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冀州最熱的時候,天上不見一絲兒雲彩,日頭沒遮沒攔的照下來,地裡的蕃薯籐都熱的蔫頭耷拉腦的不精神,黃土道也被烤的發燙。
王大娘家的大黃狗熱的不行,正在樹下的陰涼裡頭趴著乘涼,大舌頭伸出來哈哈哈的散著熱氣,狗眼卻一錯不錯的盯著前頭井台邊兒上,捧著大桃子吃的兩個小子。
小海跟陸超兩個一早來的時候就摘了四個大蜜桃放到小筐裡,用繩子吊在井裡,這會兒上完先生的課,提上來,冰涼冰涼的,咬一口能甜死人。
桃子大,一手拿不住,就用兩手捧著,兩個小子一人捧著一個大桃卡嚓卡嚓,不一會兒兩個桃就進了肚兒,剩下的桃核,丟了過來,大黃狗立馬撲過去,大舌頭把桃核捲進狗嘴裡,不一會兒吐出來,桃核上剩下的果肉一點兒都沒了,光溜溜的桃核,又被小海撿起來,拿個磚頭一砸,砸開裡頭的桃仁丟到一邊兒的笸籮裡曬著。
瞄了一眼筐裡剩下的兩個大桃,兩人對看了一眼,小海道:「我大姐說要尊師重道,胖墩兒,你說要是把這兩個桃子送給劉先生,先生以後打我手板的時候,會不會輕點兒。」
陸超撇了撇嘴:「算了吧,先生的打你手板,是因為你書沒背會,跟桃子有什麼干係,再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以先生的性子,沒準打的你更狠。」
小海頓時就蔫了,想起什麼,瞪著他道:「都是你,你要是笨點兒,先生哪會每次都打我,大姐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兄弟,胖墩兒,你說你是不是我沈碧海的兄弟。」
陸超翻了個白眼:「我還不夠兄弟啊,剛你背書的時候,要不是我在下頭提醒,能挨先生的打嗎,你看看,我的手現在還腫著呢。」說著,攤開手讓小海看。
小海見他手心通紅一片,不免有些愧疚,把筐裡的桃子塞給他一個:「再吃個桃子,一甜就忘了疼了。」陸超也不客氣,接過去卡嚓卡嚓吃了起來。
把剩下的倆桃解決了,小海就跑到樹蔭底下乘涼,陸超跑出去,不一會兒抱了張破蓆子過來,鋪在地上,兩人直接躺在上頭,大黃狗一見有了蓆子,也不在地上趴著了,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湊到蓆子上,在兩人中間趴著。
陸超有一下每一下的給大黃狗順著毛,小海忽的側過身看著他道:「胖墩兒,你想過將來幹啥不?」
陸超搖搖頭:「沒想過,以前娘總說讓我好好唸書,將來考上狀元光宗耀祖,後來娘又說讓我跟著爹爹學本事。」
小海點點頭:「我大姐說你爹本事大,你要是能學了你爹的本事,將來也不用愁了,總比我強。」說著歎了口氣。
陸超疑惑的看著他,在陸超看來,小海簡直就是活在蜜罐裡,有什麼可發愁的,這一片望不到邊的桃林是他家的,不遠處正在蓋的一棟棟宅子,也是他家的。自從來了這裡,爹爹每天都忙的不見人,可自己瞧得出來,爹爹很高興,娘跟奶奶也不再偷著抹眼淚了,更不用天天織布繡花,自己也不會再餓肚子,家裡的飯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比以前爹爹在將作監當官的時候還好。上次跟著奶奶去普惠寺拜佛,自己跪在奶奶旁邊兒,親耳聽見奶奶求佛祖保佑小海的大姐。
提起小海的大姐,陸超就更羨慕了,先生說小海若有他姐一分聰慧,也不至於如此,爹爹說,小海的大姐是做大事的人,奶奶跟娘說,小海的大姐是心善的好人,村子裡的人私下說,小海的大姐是再世的活菩薩。
自己卻覺得,小海的大姐是天下間最好的姐姐,她會做香甜的麥芽糖,會做蕃薯餅,還會做香香甜甜的糖糕,比自己在京城吃的都好吃,她還會陪著小海去捉樹上的知了,去水塘裡摸泥鰍……有時候,陸超總想要是自己也有這麼個姐姐就好了,可小海卻還不滿意。
陸超看著他:「你姐這麼厲害,將來你想幹什麼不行。」
小海眨了眨眼:「就是因為我姐太厲害了,我才不知道自己能幹啥,大姐就不說了,就算二姐,我也比不上,還有我二郎哥,你知道吧,現在在京城的太學裡頭唸書呢,我娘說,將來二郎哥一定會當大官兒,我姐夫雖說唸書不行,可武藝高強,聽崔九大哥說,我姐夫騎在馬上,一箭能把天上飛的大雁射下來,二姐也能幫著大姐管賬,我們這一大家子就我一個笨蛋,書念不好,賬算的也不如二姐好,胖墩兒,你說我怎麼辦啊。」
陸超認真想了想:「咱們昨天學的李白的詩裡,不是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喜歡什麼就幹什麼唄,我爹說,哪一行幹好了都能出頭。」見小海還是垂頭喪氣的,陸超又道:「要不,你跟我說說你想幹啥?咱們是兄弟,沒準我能幫你出出主意。」
小海眼睛一亮,小聲道:「我跟你說,其實我喜歡做買賣。」
陸超撓撓頭:「你家不是做著買賣呢嗎,這桃林就是你家的買賣啊。」
小海搖搖頭:「我不是說這種,是哪種開舖子的買賣,其實,我會打算盤,也會看賬,大姐教二姐的時候,我在一邊兒學會了,就算沒二姐厲害,賬本子也能看懂,我覺得,開舖子比唸書容易多了。」
陸超忽然道:「其實我也不喜歡唸書,我喜歡做木匠活兒。」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木頭鳥來遞給小海:「你看這隻鳥就是我做的,別看平常,你拉尾巴上的繩子試試。」
小海一拉,小鳥的頭就左右擺動起來,彷彿活了一般,小海愛不釋手:「胖墩兒你真聰明,這個鳥是怎麼做的?」
陸超道:「簡單,這個木頭鳥裡頭是空的,在鳥脖子的部位安一個小小的木軸,用根繩子繫住,一拽繩子,鳥頭就會左右擺動,可惜繩子不結實,木頭也不夠軟,我也沒有趁手的小刀,裡頭的木軸修的不好,不然還能靈活些。」
碧青真不是有意聽兩個小子說話的,她來叫兩個小子回去吃飯,災民們已經搬進了武陵源外的安置房裡,這邊兒的房子就空了下來,等明年武陵源的二期工程動工,才會把這裡拆掉。
因為空著沒人,倒成了兩個小子常待的地方,小海跟陸超兩個一下了學,就會鑽到這片老房子裡來,偷著摘桃子吃。
不止他們,就是臨山屯的人也沒少鑽林子裡偷桃子,一開始定山還叫人看著,後來碧青說:「不用看著,以後看見誰來摘桃子,就給誰家送一筐過去,告訴哪家,咱這一百畝桃樹呢,別的沒有,桃子有的是,以後想吃了,直接過來拿就成,不用自己摘,鄉親們沒料理桃樹,不知該摘那些,有些看著紅,卻還得幾日才熟呢,這會兒摘下來可惜了。」
碧青這個法子一出來,偷摘桃子的少了很多,雖說仍然不能杜絕,但也不用日防夜防的了,一百多畝桃林呢,哪兒不能進人,就算拉上鐵絲網也防不住。
外人摘幾個桃子還成呢,更何況自己的親弟弟,其實,從桃子開始熟,家裡每天都會有一筐最大最好的桃子,是沈定山特意挑出來,送到王家村的,爹娘跟婆婆都喜歡吃。
碧蘭天天守在桃林,根本不稀罕,小海一開始還成,後來也不吃了,倒是喜歡自己鑽桃林裡偷著摘,難道這樣的更香甜。
飯都熟了,也不見兩個小的,碧青就過來找,別看小海總說陸超連累他挨手板,可兩個小子的感情很是要好,自打跟著劉盛唸書,就天天膩在一塊兒,小海經常會住在陸家,前些日子陸家搬家的時候,陸超跟著小海在王家村住了好幾天,兩個小子到一塊兒,就有說不完的話,這就是朋友。
碧青以前就鼓勵小海跟碧蘭交朋友,碧蘭跟杏果兒一開始挺好,後來因為桃花娘兩家生份了,杏果兒又自卑,跟碧蘭也就不大來往了,碧蘭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
以前二郎在的時候,小海喜歡粘著二郎,可二郎的年紀畢竟比小海大些,而且,二郎早慧,跟小海在一起就是個大哥哥,會照顧小海,讓著小海,卻當不了朋友,陸超來了正好填上這個空兒,兩個小子迅速就好上了.
碧青家跟王大娘家在沈家村就是鄰居,自然比別人親近的多,故此,只要碧青來,大都在王大娘家吃飯,王大娘的手藝本來就不差,人也聰明,碧青做一遍的菜,王大娘就能學會,對於碧青的口味,王大娘也異常清楚,做出來的飯菜,頗合碧青的胃口,久而久之,碧青就不怎麼做了。
碧青在這兒吃,碧蘭小海自然也跟著碧青,陸超也就跟著過來了,他奶奶叫都不回去,後來王大娘說就讓他跟著吃吧,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兒,陸超的奶奶才不來叫了,就是每次吃飯的時候都不見倆小子的影兒,讓王大娘沒少著急。
碧青今兒沒什麼事兒,就過來找倆小的,卻不想倒聽見了兩個小子的心裡話,小海跟陸超兩個,過了年就十一了,雖說仍有些小,或許從這時候開始培養,會受到不一樣的效果,因材施教的成材率會大大提高。
這麼想著,就從樹後轉出來,拍拍大黃狗,大黃狗不情不願的起來跑到一邊兒去趴著,碧青盤腿坐在兩個小子中間。
大概沒想到碧青會突然出現,陸超還好,小海想起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腦袋都耷拉了:「大,大姐,您什麼時候來的?」
碧青笑了:「大姐剛來,你們倆說話歸說話兒,怎麼連吃飯都忘了,王大娘哪兒喊了幾嗓子都不見人,大姐只能過來找你們。」說著,盯著陸超手裡的小鳥道:「這個小鳥做的真真鮮活,能給我瞧瞧嗎?」
陸超忙把鳥放到碧青手裡,碧青仔細看了看,以工藝來說,很是粗糙,但以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能做成這樣,已經相當不易了,尤其,他還知道給小鳥按機關,用機關控制小鳥的頭部搖擺,增加靈活性,這小子也是個天才,或許是他爹的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傳承。
普惠寺彌勒殿裡的佛造像,是陸明鈞帶著人做的,碧青前兒去看過,已經基本成型,足有八米高,是淨遠老和尚的存項,一整塊酸枝木,本來當年修大雄寶殿的時候,想用來重塑佛祖像,後來太后捐了一棵二十米高的檀樹,就把酸枝省下了,如今正好用在彌勒殿裡。
之前碧青問起的時候,老和尚沒吱聲,估摸是怕碧青找來的工匠,糟蹋了好東西,一見陸明鈞才拿出來,老和尚簡直比猴兒都靈。
八米的酸枝在陸明鈞手下塑造出一尊栩栩如生的佛陀,陸超有他老子的基因,成為天才也是有跡可循。
碧青道:「回頭我跟你爹說說,再給你找個師傅,課業之餘,學學別的也有好處,例如木匠。」
陸超愣了一會兒,差點兒蹦起來:「大姐說的是真的?」
碧青摸了摸他的腦袋:「真的,死讀書有什麼意思,天下這麼多人,有幾個考上狀元的,姐一直覺得識字就好,至於將來幹什麼,看你們自己,你們倆跟姐不一樣,姐當初是沒得選,你們有的選,何必為難自己,想學什麼就學,想做什麼就做,姐支持你們。」
陸超興奮的眼眶都濕了,碧青的話鼓勵了小海,小海一咬牙,也不藏著掖著了:「那個,姐幫了胖墩兒,那我呢,我也不想唸書,我想開舖子。」
碧青道:「我可沒說不讓你們唸書,是說課業之餘學點兒別的本事,不過呢,你想開舖子也不是不行。」
見小海眼睛都亮了,碧青道:「你可知道,開舖子並不簡單,要配貨,出貨,根據鋪子的營業狀況,不停調整貨源,還要僱人,管理,所有的方面配合好了,才能經營好一個鋪子,賬目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小海有些洩氣:「大姐是說我開不成鋪子唄。」
碧青笑了:「姐是說你現在開不成,但你可以去鋪子裡幫忙學習,等你熟悉了鋪子裡的各項流程,姐就給你開一個,如何?」
小海知道前些日子家裡在冀州府一連氣開了四家鋪子,小五哥正管著呢,聽說買賣極紅火,自己早就想去看看,可一直苦無機會,如果真能去冀州府的鋪子裡幫忙,多好啊。
想著,拽著碧青的胳膊搖了搖:「那,姐,我什麼時候能去?」
生怕碧青反悔:「姐不用擔心,我不怕累,去了當夥計掃地都成。」
碧青:「姐可沒說讓你去當夥計。」略想了想:「這麼著,我跟劉先生說說,以後你們的課,隔一天再上,騰出一天的時間來,讓小超學木匠,你去咱家的鋪子裡幫忙,先說好,課業不能落下,如果讓我知道,因為這個耽誤了功課,那就別怪姐不給你們機會。」
兩個小子忙說:「保證不耽誤功課。」碧青拍了兩人一下:「走吧,今兒晌午吃涼面,再不回去,恐連麵湯都沒了。」
兩人一聽,忙站起來往回跑,王大娘做的涼面最好吃,麵條?出來在冰涼的井水裡過兩遍,利落又勁道,上頭放上撕成一條條的雞絲,細細的黃瓜絲兒,調好的芝麻醬料,加上蒜汁兒,舀一大勺澆在面上,又涼森又好吃。
不止兩個小子喜歡,崔九也喜歡的不行,端著一個老大的粗陶碗,裡頭冒尖的麵條,麵條上放了一層白白的雞絲,舀上醬料放上黃瓜絲,拌都拌不開。
王大娘在一邊兒看著都想笑,心說,都說皇上的御膳是天下間最好的東西,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難道還不如自己做的雞絲涼面,不然,這位皇子怎麼跟餓死鬼投生的似的,而且,這位怎麼不回京,還天天跑到自家蹭飯。
一開始,王大娘還擔心這位天天跟著碧青,有了別的心思,後來見他有事沒事兒就往碧蘭跟前湊,才放下心。雖說碧青不樂意這位跟碧蘭湊合,可王大娘卻覺得,碧蘭要是能嫁給一位皇子,可是大造化。
碧青一開始本來讓小五盯著武陵源這邊兒,後來見崔九成天在自己眼前晃實在的礙眼,尤其陸明鈞把普惠寺的工程接了過去,崔九就更閒的沒事兒了,加上小五家那點兒破事兒,便把小五派過去開了鋪子。
遠遠的離開,看他娘還怎麼鬧,提起小五的極品娘,碧青都無語,不是小五長得跟他娘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碧青都懷疑,小五是外頭撿回來的,同樣的兒子,怎麼就照著一個欺負沒完了呢,糊塗也不是這麼個糊塗法兒的。
當初分家聽著小五幾個哥哥的,就分給了小五兩口子十畝山沒用的山桃林,一個破院子,小五兩口子等於什麼都沒落著,不是寒了心,也不會帶著狗娃子搬到自己家來住著。
可這離開了也不消停,眼見著山桃林賺了錢,小五幾個哥哥就坐不住了,當初是瞅著山桃林沒用才分給小五的,要是早知道這是搖錢樹,誰捨的啊。
山桃樹上結出了大蜜桃,如今城裡的有錢人,一筐一筐的往家買呢,小娃子腦袋一樣的大蜜桃,粉嫩鮮亮,跟年畫上畫的似的,價錢自然也不低。
兄弟幾個算著,那十畝山桃林結出的桃子都換成錢,還不發了大財啊,這麼想著,就起了別的心思,攛掇著爹娘重新分家產,說以前的不算,那十畝山桃林得兄弟幾個平分,不能讓小五一個人把好處都佔了,套牛車拉著小五娘跑到桃林找小五鬧。
小五三口子搬到桃林這邊兒,本是為著小五方便,如今小五家裡的娘三天兩頭的跑來,又哭又罵又撒潑的嚷嚷小五兩口子不孝順,自己過著好日子,就不管家裡吃糠咽菜的爹娘。
一個村的瞭解小五家的境況,自然不會說什麼,可外頭的人就難說了,舌頭底下壓死人,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能把小五兩口子壓死。
秀娘氣的,剛見好些的身子又起不來炕了,媳婦兒病著,工地的事兒又多,還要三天兩頭防著他娘來鬧,沒幾天小五整個人都瘦的不成樣兒了。
碧青的婆婆瞧著心疼,私下跟碧青說:「給小五遠遠兒派個差事吧,總這麼著也不是個事兒。」
之前碧青就想開舖子,一開始是想等種蕃薯的多了,收上來做粉條賣,也算一條財路,後來琢磨著,光粉條撐不起來一個鋪子,這才罷了。
如今不一樣了,家裡有藕,有雞鴨,有雞蛋,鴨蛋,更有本錢,碧青就想著開一個類似雜貨鋪的買賣,什麼都賣,都是家裡自己種的養的,還有,就是這一百畝桃林產的桃子,也得找個固定的銷貨渠道。
第一撥鮮桃下來,碧青一顆都沒賣,而是叫小五帶著人挨家挨戶的送了人,那些買了武陵源房子的有錢人家,一個都沒落下,當官兒的更要送,大小官都送,這頭一回是送,再想吃的話,對不住,就得買了。
碧青讓沈定山把桃子分成幾檔,最好的賣的最貴,便宜的自然要差得多,除了好壞,碧青更拿準了有錢人的一個普遍心理,那就是不買最好的,只買最貴的。
挑出來的大蜜桃,用上好的白宣紙裹著,放到用綢布墊著的竹籃子裡,用輕薄透氣的棉布蓋上,最上頭用緞帶系一朵大紅花,就這麼一籃子桃,要價一兩。
舉凡過來買的就沒有還價的,只會問還有更好的沒,每逢這時候,沈定山就會按照碧青教給他的說:「有幾顆桃樹是特別圈起來養的,上頭的桃子是預備著給太后娘娘今年過壽的的貢禮,如今是不能摘,等太后娘娘今年的壽誕過去,若是還有剩下的,或許會摘下來賣。」
那些人只一聽太后娘娘的貢禮就瘋了,爭前恐後的讓沈定山留著,嚷嚷著:「錢不叫事兒,只要能吃上一口貢桃,多少銀子都掏得起。」
崔九這小子在一邊兒都看傻了,這一籃子桃就是一兩銀子,已經讓他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人一點兒不嫌貴不說,還想著掏銀子買貢桃,這簡直就是伸長了脖子,爭搶著讓那丫頭宰啊,這麼下去,一百畝桃林得賺多少銀子啊。
等人走了,崔九拉著沈定山問:「你說的圈起來養的桃樹在哪兒呢,我怎麼沒見著?」
沈定山一指山坡那邊兒最向陽的一塊地道:「就是哪兒,姑娘說哪兒的日頭足,桃子也最甜,開春的時候刻意悶著花,果坐的比別的桃樹晚,等太后娘娘過壽的日子,正好摘桃。」
崔九手搭涼棚望了半天道:「那可是一大片呢,哪是什麼幾棵?」
沈定山撓撓頭道:「姑娘叫這麼說的,說有錢人都這個毛病,要說有的是,就不稀罕了,越少越捨得掏錢。」
崔九一張臉都抽了,這簡直就是污蔑啊,可仔細想想,不得不承認,還真是這麼回事,不說別人就是自己,每次出去買東西都是照著最貴的買,一直覺得,貴就代表好,東西越少越稀罕,自然也就越貴,怎麼到碧青這兒就變了樣兒呢,是自己的價值觀扭曲了,還是給這丫頭帶溝裡去了。
崔九萬分想插進桃林的生意裡來,可碧青就是不答應,開玩笑,送了杜子峰一個院子,崔九都口口聲聲嚷嚷著人家受賄,末了,杜子峰掏了一千兩銀子,才讓這小子閉嘴,要是讓他知道,桃林的買賣杜子峰佔著三分之一的股份,還不翻了天。
不知這小子怎麼想的,就是死活看杜子峰不順眼,話題遠了,拉回來接著說鋪子,桃林這邊兒亂哄哄的,賣桃子不大方便,要是能在冀州府開個鋪子,就簡單多了。
桃林這邊兒是現成的加工點,分門別類的撿出來,包裝好,用馬車拉到冀州府的鋪子裡去賣,不止有錢人,冀州的老百姓也能買,買不起貴的,就買便宜的,反正好幾檔呢。
其實貴的跟便宜的桃子,區別只是大小品相,跟口味沒有任何關係,老百姓沒那麼多講究,買回去就為了吃,大點兒小點兒有什麼關係,便宜就成了唄。
正好柳泉居的老掌櫃跟碧青說有幾個合適的鋪面,就頂了下來,收拾收拾就讓小五三口子過去了。
碧青墊了句話,柳泉居老掌櫃的二小子在普惠寺外的商業街裡挑了間位置頗好的鋪面,老掌櫃承了碧青的情,聽說碧青要找鋪子自然格外上心,找的四個鋪面正好在冀州城四角,離著城門不遠,進出方便還守著市集,地段甚好,價錢也不算貴。
碧青就全權交給小五去打理,不到半個月就收拾妥當開張了,碧青琢磨著,等以後鋪子的經營上了軌道,就給小五兩口子在冀州府買個院子,往後就甭回來了,省的跟他爹娘哥嫂生閒氣。
如今小海既然對鋪子有興致,讓他去冀州府正好,碧青不會刻意要求弟妹成材,就希望他們能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就好,碧青對小海的期望,只要不變成崔九這副德行就成。
崔九發現碧青斜著眼看自己,從碗裡抬起頭來道:「你看我幹什麼?我可沒得罪你。」嘴裡還堵著麵條就說話,碧青沒好氣的說了句:「吃你的吧。」嫌棄的別開頭走了。
崔九就不明白,自己跟大郎媳婦兒是不是前世的冤家,怎麼就這麼彼此看不順眼呢,還是碧蘭好。
這麼想著,崔九不禁看向那邊兒,幫著王大娘煮麵的碧蘭,別看小丫頭年紀不大,長得卻挺圓潤,巴掌大的小臉兒白淨可人,忽閃著一雙大眼睛,跟自己說上一句話,崔九都覺通體舒泰,跟她姐長得雖差不多,性子可好太多了,溫柔和善,輕言細語,還格外愛笑,一笑起來,左邊臉上有個淺淺的梨窩,比她姐好看多了。
碧蘭給他看得小臉通紅,有些不大自在,面過了水,一頭鑽屋裡去了,碧青看見這意思,不禁皺了皺眉,面都顧不上吃,過來坐到崔九旁邊道:「眼看就入秋了,太后娘娘過壽,你難道不回京?」
崔九道:「六月還沒過去,早呢,又不是多遠,等八月初回去也不晚。」說著,斜眼瞥著碧青:「不用擔心你的桃子貢不上去,應你的事兒就一定會辦到。」說著湊近碧青道:「聽說你在冀州府開的幾個鋪子挺紅火,想不想在京城也開幾個?」
碧青目光閃了閃:「京城可是天子腳下,道兒上天天走的,不知哪位就是貴人,我家這樣小門小戶沒背景沒靠山,去京城開舖子,不是擎等著倒霉嗎。」
崔九嘿嘿笑道:「這話說的雖在理兒,可你沒看見有個現成的靠山在這兒擺著呢嗎。」說著,挺了挺胸:「爺毛遂自薦,咱倆合夥,找鋪面掌櫃夥計的事兒都交給我,你只管定章程就成,本錢爺掏一半,賺了銀子咱倆五五分成,如何?」
碧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合夥開舖子。」
崔九道:「別說一個,一百個都成,說吧,什麼條件?」
碧青道:「從今往後不許打碧蘭的主意。」
崔九蹭就站了起來:「你這算什麼條件,就算你是她親姐,也不能管這麼寬吧,男婚女嫁本來就是人倫,難道你想把你妹子留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再說,我堂堂的皇子之尊還配不上你妹子?」
碧青冷笑了一聲:「九爺說笑了,是我們鄉下人高攀不起。」
崔九眉頭皺了起來,煩躁的道:「你少跟我這兒陰陽怪氣的,有什麼話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的。」
碧青點點頭:「你要聽實話,好,那咱們就說實話,什麼男婚女嫁,你的九王妃可是將軍府的貴女,雖沒過門,皇上的聖旨都下了,也由不得你悔婚了吧,如此,何來的什麼男婚女嫁?」
崔九楞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這意思是說,爺要是瞧上你妹子就得納成正妃,以你家的門第,怎麼可能?」
碧青嗤一聲笑了:「九爺,您別聽差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使你想娶我妹子當正妃,我也不答應,知道為什麼不?」崔九眼睛都瞇起來,表情頗有些危險。
碧青卻不怕:「我沈碧青的妹子,只會嫁給真心待她的丈夫,至於怎麼真心,頭一樣兒就不許有妾,跟別的女人不乾不淨的更不行,所以,九爺想當我妹夫,這輩子都不可能。」
崔九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開口:「男人本來就該三妻四妾,除了那些吃不上飯的窮漢子,誰不想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當官的更得如此,嬌妻美妾才有面子,才不會被同僚笑話,你見過哪個體面的男子,後宅裡只有一個妻子,換句話說,你怎麼就能確定大郎是這樣的人,就算大郎潔身自好,以後他若立了軍功,父皇賞他幾個美人,你當如何?難道抗旨不尊,要知道,抗旨可是殺頭滅九族的大罪。」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嗤一聲樂了:「先不說有沒有這天,就算有,收下又如何,我王家再不濟,幾個女人還養得起,只要大郎不動意,養她個十個八個,也不是事兒,至於,你說的面子,若是真心相待,又哪會顧及什麼面子,體面不是靠著後宅裡有多少嬌妻美妾,是靠真本事掙來的。」
崔九的臉色陰晴不定,良久道:「就算是大齊的公主,駙馬府裡一樣少不了侍奉枕席的侍妾,爺的大姑姑貴為長公主,膝下長子也是駙馬的侍妾所出,難道你妹子比長公主還金貴。」
碧青笑了:「長公主金枝玉葉,哪是我們一個鄉下丫頭能比的,只不過,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兒,長公主能忍著那麼過日子,我家碧蘭不行,小海跟碧蘭小時受了大苦,他們進王家村的時候,我就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讓他們哪怕丁點兒委屈,你覺著,你堂堂皇子看上碧蘭是碧蘭的福氣,我卻不覺得,我寧可她嫁個真心待她之人,哪怕那個人只是種地的莊稼漢子,也好過在你的王府裡,勾心鬥角的過一輩子,所以,對於你們皇家人,我們敬謝不敏。」
崔九氣的臉都紅了,指著碧青道:「行,你厲害,你有本事就看住了你妹子,不過,爺今兒也把話撂這兒,早晚她是我的人,」撂下話,喊了一聲:「馬呢。」旺兒忙顛顛的牽著馬跑過來,崔九翻身上馬。
旺兒抬頭望了一眼,忙道:「爺,這會兒可是晌午頭上,正熱呢,您要是跑馬等涼快些的好。」
崔九哼一聲:「爺叫人嫌棄了,還在這兒待著做什麼,走,回京,爺的相好還在含波樓候著爺呢。」說著氣哼哼的瞪了碧青一眼,一甩馬鞭子跑了。
碧青搖搖頭,說到底,這小子還是孩子脾氣,是他讓自己說實話,說了他又不受用,怪誰,走了正好,省的自己提心吊膽的,擔心碧蘭上了他的當。
忽想起大郎,崔九這麼大的小子都知道去青樓找樂子了,大郎呢,會不會讓何進幾個勾著找女人去了。
這麼想著竟有些坐不住了,琢摸著這幾天也沒什麼大事,要不自己也去京城溜躂一圈,順便給大郎送點兒桃子過去,自家種好歹得嘗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