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雅冰回到座位,兩手托腮,眼神微醺,仿佛喝醉了酒,開始傻笑。
同桌無奈搖頭,把讀英語的聲音提高點,企圖喚醒她回到正途,奈何陷入嗑cp不可自拔的數學課代表置若罔聞。
李嵐坐在和她隔了一條走道的位置,僅有一臂之遙。
李嵐伸長了手,在連雅冰胳膊上輕輕地打了一下。
連雅冰扭頭便見班長大人板起來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英語書後面的單詞。
連雅冰瑟瑟發抖。
自從李嵐成了班主任的死忠粉以後,行事作風就開始往鬱清棠的方向走了。性格雖然沒什麽變化,還是一樣積極開朗,樂於助人,但偶爾就會露出這樣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唬人得緊。
李嵐說:“單詞背完了嗎?待會楊老師要來默寫。”
連雅冰書翻得嘩啦響:“我現在就背!”
教室裡響起連雅冰朗朗的背單詞聲。
李嵐唇角一點點上翹,閉眼繼續背新概念上的文章。
***
“程老師早上好。”坐在靠近辦公室門口的葛靜第一眼便看到出現在視線裡的程湛兮。
“早上好葛老師。”
程湛兮走進來,手裡還牽著一位面容清靈秀美的女人。
葛靜揉了揉眼睛。
“鬱老師——”她猛然拔高聲調,聲音裡透著滿滿的不敢置信。
鬱清棠被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往程湛兮懷裡鑽,程湛兮剛好也來護她,於是兩個人當著葛老師的面抱在了一起。
程湛兮輕輕拍著她的背。
葛靜:“……”
倒也沒想過狗糧能以這種方式冷冷地往她臉上拍。
葛靜把桌上的肉夾饃拿起來,拆開塑料袋系口,若無其事地向鬱清棠道了聲:“早上好。”
鬱清棠沒有松開環在程湛兮腰後的手,鎮定自如地回了聲:“早上好。”
葛靜張嘴吃下一口狗糧,不是,是肉夾饃,低頭玩手機,不打擾這對滿地放閃的情侶。
鬱清棠是個專注自己內心世界的人,相對來說不大在意外界的看法。何況她與程湛兮久別重逢,她現在滿心滿眼全是她,哪裡顧得上是不是大庭廣眾,而且葛靜一個人也算不上“眾”。
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個擁抱,程湛兮不主動松手,她就當別人都不存在,繼續賴在她懷裡。
……
以前鄉下有很多蛇蟲鼠蟻,尤其是山上和田野裡,低處的草叢說不定就有蛇在潛行,當然,絕大部分都是無毒的菜花蛇。
鬱清棠很怕蛇,因為沒有人在意,所以裝作不怕蛇,什麽都不怕。
有一次程湛兮帶她去山裡摘果子,是程湛兮家的果園,樹上結的梨子特別甜,褐皮青果,個頭比鴨梨小許多,汁水多而甜美,程湛兮一口氣能吃好幾個。
程湛兮帶了個削皮刀,兩人一邊摘一邊吃,簡直樂不思蜀。
小鬱清棠接過程湛兮遞來的削好皮的果子,兩隻手捧在手裡,小口小口地吃,眼睛亮亮地看著程湛兮。
程湛兮接著削她自己的梨,果皮順著削皮刀的縫隙掉落在地上的雜草裡,小鬱清棠目光不經意掃過,渾身一僵,整個人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程湛兮很快意識到她的不對,問道:“怎麽了?”
又想到她不會說話,走過來,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表現出疑問焦急的神色,小鬱清棠冰冷的血液在血管裡流動,動作生硬地打手語:沒事。
那條蛇原本盤在樹下的草叢裡,程湛兮走動的聲音驚動了它,它伏低身體,貼著地面遊動起來,時不時吐出鮮紅的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響。
鬱清棠差點兒暈過去。
如果鬱清棠和正常人一樣,早就失聲尖叫,但她不是,所以她只是僵硬地看著,面無表情地一動不動。
她眼角余光斜得太明顯,程湛兮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那條蛇。
作為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千金小姐,程湛兮只在圖冊裡見過蛇這種生物。她從小就膽大,有極為旺盛的好奇心,所以第一次見到蛇的反應不是叫或者跑,而是仔細地觀察,爺爺跟她科普過鄉下的蟲蟻蛇鼠,她辨認出這是頭圓無毒的王錦蛇——也就是俗稱的菜花蛇,最為常見,而且這條的體型不大,長度不超過一米。
她環視四周,甚至有點想根據從爺爺那聽來的方法,製造簡易的捕蛇工具,把這條蛇逮回去給爺爺看。
空手抓的法子也是學過的,但她覺得成功率不高,相對危險。
她剛一動身,旁邊的鬱清棠驀地抓住了她的衣擺,抓得緊緊的,烏黑的瞳仁裡流露出一絲明顯的恐懼。
程湛兮看看蛇,看看她,有所恍然地說:“你害怕啊?”
鬱清棠眼眸裡浸著霧一樣的水光。
程湛兮立刻放棄了捕蛇的念頭,連忙過來抱住她,像奶奶哄她一樣輕輕拍鬱清棠的背,邊拍邊用稚嫩的聲調哄道:“不怕,不怕啊。”
除非人類主動挑釁,絕大多數蛇都不會主動攻擊人,那條王錦蛇在果樹下盤旋了一會兒,離開了。
隨後程湛兮帶鬱清棠離開了果園。
到了安全的地方,兩人身旁堆著摘來的果子,程湛兮坐在石頭上,看著驚魂甫定,下唇咬得泛白的鬱清棠,想了想,回憶博物圖冊上寫的內容,道:“蛇的視力不好,只能‘看’到移動的物體,只要我們不動,它就‘看’不見我們,不用那麽害怕的。”
對鬱清棠說話的時候,程湛兮習慣性配上肢體語言,一會兒捂眼睛,一會兒擺擺手,還從石頭跳下來一個人跑來跑去地表演人和蛇的對手戲。人靜止,蛇就靜止,人一跑,她手臂作流水樣波動,模擬蛇的爬行,追了上去。
滿頭大汗地回來,程湛兮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地問鬱清棠,聲音稚氣:“明白了嗎?”
鬱清棠點點頭。
程湛兮:“還怕嗎?”
鬱清棠神色猶豫,如果她說是,她會不會討厭自己?
程湛兮已經在她回答之前說:“沒關系。”她拍著胸脯道,“我保護你。”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大大的擁抱——程湛兮定義的“保護”的肢體語言。
小鬱清棠眼神裡亮起難以形容的神采。
擁抱是最親密的無聲語言。小鬱清棠很喜歡和程湛兮擁抱,為此她“害怕”的事物多了許多,除了老鼠和蛇,又多了蜘蛛、毛毛蟲、青蛙、壁虎、天牛……
新的一天,新的“害怕”。
程湛兮抱她抱得越來越熟練,鬱清棠也越來越依賴她懷裡的體溫,有時候程湛兮靠在樹下睡著了,她都會偷偷擠進她懷裡,程湛兮的手就會自覺地搭在她背上,輕柔地拍兩下,抱著她一起睡覺。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下一地碎金。
夢裡花落知多少。
……
二十七歲的女人早已不是六歲時的一塊直板,身材窈窕,前凸後翹,該有的都有,鬱清棠臉枕在她肩膀,耳旁是程湛兮呼出的熱氣,兩人的身體則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切實感受到柔軟起伏的相似曲線。
鬱清棠的回憶被打斷,她將臉從程湛兮肩頭抬起來,筆直地撞進對方幽深晦暗的眼眸裡。
鬱清棠沒來由地喉嚨發緊,想起另一段畫面。
她們在2102的門口,也是抱著抱著就……天雷勾地火。
程湛兮坐在沙發上,她跪坐在她膝蓋兩側,程湛兮一隻手托著她,讓她上升,另一隻手卻扣著她,叫她下沉。
她意亂情迷地仰著細白的脖頸,享受著她的愛意與安撫,意識隨她沉沉浮浮,予取予求。
還有酒店的那天晚上,她帶給她的酣暢淋漓的極致體驗。
鬱清棠主動松開抱著程湛兮的手,幅度不明顯地甩了甩頭,將混亂閃過的畫面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如果鬱清棠一開始就知道程湛兮是小時候的那個人,她絕對不會約她去酒店,也絕不會在她面前放任自己的**。
為什麽偏偏會是她?
從現在回頭看,她隨便挑的一個人竟然是世界上唯一與她有牽絆,她又最不願意與其發生關系的人。
鬱清棠表情瞬息萬變,程湛兮眸中的深晦漸漸褪去,略微錯愕地望著她。
“鬱老師,你怎麽了?”
鬱清棠臉色微白,搖頭說:“沒什麽。”
程湛兮伸手過來摸向她的臉,鬱清棠下意識避開,程湛兮收回之前她又主動握住她手腕,解釋道:“我在想些事情。”她不希望程湛兮誤會。
程湛兮明顯被她主動的行為取悅了,笑笑道:“那你慢慢想,想完再和我說話。”
鬱清棠:“好。”
程湛兮去飲水機接水,順便幫鬱清棠也接了一杯。
鬱清棠:“謝謝。”
“不客氣。”程湛兮走過的地方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味,好聞極了。
鬱清棠聞見,開了個小差地想:唔,長大了還是不一樣的,會用香水了,很女人。
她又聯想起從江寧縣搭汽車回來的那個早晨,她們倆互換外套,程湛兮的胸口被風衣扣子繃得緊緊的。
……好大。
鬱清棠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時候,她簡直窘迫得想鑽進地裡去,耳根通紅。
這是對好朋友的態度嗎?!
程湛兮坐在鬱清棠斜對面的位置上,一隻手托著下巴,忍俊不禁地欣賞著鬱清棠豐富的表情。
她到底在想什麽?怎麽還臉紅了?
該不會在想自己吧?
程湛兮無聲地翹起唇角,感覺自己的耳朵也有一點熱了。
鬱清棠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數學試卷上,借助工作讓自己擺脫越來越不能直視的腦內畫面,紅筆改在卷紙上的沙沙聲不絕於耳,程湛兮也放下手,收回視線,專注做自己的事情。
辦公室陸續進來老師,時不時就有一位,氛圍不算太安靜。
程湛兮便沒有畫畫,而是捧了本英文原著在讀。她忽然若有所感地抬頭,看向側前方的辦公桌,剛好捕捉到鬱清棠慌忙低頭的一瞬間。
程湛兮勾了勾唇。
鬱清棠心臟狂跳,腦子一片空白,手裡的試卷統分100以內兩位數的加法都算不出來。
她在旁邊的空白紙上打草稿,桌上的手機屏亮了下。
鬱清棠把試卷分算出來,打在右上角,不動聲色吐了口氣,方拿起手機。
[程湛兮]:我好看嗎?
鬱清棠熱氣迅速上湧到臉頰,耳朵,連雪白的脖子也紅成一片,在原地熟成了一隻紅蝦子。
[程湛兮]:抬頭
[鬱清棠]:不抬
程湛兮看著把電腦屏幕挪到自己面前,遮擋住整張臉的鬱清棠,好笑地繼續打字。
[程湛兮]:你乾嗎?
[鬱清棠]:沒乾嗎
[程湛兮]:那為什麽不讓我看你?
[鬱清棠]:我不好看
[程湛兮]:那你為什麽不看我?嫌棄我難看?
幾秒後,鬱清棠把電腦顯示屏推回了原位,鎮定自若地抬起了眼簾,和程湛兮對視。
她面上流露出兩分無奈神色。
[鬱清棠]:我真的要工作了
[程湛兮]: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鬱清棠]:什麽?
[程湛兮]:我好看嗎?
鬱清棠:“……”
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程湛兮一會兒,認真打字:【好看】
【在你心目中排第幾?】
【第一】
鬱清棠不假思索地打字發送,程湛兮霍然抬頭從對面看過來,眼神熾熱。
鬱清棠丟下手機,不再和她聊天,紅筆點點面前未改完的試卷,神色淡淡。
程湛兮:“?”
撩完自己就不管了?
鬱清棠紅色墨水在試卷上勾了下,一隻手指尖將烏黑長發別到耳後,心想:光打字都能這麽吵,果然是你。
程湛兮心裡的小鹿撒了歡地到處跑,撞得找不到北,過了好幾分鍾才冷靜下來。
她揉了揉臉,動用理智分析,覺得鬱清棠從昨晚回來後就有些反常,今早上到現在更甚。
程湛兮不相信天上有白掉的餡餅,周五分開前鬱清棠還對自己不冷不熱,現在簡直判若兩人。什麽樣的大喜事能讓她突然之間變化這麽大?
已知信息太少,程湛兮絞盡腦汁都想不出頭緒,但她覺得自己不能沉浸在盲目的喜悅中,而是要靜觀其變,順藤摸瓜,期間謀求關系更進一步的機會。
確定下一步的基本戰略,程湛兮把心裡的幾頭小鹿趕回森林深處,繼續細心觀察。
鬱清棠去七班上課。
一進門發現班級氛圍與往日有些不同,同學們個個面帶笑容地看著她。
鬱清棠走上講台,先環視了一圈底下的學生——這是她後來養成的習慣,適當增加師生彼此的交流,鬱清棠重點將視線落在了最後一排低著頭的向天遊身上,一秒,兩秒,五秒,向天遊的頭抬起來,匆匆和鬱清棠對上一眼,錯開,定格在黑板最外側的邊角線。
鬱清棠:“都打起精神來,今天我們要學新知識……”
叮鈴鈴鈴——
下課鈴剛響完,鬱清棠收拾課本,幾個女生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題目衝上講台,把鬱清棠圍在了中間。
講台上有個凳子,但老師除非有特殊情況,一般是禁止坐下講課的。這會兒下課,幾個女生先把鬱清棠按著坐在凳子上,再挨個把疑難題拿出來問。
鬱清棠接過練習冊審題,她在數學方面腦筋運轉奇快,常常可以一心二用,特別是高一的題,看眼題乾思路就出來了,用不著動腦子,同學們都習慣,趁這時候童菲菲八卦道:“鬱老師,你最近是不是快有喜事臨門了?”
童菲菲指的是她和程湛兮的事。
鬱清棠則微微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幾個女生都笑起來。
鬱清棠心下一驚:你們怎麽都知道?
轉念她想,這幫小孩子不知道又在做什麽奇奇怪怪的腦洞風暴了,反正肯定和她想的肯定不是一件事,不用管她們。
這時,一個女生臉頰微紅地小聲說:“是不是和程老師呀?”
鬱清棠眼眸放大:“!!!”
鬱清棠鮮少情緒外露,就算近來對同學們調整了態度,但依舊很少出現多余的表情,她這樣的反應無疑默認了。
說話的那位女生道:“恭喜鬱老師。”
其他女生包括童菲菲都抿著嘴樂。
鬱清棠:“……”
這幫小孩兒。
鬱清棠在心裡好笑又無奈地搖頭,沒去理會,轉而用筆點著手下的那道題,給提問的女生解答:“這道題的關鍵在於……”
下一節課打響預備鈴,提問的女生們方戀戀不舍地放走鬱清棠。
預備鈴和上課鈴之間,童菲菲把教室門一關,示意坐在窗邊的同學把窗戶關上,窗簾往中間一拉,教室和外界的聲音隔絕開來。
這是七班形成的傳統,彼此配合默契十足,代表有重要的話要講——一般都是八卦,最近又以程鬱二人為主,調動了同學們極大的熱情。連後排課間睡覺睡得臉上都是紅印的向天遊也百無聊賴地抬起了頭,把下巴墊在胳膊上,懶洋洋地眯著眼聽。
童菲菲從座椅裡站了起來,轉身向後,面朝大家。
“同學們,宣布一個重大消息。”
“什麽消息?”
童菲菲微微一笑:“鬱老師要和程老師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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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清棠:我不是,我沒……唔!
程程子(一把摟過,吻得七葷八素抱在懷裡)抬頭:沒錯,是真的!事實就是這樣!我的結婚禮物都準備好了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