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百年之前,自萬魔之淵逃出了一團修煉成形的戾氣,好戰弑殺,僅僅三天之內就犯下了一百餘條人命,引起了修仙界的震驚。昌玄門第七十三代掌教湘俰真人下山剿滅,將這東西一劍劈成兩團之後,卻發現它和尋常魔物不同。
身為一團戾氣,即使再怎麼修煉,受創後也會不斷地分散,如果隨便斬殺,便會導致這戾氣散及世間,激發人們心底的陰鬱,所以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正犯難間,恰好祁宇的父母此時路過,聽聞此事之後毅然獻身,將戾氣引渡到自己身上之後,被湘俰真人斬殺。這件事情一直以來只有昌玄門歷代掌教才知道內情,因此掌教之位落到祁宇的頭上,不光原主又驚又氣,連祁宇自己都是不明所以。
更何況為了避免門派動盪,奉一真人絕對不會隨隨便便提前吐露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明天那場戲嘛……還是有的演了。
雖然得到了師尊的宣召,寧予辰第二天早上還是照例懶洋洋的起床,坐在鋪了錦墊的椅子上,任美貌侍女一點點幫自己梳順頭髮,戴上玉冠。
美人的動作又輕又軟,寧予辰剛剛起床,幾乎又有些昏昏欲睡,朦朦朧朧間覺得有些不對勁,睜開眼睛一回頭,發現身後站著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蘇長崎,手裏正拿著一件披風要往自己身上蓋。
寧予辰按住他的手:“你什麼時候來的?別蓋了,要去見師尊了。”
突然的接觸讓蘇長崎身子輕輕抖了一下,差點失態地將對方的手反扣在手心裏。他慢慢地把衣服搭回到自己的手臂上,有點不甘心——在蘇長崎心裏,師兄睡覺的事可要比見什麼師尊重要的多了。
寧予辰也沒有檢查一下蘇長崎梳頭發的手藝,站起身就往門外走,蘇長崎道:“師兄,你要照照鏡子嗎?”
寧予辰:“……別,我怕瞎了我自己的眼。”
遵從原主的習慣,經過這麼一番“盛裝打扮”,他實在沒什麼勇氣去照鏡子。
蘇長崎:“?”
寧予辰乾咳一聲道:“哦,我是說……這麼普通的鏡子,哪配照出我的臉。”
他不照,蘇長崎也不當回事,反而對另外一個問題很感興趣的樣子:“師兄剛剛,是怎麼察覺的站在身後的人變成了我的?”
寧予辰道:“我沒有察覺是你啊。我就是知道肯定不是剛才那個丫頭了,她身上有一股蘭花的香氣,應該是今年年初時香鈺坊新出的香膏,我忽然覺得聞不見了嘛。”
蘇長崎:“……”
真的好生氣。
寧予辰到的時候,祁宇已經等在外面很久了,他的髮絲被清晨的露水打濕了幾分貼在臉上,顯出了幾分清新溫潤之氣。他靜靜地立在昌玄派掌門奉一真人所住的院落外面,身姿挺拔如同鬆竹。
聽到寧予辰走過來的腳步聲,祁宇回過頭來,倒先看見了跟在旁邊的蘇長崎。
蘇長崎神色冷峻,淡淡道:“祁師兄。”
祁宇略一頷首,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深深地看了寧予辰一眼,四目相對,他很快掩去了眼底波瀾,低聲道:“師兄,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咱們進去吧。”
寧予辰沒說話,拍拍蘇長崎的肩膀示意他等著,當先走了進去,祁宇跟在他的身後,兩人間的氣氛僵硬,古怪。
推開院門,頓時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院子裏種著大片大片的杜鵑花,紅的像火,中間卻並沒有留出供人行走的道路,半空中氤氳著白色的雲彩,一朵一朵地悠悠漂浮,不時撞在人的身上,又輕輕散開。
寧予辰目不斜視,直接從大片的花朵之中踩了過去,與他身體接觸到的美景頓時散去,恢復成本真的樣子——原來那只是幻術。
正對著院子的房門大敞,似乎正在迎客,一名老者席地而坐,身下是竹子編成的涼席,面前擺著一方矮幾,幾上放了茶水點心。聽到進門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笑看著寧予辰和後面的祁宇。
寧予辰脫下鞋子,不客氣地走過去坐到對面:“師尊已經很久沒有見別人了,最近閉關悟到了什麼世間造化嗎?”
奉一真人笑得很慈祥,顯然對大徒弟的失禮絲毫不以為意:“你這孩子從小被慣壞了,一段日子見不到師尊總要撒嬌,當著你師弟的面,也不穩重點……看看,這裏有雕胡糕,碎玉今早剛剛做好的。”
寧予辰晃著頭哼小曲,伸手去拿點心,假裝聽不到前面的話,祁宇倒是笑了笑,規規矩矩地沖奉一真人行過了禮,坐在寧予辰的身邊。
寧予辰不動聲色地向外挪了挪身子,祁宇立刻調整坐姿,重新向他靠近了一些。
奉一真人把兩個弟子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卻也沒有說什麼,微笑著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茶,寧予辰伸手拿過來,用袖子掩著一口喝了,祁宇卻起身,行禮,這才雙手接過。
奉一真人道:“今天我準備了四個杯子,有一個還沒有主人。辰兒,聽說你代為師做主,新收了一個弟子?你近來和他同吃同住,形影不離?”
祁宇聽見師尊的口氣到後面漸漸有些不對,心裏擔憂,連忙道:“師兄他其實……”
寧予辰滿不在乎地打斷了他:“是啊,師尊要不要看看?他長得很好看的!”
祁宇:“……”
奉一真人沒有生氣,反倒笑著搖了搖頭:“你啊。”他慢慢地又斟上一杯茶:“叫過來吧。”
在他的面前,這話大概也就寧予辰敢說,也就寧予辰說了之後不會受到責罰,祁宇意識到自己的擔心非常可笑,忍不住自嘲地揚了揚唇角——不管多麼努力,怎樣做出懂事的樣子,在師尊眼裏,他也還是趕不上大師兄一星半點。
蘇長崎很快進來,先是看了寧予辰一眼,得到他的示意以後,這才向著奉一真人行禮,卻沒有說話,奉一真人和藹道:“小夥子,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蘇長崎走過去,奉一真人發現果真如同寧予辰所說,他長得十分英俊,五官精緻而秀氣,然而搭配上冷峻硬挺的輪廓,卻一點也顯露不出陰柔之態,眼下雖然還猶帶幾分稚氣,但假以時日,一定會是個十分出眾的美男子。可是……
奉一真人臉色微變,看了寧予辰一眼,寧予辰放下茶杯,輕輕擦拭唇角,對著自己的師尊笑了笑。
奉一真人眸光銳利,剛才那名慈愛隨和的老者彷彿一下子換了個人,顯然已經發現了蘇長崎的不妥之處。
寧予辰恍若未覺,自顧自把杯子裏的殘茶往桌面上一潑,水迅速流開。
祁宇連忙用布擦拭,寧予辰微笑著用摺扇按住他的手,把布接了過來,慢慢拭幹水漬,道:“師尊,茶水既然已經灑出來了,就該擦乾淨,桌子可以繼續用。難道師尊還要因此毀了這張您最喜歡的梨木幾嗎?”
奉一真人神色莫測:“難道這茶水不是你灑的?”
寧予辰笑的無辜:“所以是我在擦啊。”
師徒兩人對視,一個眸色深沉,一個淺笑盈盈,最後終於是當師父的做出了讓步:“好吧,你已經長大了,自己做出的決定可莫要後悔。”
寧予辰擦乾了桌子,慢條斯理地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雙手,笑容款款:“多謝師尊。”
他穿戴方面一向講究,著了一件深藍色的常服,手裏拿的便也是同色系的手帕,愈發顯得手指修長白皙,斯文中又不失力道。祁宇本來看著寧予辰,正在思考剛才師徒兩人對話中的深意,卻不知不覺被這雙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祁宇聽見奉一真人對自己說:“宇兒怎麼今天來了一直沒有說話,我看你們的樣子,是不是惹你師兄生氣了?”
不問緣由,這話出口就是偏向寧予辰一邊的,祁宇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有些難過的表情,搖頭不語。
奉一真人道:“為師年事已高,你們師兄弟之間就應該互親互愛,鬧什麼彆扭。宇兒,你是師弟,該有孝悌之義。去給你大師兄磕三個頭,請他原諒你,以後對你多加幫助照顧,並且立誓,以後都不能傷害你師兄。”
這話一入耳,寧予辰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頓變,猛地站起身來,大聲道:“師尊!”
他從來舉止優雅,風度從容,兩個師弟都是頭一回見到他如此失態,各自嚇了一跳,仰頭看著他。
奉一真人向他伸出手,道:“辰兒,你過來。”
修仙之人一向保養得宜,那雙手卻蒼老枯瘦,寧予辰的目光落在上面,定定地看了一會,終於還是咬咬牙,一步步走了過去,提起衣擺,跪坐在奉一真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