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仿真戰場上下來,驚魂甫定,林遷以為自己聽錯了,呵呵道:「莫加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戰術系,跟我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憑你剛才的表現,完全有機會進戰術系。」
「我剛才幹什麼了?」林遷一頭霧水,他剛剛除了拖後腿和送死,其他什麼也沒幹吧。
「你……因為……」莫加張開嘴,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事太蹊蹺,於是一句話就這麼卡住了。
梅裡歐在李銘則那裡噓寒問暖獻慇勤,結果碰了釘子,被李銘則一句「說了我沒事你煩不煩」給吼了回來,好死不死又碰上莫加少將卡殼。
少將適時地把不明真相的人拉來做墊背,命令道:「梅裡歐,你來解釋。」
「啊?解釋什麼?」
「解釋他為什麼該進戰術系。」
「這個……」梅裡歐在這對情人對峙的尷尬氣氛中艱難地開口,「嗯,這麼跟你說吧嫂子,我這樣的都能進戰術繫了,你呢,比我更優秀更有潛質,所以你也應該進戰術系。」
林遷深吸氣:「你說話過下腦子好嗎?戰術系是給你們這樣的天才貴族開設的,我這種還要擔心期末考試會不會掛科的人算什麼?」
梅裡歐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道:「期末考試?那麼簡單也有人會掛科嗎?」
林遷:「……」
莫加:「……」
看到莫加的臉色,梅裡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迅速往李銘則的方向挪動:「頭兒,嫂子,你們慢聊、慢聊啊……銘則你坐著別動,累了吧,我來給你倒水……」
李銘則僅僅向這邊掃了眼,就洞悉了個大概,這回他接受了梅裡歐的慇勤,小聲道:「你是笨蛋嗎?又說什麼不該說的了。」
梅裡歐嘟囔:「我沒……」
莫加拉起坐在地上的林遷:「我們回去再談。」
林遷順從地點頭:「哦。」
待他倆走遠了,李銘則嘆息著對梅裡歐說:「以後他們兩口子的事你別插手,那不是你能管的事。」
梅裡歐一邊佈置戰場的清掃任務,一邊統計其它七艘戰艦的作戰數據,一邊就著李銘則手裡的水杯喝水:「我沒想管啊,是頭兒非要拉我下水。」
「……所以說,你們這些貴族的情商都跟智商成反比麼?」
「哎銘則,你別連我一起罵啊。」
林遷從浴室裡出來,臉上給蒸得發紅。他裸著上半身,毛巾擔在脖子上,勾頭去瞅自己的手肘,嘴裡嘶嘶抽著氣。
「怎麼了?」莫加聽見動靜,問他。
「沒什麼,就胳膊有點酸有點疼。」因為疼痛,加上那又是個自己不好觀察的地方,林遷也弄不清手肘究竟怎麼回事。
「我看看。」莫加讓他坐到身前,拉過他手臂查看。
他的手指輕輕碰觸著林遷的手肘附近,給熱騰騰的肌膚帶來一絲涼意,不過痛感還是很真實地傳來。林遷看莫加眉頭又有皺起來的趨勢,弱弱問道:「什麼情況?」
「腫了,關節部位可能有軟組織挫傷。」
「哦。」林遷有點慚愧,估計是操控戰艦的時候撞的,因為他總是沒法站穩,就算有安全支架也無濟於事。
莫加拿了點藥膏給他塗上,對於這種常見損傷,軍校的藥療效都非常好,剛敷上去痛處的灼燒感就緩解很多,林遷吁了口氣,沾上床就昏昏欲睡。
「林遷。」莫加喚他。
「嗯?」
「我們事情沒說完,先別睡。」
「唔,我不睡,你說。」模糊的聲音讓人很難相信他。
莫加看他沒有遵從命令的意思,想把他拖起來,可林遷窩在被褥裡的懶洋洋的樣子又讓他有點不忍心,最後只能折衷,半拉起林遷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背後是軟中帶硬的靠墊,還夾雜著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林遷的睡意散了不少,意識到那是莫加的肉體,他老臉一紅:「那什麼……莫加?」
「你聽我說就好。」
「嗯。」他一開口,林遷就能感受到胸膛的起伏和震動,而且莫加的聲音柔和低沉,說實話他覺得比床褥還要舒服,那種從戰場帶下來的不安感也得到緩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布蘭德三大一線軍事專業——戰術系、戰機系和戰軍系,你認為自己能進戰軍系就可以了,是嗎。」
林遷點頭。
「戰軍系是近地作戰,非常能磨練人,訓練出的士兵素質也非常高,斯塔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戰軍系出身,我承認他們很厲害。但是,我不想讓你去那裡。」
為什麼?林遷抬頭看他。
「對於你現在的體能來說,還是太勉強了。」莫加說出一個理由。
「我還很年輕,可以多多鍛煉。」林遷忍不住辯駁。
「戰軍系常常要去非常偏遠的地方進行作戰訓練,御領星上最複雜最艱苦的生態環境都是給戰軍系的學生準備的,你有這樣的覺悟嗎?」莫加說出第二個理由。
「那不正是軍人該做的事嗎?別人可以,我怎麼會不行?」林遷二度辯駁。
「可是那樣的話,我就沒法見到你,你離我太遠了。」莫加說出第三個理由。
「我……」林遷說不出辯駁的話來了,他覺得自己的臉皮已經被燒掉好幾層了。
莫加似乎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說了什麼,繼續道:「原本我想,你能進戰機系就夠了,你可以成為一名駕駛官,像銘則那樣。一個曇族能做到那個地步的話,就很值得尊敬了。但是根據對你的實踐數據分析,還有你今天的表現,我認為,相比於駕駛官,你更有成為艦長的資質。」見林遷又要反駁,莫加捏了捏他的手心,「林遷,你知道自己今天做了非常出色的戰術預測嗎?」
「戰術預測?」那是什麼東西?
「在最後關頭,你下意識地讓銘則配合你的計劃,並且讓戰局如你所說的那樣成功顛覆,這就是你的戰術預測。」
「嗨,我沒那麼高深,我那是實在沒辦法了,憑直覺拼一把的,反正是演練,又不會真的死掉,要不我哪敢這麼玩。」
「不是直覺。」莫加說,「戰術預測不是憑直覺的判斷,直覺是說不出理由的、沒有科學依據的意識附屬,但你當時是在最短時間內綜合所有條件得出的戰略對策,做出的每一項命令和舉動都有理有據,是經過理性分析的產物,所以銘則才會相信你。」
林遷一臉茫然。
「林遷,我問你,你有沒有經歷過戰術方面的指點或訓練?」
「好像沒有。」
莫加頓了頓說:「未經過特別訓練就擁有高精確度的戰術預測能力,就目前的調查情況而言,只有莫氏的憫序列可以做到。如果你真的具備這種能力,只能說……很不尋常。」
「是、是嘛?」
「而且就算是莫氏,也不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戰術預測師需要極其豐富的戰鬥經驗,莫氏只是在無數次的戰鬥中馴化出了這樣的基因,並不是基因本身造就了莫氏的能力。」
戰爭沒有任何僥倖可言,所謂軍臨,其實是被人們「神話」了的一種東西,只不過被供奉的時間太長,讓莫氏自身也相信那是天授的能力了。事實上,在伊蘇拉的大陸上,真正被神明眷顧的恐怕只有王室一族。
「我覺得你想太多了,那時候我應該只是狗急跳牆,腎上腺素分泌過量,加上運氣好一點,銘則又特別厲害,才僥倖獲勝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所以我給你報名了戰術系摸底測試,就在後天,你也不用準備什麼,不會影響你期末考試的複習。」
「啊?又是考試?……哎,莫加,我累死了,你讓我歇歇吧。」
「我相信你的能力。」莫加低頭看他半瞇著眼打哈欠,放他躺好,話語中隱約帶著一絲笑意,「我希望你離我越近越好。」
隨著最後的聲音隱沒,房間的照明關閉了,半晌,林遷的眼睛卻還在黑暗中幽幽發亮。他偷偷看著身旁沉睡的莫加,心裡一陣暖一陣酸。
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他真的不想讓這個人失望。
他也想,離他越近越好。
戰術系的摸底考試,林遷以一介曇族學生的身份,裸考了。
監考老師整場考試都在注意這名學生,因為林遷實在太顯眼了。全場120名考生,119名都是貴族優等生,他那種雞立鶴群、勇於墊底的悲愴之感,讓人深深為之嘆服。
試題是做完就給分的,林遷在考試時間的最後一秒按下了「提交答卷」,隨即狠狠閉上了眼睛——他不敢面對。
「32.5分。咳,同學,不管怎麼說,勇氣可嘉。」
林遷聽見監考老師安慰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見考試板上紅色的兩行大字:
分數:32.5分。
排名:第120名。
「呵呵。」林遷故作爽朗,「老師,我只是來見識一下戰術系的考卷。」
揣著那塊丟死人的考試板,林遷在銀圖大樓的門口躊躇。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走了進去,逕直來到文印室……把考試板扔進了碎板機。
聽著刺耳的喀拉喀拉聲,他的心情痛快許多。
什麼戰術預測天賦,滾犢子!
當然,莫加第一時間得知了林遷的成績。他沒說什麼,只是取消了林遷當晚的強化訓練,自己也早早地結束軍部交待的工作,回到私人房間。
林遷似乎剛跟誰通訊完畢,阿白團在他腿上,悠閒地甩著尾巴。
「臥槽。」
「臥槽。」
兩人同時一愣,不能理解為什麼從對方口中聽到了道歉的話。
莫加先說:「你不用道歉,是我太急躁了。你說得對,我不該揠苗助長,你的實戰協調性還是很不錯的,我們可以慢慢來。暫時不進特訓班也不要緊,進不了戰術系也不要緊,我會陪著你的,陪你一步一步地走……」
「不,莫加,我要進特訓班,我也想進戰術系。我請求你,千萬不要放棄我。補習也好,訓練也好,我都會加倍努力。」林遷語氣決然。
「嗯?什麼?」莫加沒能反應過來。林遷不是一直嫌自己推得太快了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奮發向上了?
「剛剛羅格跟我說,他的研究得到了一個什麼著名物理研究所的支持,現在是對方的特邀研究員了。」
「嗯。」那又怎麼樣?
「我恭喜他了,但是又覺得不甘心。」作為一個應試教育考出來的中國學生,而且曾經是個名牌大學的優等生,沒有對比也就算了,現在有一個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廢的人居然要比他更有出息了,林遷突然就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嚥不下這口氣!
「我跟羅格說,『你別得瑟,我馬上也要進銀圖特訓班了,而且還以戰術系為目標,怎麼樣,等著看我做高級軍官吧啊哈哈』。莫加,我不能食言,要不然太丟臉了!」
「……」莫加無言以對,想著要不再去加個班什麼的,藉以逃避媳婦令人費解的邏輯。
林遷在腦袋上綁了個頭巾,上聯:態度決定命運,下聯:效率決定成敗,橫批:發憤圖強。房間門口還掛了個牌子:內有考生,請勿打擾。
啃完了半本書,林遷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羅格向他報喜的時候特地說了,他能聯繫上那家著名物理研究所,多虧了南達爾的牽線搭橋,還讓他代為傳達謝意。
想到這裡,他喚來阿白:「阿白,幫我連接張索二號。」
阿白警惕地看著他,眼裡投射出一排字:「你找他幹什麼?」
林遷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哎呀,沒什麼事,說兩句就掛了,你先幫我連上。」
阿白哼了一聲,屁股衝著他,不甘不願地連接起南達爾的通訊。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斯嘉莉瞟了眼飛過來的螺旋槳通訊器,先是一愣,之後趕忙拎著它走進所長研究室。跨過研究室裡堆成迷宮一樣的資料,她小心翼翼地喚道:「所長,所長?有來電。」
「誰?」一個嘶啞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
「是林遷。您說過,只接他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