”
“我不是說必須,你可以適當地笑一笑。”程湛兮兩邊的唇角緩緩翹起來,給她示范。
S、M、I、L、E。
她兩根手指按在自己上翹的唇角上,笑道:“喏,就像這樣。”
鬱清棠表情越來越冷。
如果不是怕影響班主任和任課老師的關系,她早就一句“多管閑事”送給她。
程湛兮笑容慢慢收回去,訕訕道:“我提個建議,不笑也沒關系的,也很好看。”
鬱清棠漠然地想:這和好看又有什麽關系?班主任需要好看嗎?
今天也是想用膠水封住程老師嘴的一天。
程湛兮把鬱清棠轉回去,自己也把椅子挪回原位。
鬱清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句話:“程老師上好你自己的課就好,其他的不勞費心。”
程湛兮僵了好幾秒,抿唇低聲說:“知道了。”
鬱清棠從筆筒裡拿出一支鋼筆,打開筆蓋,鋼筆尖落在旁邊的廢紙上,寫一首背過的七律,把腦海裡方才留下的畫面清除出去。
後面的兩節課程湛兮沒有再找鬱清棠說話,放學也沒打招呼,直接走了。
她也是有小脾氣的!
如果今天晚上鬱清棠不主動發消息哄她的話,她就到明天早上再理她!哼!
程湛兮住的小區裡修建了一個游泳池,一到夏天就是小孩子們嬉鬧的天堂,現下早秋,暑氣剛散,降溫還沒有太厲害,夕陽透著薄融的暖意。
程湛兮提著從超市裡的買的菜,在小區裡遇到一個媽媽牽著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手上拿著救生圈,兩人身上的親子連體泳衣都是濕淋淋的,剛從泳池上來的樣子。
程湛兮打招呼:“夏夏,夏夏媽媽。”
夏夏媽媽眉梢躍上喜色:“程老師。”
小女孩甜甜道:“程阿姨好。”
夏夏媽媽:“剛買菜回來啊?夠豐盛的。”
程湛兮:“是啊,晚上想做兩個好菜犒勞一下自己。”
夏夏媽媽:“還做什麽呀,我家燉了老鴨湯,還有紅燒肉、醬排骨,現成的,走,到我家吃。”
程湛兮還沒答話,夏夏媽媽就拖著她的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程湛兮哭笑不得:“你讓我把菜先拿回家放冰箱啊。”
夏夏媽媽:“哎呀吃完飯一道拿回去一樣的,不會壞的。”
說起來程湛兮和這位鄰居的相識是巧合。
要不是程湛兮看出當時和夏夏說話的大人不對勁,上前仔細詢問,小朋友就被人販子拐走了,就在距離小區不遠的遊樂場,誰能想到人販子居然這麽猖狂。夏夏媽媽聊完天,回頭看到程湛兮牽著孩子站在原地,還莫名其妙,一聽她說之前的經過,嚇得差點神魂離體。
小朋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著緊緊地抱著她痛哭流涕的媽媽不知所措。
後來程湛兮就經常收到去她家吃飯的邀請,熱情得讓程湛兮招架不住。
從小朋友家出來已經晚上八點了,程湛兮掏出手機看了眼:嗯,鬱清棠沒給她發消息。
那自己就繼續冷落她好了。
程湛兮回了自己家,把菜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洗完澡撥了個電話出去。
第一遍沒接通。
程湛兮去了畫室,一小時後收到了回電。
電話那段的人像是剛經歷過一場劇烈的運動,喘著氣道:“喂。”
程湛兮嘖了聲,說:“這才幾點,你生活就這麽豐富了?”
對方乾脆利落道:“滾。老娘在練舞。”
程湛兮:“哈哈哈。”她笑了幾聲立刻收斂,說,“之前我拜托你給我編的舞蹈,能給我出個練習室版本麽?”
程湛兮教學生的不是網上任何一支已有的舞蹈,而是請知名的編舞老師編的——別問,問就是有錢。
朋友說:“好啊,什麽時候要,幾人版本的?走位有要求嗎?”
程湛兮道:“估計要挺多人一起跳,不方便走位,就站樁。但我跳的需要走位,你設計兩版,現在不需要排,準備好人和設備,我周末過去一趟,和你們一起跳。”
朋友驚喜道:“你要出道了?要不要和我組個團,我馬上解散單飛了。”
程湛兮:“我們倆不成團,最多叫女子組合。上次我看節目你還和其他團員抱頭痛哭,淚灑當場呢,塑料姐妹花?”
朋友道:“話不能這麽講嘛,當時的情緒是真的,想單飛也是真的,唉,不說這個了,傷感。”
程湛兮:“那行,我周末去你那兒,閑話見面聊,我要畫畫了。”
“知道了大畫家,周末見,記得捂嚴實點,我不要和你傳緋聞,你一個有未婚妻的,和我們不一樣咯。”朋友嘖嘖。
程湛兮笑罵:“快走,煩不煩。”
她懶得一個個澄清,反正退婚了消息會從她媽媽那裡傳出去的。
程湛兮把手機關機,放到了外面客廳。
下個月程湛兮受邀參加的意大利的藝術展,是一個圈內還算有名的展覽,她會帶幾幅作品過去,在泗城的半年,她靈感迸發,創作了不少讓她滿意的作品。尤其在認識鬱清棠以後,更是如同泉湧,每天都畫到很晚。
運動會在月底,不出意外,她應該能趕回來。
程湛兮系上圍裙,拿起油畫筆,腦海裡的雜念慢慢遠去,眼睛裡隻余下筆下漸漸色彩斑斕的畫布。
泗城空氣質量很好,從視野開闊的畫室看出去,深藍的幕布上點綴著閃爍的星子。
深夜寂靜,遠處間或傳來幾聲犬吠,草叢裡響起不知名的蟲鳴。
***
“早上好……嗷。”程湛兮不出意外地在上午第二節 課才踏進辦公室,沒忍住掩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她歎了口氣。
英語老師楊莉笑道:“你昨晚做賊去了?”
“我倒是想。”程湛兮余光掃過鬱清棠空無一人的辦公桌,微微咬牙切齒道,“做個偷心賊。”讓鬱清棠牽腸掛肚,魂牽夢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把帶來的書放到桌上,往上一趴。
“楊老師,我睡會兒。”
“好的。”
程湛兮一覺睡到下課鈴響,手裡翻著書,不時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鬱清棠抱著書進來了。
身量清瘦,穿黑色及膝長風衣,同色長褲,面容秀美,左眼眼尾的那顆淚痣和上挑的眼線神奇地連成一線,衝淡了她蒼白皮膚、過於精致的五官帶來的柔弱感,反而冰冷疏離,給人一種不可侵犯的驕矜和禁欲。
程湛兮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心尖上一朵接一朵地開出粉色的小花。
“早上好鬱老師。”她撐著下巴,注視著鬱清棠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
鬱清棠回頭看了看窗外的太陽,淡淡頷首:“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嗎?”
鬱清棠微不可見地蹙眉,頓了兩秒,禮貌道:“還好。”
“我睡得不好。”
程湛兮直直地望著她。
鬱清棠神情微怔。
程湛兮覺得鬱清棠此刻有點像朋友和她吐槽過的直男男朋友,根本不知道她話裡的隱含義是什麽。
算了,要大度。
程湛兮單方面宣布原諒了鬱清棠,並重歸於好。
“沒什麽。”她笑著說,“上課辛苦了。”
鬱清棠:“……嗯。”
她安靜地待在位置裡,從兜裡拿出耳機聽歌。
程湛兮忽然想起什麽,問道:“鬱老師,我上次推薦給你的爵士樂聽了嗎?”
鬱清棠想了一秒鍾,回答:“聽了。”
“好聽嗎?”
“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鬱清棠聲音淡淡。
換到一般人可能會停止安利,或者從此對她拉黑安利,但程湛兮不是一般人,她緊接著問道:“那你喜歡什麽?古典、民謠、嘻哈、搖滾感興趣嗎?”
“……”鬱清棠說,“都不喜歡。”
“那你每天都在聽什麽?”
鬱清棠沉默數秒,平靜地低頭翻開書:“聽個響兒。”
她都是點開首頁隨便一個音樂電台,從第一首往下聽,不在乎唱的是什麽。
程湛兮嘀咕了聲:“你真的什麽都不感興趣啊。”
她單手撐著臉頰,若有所思地看著鬱清棠。
鬱清棠沒問她在想什麽,將耳機塞進耳朵,恰好隨機到一首爵士。
鬱清棠保持著和方才一樣的姿勢,手底下的書翻過一頁,卻一個字也沒有進入她的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