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坐在床頭,隔著被子拍了拍他:“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有我在呢,何必傷神。同林澄交好的十二個名將領中,已有七名被我策反,三名死於暗殺,他的勢力正在逐步瓦解,已經不足為懼了。”
寧予辰一愣,他知道林湛經營多年,在先帝時就一直韜光養晦,勢力不小,沒想到林湛辦事這麼俐落,鎖定目標之後就在短短的時間內讓對方栽了大跟頭還一無所知,感慨道:“林湛,沒想到你也是個狠人啊。”
林湛無意識地把玩著寧予辰枕頭旁邊的一根男式發簪,低聲道:“我倒是很希望自己能夠再心狠一點。”
寧予辰道:“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林湛笑了笑:“快睡吧,晚安。”
他的語調依然溫柔,全然沒有人前的冷峻之色,手卻漸漸地在身後攥緊了。
眼看一切的事情都要解決,寧予辰真的會再一次毫無留戀地離開嗎?即使這一次明白他的死亡只是一種離開的方式,但每當想起,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卻沒有絲毫的減少。
因為無論是林湛還是寧予辰,都無法保證他們下一世還會不會再見面。三千世界無窮盡,人類渺小的如同宇宙中的塵埃,能夠相遇已經是太過僥倖,除此之外,不確定的幾率實在太大了,難以安放住穩穩的愛情。
每一天,他的理智都在告訴自己,泥足深陷的只有一個人就夠了,一時的沉淪可能會帶來永世的寂寞和思念。林湛自己受夠了那種痛苦,他捨不得將寧予辰拉下水,因此想要儘量減少自己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跡。然而人性的本能又讓他無法做到完全遠離,無法停止追逐和愛,於是進退維谷。
想不顧一切地把他留下,這種念頭如此強烈,快要……壓不下去了。
身為一個炮灰的專業扮演者,一定要有頑強的生命力,寧予辰頭一天發病,第二日一早便又是一條好漢,梳洗過後就活蹦亂跳起來。
林湛接連數日沒有上朝,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勤奮起來,早早就離開了,只是留下了趙全來給寧予辰吩咐。
寧予辰跟他已經混熟了。笑吟吟地道:“老趙,我想知道什麼地方是從澤安殿出宮的必經之路。”
從澤安殿出宮的必經之路就是主幹道了,還沒有等來端柔公主,下了朝的大臣們就已經陸陸續續地向外面走了過來,看見寧予辰的時候,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了驚異之色,或好奇或嫌惡的眼神向他打量過來。
寧予辰沒有讓趙全陪同,早就等的沒意思極了,好不容易看見幾個能陪他打發時間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見到人家看他,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逐個打起了招呼。
他同很多人都只是昨晚殿上的一面之緣,然而卻能夠準確無誤地叫出對方的官位和姓名。沒有人能抗拒俊美青年熱情洋溢的笑臉,更何況誰都知道了他是皇上的身邊之人,也難免想從他的身上多大探到一些消息,當下不管心裏面怎麼想,表面上都擺出一副親熱的樣子聊了起來。
寧予辰幾句話的功夫就哄得人家和他稱兄道弟,熱熱鬧鬧說了老半天的話,心裏面熱乎乎的,看著他告辭而去還有些意猶未盡,直到分開了走出老遠才反應過來,這小子嘴裏沒說出來半分有用的,反倒是自家的破事被套了個底掉。
寧予辰看著端柔公主從澤安宮走出來,連忙從後面趕了上去,當年端柔公主的母妃同婕妤王氏有怨,早逝之後王婕妤便遷怒了當時只有三歲的小公主,一直百般苛責,三年後晉升貴妃更是設計將端柔公主逐至上京,直到十六歲才得以回到宮中。在她三歲到六歲這段時間裏,若不是一位對她母妃忠心耿耿的老宮人照料,只怕早就死於非命了。
因此端柔公主經常入宮探望這位堅持留在澤安殿灑掃的宮女,而在這個時候,大概也是她被容易觸動柔軟心腸的時機。
寧予辰裝作偶遇的樣子行了一禮,微笑道:“見過公主。”
端柔公主腳步一頓,沒想到是他,臉上立刻不加掩飾地浮現出些許厭惡之色,皺眉道:“誰要見你?快讓開。”
寧予辰道:“我只是看公主面色蒼白,眼下發黑,有些擔心你的身體。怎麼樣,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只不過就是不知道——沒有睡好的原因是愧疚還是懊惱了。”
端柔公主聽到“愧疚”兩個字,眉心不由一跳:“你瘋瘋癲癲的,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
寧予辰輕歎道:“公主,婆羅香的確是一種不錯的□□,無色無味,服用者十二個時辰後毫無痛苦的死亡……這名字也挺好聽的,我很喜歡。只是你不該將它下在蜂蜜糕上,這兩種東西相遇,會隱隱浮出碧色,公主怕是沒有注意到吧?”
端柔公主像見了鬼一樣瞪著他,寧予辰不再說話,體貼地給她留出些許反應的時間,眼中既沒有惡意,也沒有輕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他這副模樣再一次讓端柔公主生出隱約的心動,然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很快被她壓了下去,情緒卻在對方的注視下漸漸冷靜下來,心中反倒因為不用繼續這件自己本來就不甚情願的事情而鬆了一口氣:“你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如今皇上寵信於你,你想到他面前說點什麼都可以,但如果想從本宮這裏得到什麼就沒有必要開口了。本宮身為林氏血脈,難道還會怕死?”
寧予辰注視著她因為凌厲的表情而愈發冷豔的眉目,輕輕歎道:“卿本佳人……”
他搖了搖頭,恢復了平和的微笑:“公主誤會了。我並沒有立場指責於你,也不想詢問什麼,只是……太子殿下年幼失怙,親人不多,心裏面應該是很在意你這位姑母的。”
端柔公主的身子微微一顫,寧予辰倒好像當真沒有別的事情要說了,略一欠身就要離開,提步間卻有一樣東西從他寬大的衣袖裏掉了出來。
兩個人同時下意識地向地面看過去,寧予辰不在意地把那根男式發簪撿了起來,卻冷不丁被端柔公主一把握住了手掌。
兩個人肌膚相接,這一回寧予辰是真的有點尷尬了,他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頭,避開撲面而來的女子香氣,臉上疑惑道:“公主?”
“你這個是哪里來的?!”端柔公主卻對兩個人過於親密的動作沒有半分察覺,她急切地抓緊了寧予辰的手,幾乎語無倫次:“不、不可能,你怎麼會也有這個東西……他那簪子明明在我手裏……跟那一天的一模一樣,我絕對不可能看錯!”
寧予辰好不容易從記憶中整理出來的往事得到印證,眼中卻沒有什麼喜悅之意,他靜靜看了端柔公主一會,手背被對方尖銳的指甲劃出了血痕也並沒有掙脫,反而低聲道:“公主識得這簪子嗎?”
端柔公主用一種無法言喻的眼神凝視他的面龐,好像在重新認識這個人,良久,她從懷裏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樣的簪子。
寧予辰緩緩接了過來,他原本想繼續用玩笑的口吻講述一切,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對方的眼神,卻讓他也有些笑不出來了:“我這簪子時寧家祖傳之物,本來是一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我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根,其材質十分獨特,是不能輕易被仿造的,因此連庶出的長兄寧征都沒有。”
端柔公主的手在發抖,但寧予辰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我十五歲路過上京的時候,遇到一名粉衣戴面紗的女子被山匪圍堵,那時候手裏正好拿著這東西,於是順手將這簪子彈出去,穿透了一個人的手掌。事後那個女子曾經沖我討要,但因為此物只能贈與子孫,我……”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巧言令色之徒!你一定是騙子!你騙了皇上不說,還妄想讓我也上當,不可能!”
寧予辰沒有說話,端柔公主一拳捶在他肩上,沒有什麼力道,自己反而淚流滿面。
她想起當年上京一遇,自己就此對相救的俊美少年念念不忘,所以才會大著膽子向陌生男子討要信物,被拒絕之後也沒有生氣,反而一直在想方設法地多方探查此人身份,沒想到回到宮中之後,卻赫然發現那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整整七年光陰!她出嫁、守寡,過得一點也不幸福,看著那個人與皇上的愛恨糾葛,自己卻礙于倫理綱常從來不敢把這份情愫說出口,直到林渲被賜死,才不顧一切求到了另一個素來狡詐的弟弟頭上……而到頭來,竟然什麼都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