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體物理的課間休息時間,羅格跑去找維維安老師探討自己最近的實驗成果,維維安對他的想法不甚贊同,不過沒有完全否定,只是說他的論據不夠充分。
羅格一心想說服她,根本沒空搭理其它事情,偏偏這時候教室外有個人對離門口最近的他說:「喂,你,幫我喊下你們班的林遷。」
羅格看也沒看,衝著林遷的方向大吼一聲:「林遷,外找!」之後再度投入到與維維安老師的激烈爭論中。
此時教室門口已經有些騷動了,畢竟梅裡歐那一頭紅髮太招人眼球了。
林遷抬頭看見一縷紅毛,第一個想法就是鑽桌子底下去,可惜他反應遲了,梅裡歐一甩脖子:「別躲啦,就我一人,他沒來。」
林遷緩緩吁了口氣,頂著同學們的注目禮走到門邊。他發現跟銀圖這群人相處久了有一個好處,就是臉皮越來越厚了。
梅裡歐騷包地勾著他的肩膀:「走,廁所談談。」
林遷一僵:「他不會在廁所吧?」
梅裡歐嗤了一聲:「你覺得呢?」
「……好,去廁所談吧。」兩人進了廁所,林遷強作鎮定地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頭兒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林遷剛要說話,梅裡歐快速接腔:「他說了,你要是不回去後果自負。」
林遷硬生生把那句「老子就不回去」咽進喉嚨,轉了個圈出來:「他不肯聽我的意見,我現在回去還是要吵,等我聽完講座再說吧,我不想稀里糊塗任他擺佈。」
梅裡歐為難道:「嫂子,你真不回去?」
「嫂你個頭!」
「想開點唄,不是有句話**頭打架床尾做嗎?」
「什麼床尾做,沒聽過這句話。」
「真不回去?」
「不回去。」
「那我也沒辦法了,嫂子你好自為之吧。」梅裡歐聳肩,「我就說這事我辦不了,其實頭兒本來想派凱來的,要是凱來的話……」
林遷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知道,要是凱來的話,那就不是「廁所談談」,而是「廁所彈彈」了,直到把他彈回去為止。
「所以說頭兒還是心疼你啊。」
「行了,你話也帶到了,回去吧。」
「我說真的,嫂子你當心點啊。」梅裡歐好心勸告。
林遷心煩意亂地趕人。
第二堂天體物理課上,林遷惴惴不安,琢磨著要不要先服個軟,手不自覺地撫摸著抽屜裡阿白的右耳,摸得阿白直瞇眼,幾次問他要不要連接通訊,林遷搖頭:「上課呢。」
就在這時,教室的門被禮貌地叩響,但敲門人沒有得到允許就打開門進來,向維維安老師點頭算作招呼,然後徑直走向林遷的座位。
林遷看著那人的臉色,嚇得連滾帶爬,慌不擇路地要跳窗,在羅格「冷靜啊這是37樓」的驚呼中被莫加揪著領子拎到門口。
維維安出於教師的義務,象徵性地問了句:「莫加少將,有什麼事嗎?」
莫加嚴肅地回答:「他生病了,我帶他去醫務室,抱歉,打擾你上課了。」
林遷掙扎道:「老師我沒病!」
維維安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對莫加說:「沒關係,你帶他去吧。」
於是林遷就這樣被逮走了。
梅裡歐出現的時候還有人小聲議論,莫加這一趟闖得迅雷不及掩耳,同學們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就已經不見了,整個課堂鴉雀無聲。
維維安輕咳一聲:「繼續上課,羅格,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兩個膜世界的共振……」
阿白哆哆嗦嗦地從抽屜裡冒出頭來,躊躇半天還是悄悄跟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護主,按它的性子就算在莫加面前也是要擺足傲氣的,但這次不行,莫加那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他也是第一次領教,一瞬間好像主板短路了一樣不能動彈。而且它還擔心莫加怪罪它不接通訊的事……
要不,先去阿黑那裡避一避?
一路上不管林遷說什麼,莫加一概不理,直接把他帶進了銀圖的大樓。
林遷提心吊膽地看著電梯中的數字往上蹦,蹦到19樓停了下來,他一驚:「莫加,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這一層全是模擬戰場訓練室,上回莫加在教師休息室讓林遷見識了野外訓練遊戲,當時他「死」了二十多次,而這裡的模擬戰場是更加仿真的,專門給銀圖特訓班的人準備的。
林遷覺得自己還沒有能力應付這些戰場裡高仿真的訓練。
「莫加你聽我說……唔!」兩顆藥丸扔進林遷嘴裡,被他本能地吞了下去,「我操,你讓我吃了什麼?」
莫加聲音冷冽:「你不覺得現在道歉太晚了嗎?」
林遷怒了:「誰在跟你道歉!我又沒錯,幹嘛跟你道歉!」
莫加皺起眉頭:「我想我最近是太縱容你了,你擅自跟斯塔的人接觸,擠破頭去搶什麼破爛講座的票也就算了,你還不來參加日常體能訓練,不去完成我佈置的微艦學習任務,你是認為自己很有能耐了嗎?」
「不是,我……我就是想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你的思路就是丟下所有該學的東西,對那些一無所知的東西趨之若鶩!」
「我……」林遷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做辜負了莫加的一番心意,他知道莫加為了讓他又快又安全地掌握微艦駕駛技術,做得功課比他還要多。
其實他剛剛想明白,莫加讓梅裡歐去找他,已經是一種讓步了,但現在想要道歉顯然來不及了,莫加正在氣頭上。
「那個,莫加,你剛剛讓我吃了什麼?」林遷只能盡量讓自己緩和氣氛。
「蒙安片。」
「哦。」那還好,蒙安片是緩解肌肉酸痛的藥劑,對身體沒什麼害處,不過,「你讓我吃這個幹什麼?」
「你不是覺得自己不需要訓練了嗎?那就在全身肌肉放鬆的狀態下穿越這片雪地試試,證明你的能耐給我看。」
林遷訝然:「這訓練不公平!」蒙安片的藥效會讓他力氣流失,他本來體能就不好,怎麼可能穿越得了雪地戰場!
「這本來就不是訓練,這是體罰。」
莫加不聽他的辯駁,把他推進了訓練室,從外面鎖上門,然後猶豫了下,還是把難度從困難換成了中等。
林遷甫一進去,訓練室中的環境就變化成了雪地場景,寒風擱在臉頰上生疼生疼,他所看到的自己穿著單薄的衣服,手裡只有一把粒子槍,站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中。
任務目標是他要從被友方摧毀的戰俘營中逃脫出來,換言之他現在還是身處敵營。
面前只有一條路,一條翻身越嶺卻是唯一通向友方陣營的路。
沒有別的辦法,林遷只能開始跑。
沒跑多遠,他就感覺到腳步越發沉重,手臂也逐漸拖不動那把輕型粒子槍——藥效發作了。由於肌肉被迫鬆弛,他對寒冷的體會愈加深刻,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凍僵了。
可是不能停下,身後有追兵,他只能向前跑。
死了,回到原點,重來。
再死,再重來。
再死,再重來。
林遷不知道自己重來了幾次,雪白的、單調的路讓他眼前發花,出現了輕度的雪盲症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雙腿機械性地動著,握槍的手冷得幾乎失去知覺。
好不容易跑出了敵人的營地,前方確實一片錯綜複雜的叢林。
似乎在叢林裡走了很久,他實在沒有力氣了,一個跟頭栽進雪地裡。
把臉埋在雪裡數分鐘後,他終於清醒了點——這回沒有林遷在身邊,沒有人會來幫他,這是莫加對他施以的體罰。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明明兩人都有錯,憑什麼他一個人受懲罰?
林遷越想越不甘心,咬著牙撐著手肘往前爬,邊爬邊罵:「有你這麼體罰的嗎,莫加你他媽的混蛋!混蛋!」
「你不信是吧,我就證明給你看,讓你看看我多有能耐!」
他一路罵一路爬,好像這樣罵了就有力氣前進了一樣。
從隔壁訓練室中出來的凱看見莫加站在監控儀前,擦了擦身上的汗走過來,看見監控儀中的畫面一愣:「林遷在裡面?他一個人?」
「嗯。」
凱抬頭瞅了瞅莫加緊繃的神情,復又轉回到監控儀上。那個在畫面中緩慢爬動的人看上去隨時會一倒不起,凱覺得有些蹊蹺,問:「他怎麼了?」
「我給他吃了兩顆蒙安片。」
凱瞪大了眼:「兩顆?這也太為難他了。」
莫加抿唇不語,這是凱聽見監控儀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罵:「有你這麼體罰的嗎,莫加你他媽的混蛋!混蛋!」
「他……咳,好像還挺有精神的。」凱小心翼翼四看向莫加,以為莫加要為這人的死不悔改而生氣,卻不曾想看到的是莫加舒展開的眉頭。
為什麼你會覺得高興?凱怔忡著。
「你不信是吧,我就證明給你看,讓你看看我多有能耐!」
如果仔細看,莫加抿著的唇有點微微上揚。
「老子爬也要爬到終點!你給我等著!等著!」林遷還在叫囂。
凱忽然有點明白了。
他望著畫面中匍匐前進的人說:「確實挺有能耐的。」
他不是在為林遷的毅力感慨,他只是想,這個人真的能牢牢吸引住莫加的目光,能讓那雙眼睛,每一分每一秒都不離開他的身上。
「嗯。」莫加心不在焉地應道。
「快到終點了,他真幸運。」凱說。
在他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你,難怪你會展顏,難怪他能擁有你全部的目光。
林遷出來之前,凱離開了這裡。
莫加看著爬著出來的林遷,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這回反倒是林遷的脾氣倔了起來。
林遷趴在地上,梗著脖子逞強:「不要你扶,我自己走!」
莫加沒理他,把他扛起來走進電梯。
「莫加我告兒你,我不住這裡,我要回宿舍!」
「好。」
「你不准也沒用,我爬也能爬回……哎?你同意了?」林遷扭頭看他。
「嗯。」
「你為什麼同意?」
莫加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證明給我看你有能耐了麼。」
「我……」林遷「我」不下去了。
莫加說話算話,讓奎金把他送回了宿舍。
林遷本來累得一塌糊塗,不知怎麼的,回到宿舍又睡不著了。
羅格還在刻苦地做著天體物理的作業。林遷閒著無聊,四肢又沒力氣,只能躺沙發上哼歌:「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哼著哼著突然悲從中來。
以前他和張索受老爺子壓迫的時候就喜歡合唱《國際歌》,可現在就他一個人唱,怪單調的:「羅格,你幫我錄下來吧。」
羅格無奈替他按下迷你播放器錄音鍵,示意他自便。
林遷自己給自己起頭:「預備,走你——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錄完了,他想讓羅格聽聽效果怎麼樣,羅格忙著做作業沒空理他,就說:「你就在那兒放吧,我聽得見。」
「聽見個屁!這迷你播放器不能公放,只能耳機!」
「簡單,那你就把倆耳機插鼻孔裡,然後張開嘴,這樣就會產生共振,表現出小音箱的效果,我就能聽見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是物理學家好嗎?」
「好吧那我試試。」
軍校的夜晚,有人寂寞,有人喧鬧。
有人不甘寂寞,就自己喧鬧起來。
※※※烏鴉偷亂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