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請進。”
“總監,這是我的辭呈。”木枕溪目不斜視地走進去,將手裡的辭職信放在對方桌子上。
總監聞言抬起頭來,他戴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明顯的無奈:“一定要這麽堅決嗎?”他朝木枕溪努了努下巴,“坐。”
“坐就不坐了。”木枕溪微微一笑,“我東西都收拾好了,待會兒還得趕飛機。”
“趕飛機?”
“出去換換心情。”
“我可以給你放個長假,你休息夠了再回來。”
木枕溪含笑不語。
總監看她半晌,知道無法挽留,摘下眼鏡,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長歎了口氣,說:“行吧,我讓財務把沒有結清的工資打你卡上。”他擺手,“出去吧。”
木枕溪所在的公司是一家遊戲公司,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
木枕溪是公司的主美之一,過硬的畫工讓她進來伊始就在美術部門的原畫組嶄露頭角,運氣也不錯,第一年跟的項目反響頗好。坊間有句話,畫得最好的遊戲美術都不畫畫了,公司裡公認畫功了得,原畫畫得最快最好的“觸手怪”木枕溪當了遊戲編輯,第三年順利升任主美。
今年是她在公司的第四年,帶的項目大獲成功,在玩家中深受好評,尤其是畫風,她這個負責把控美術風格的主美自然項目獎金拿到手軟。
整個項目組的人無不歡欣鼓舞,只有她心事重重。
公司不大,木枕溪要辭職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木枕溪交完辭呈回來把她辦公桌上的畫稿整了整,塞進背包裡,看著周圍垂頭喪氣張望過來的數張臉,停下來,身體前傾,手肘隨意搭在工位的隔板頂上,懶洋洋目光掃過一圈,衝他們調侃地“哎呀”了一聲,笑笑:“都怎麽了這是?嘖,知道的知道我是辭職,不知道的以為你們給我守喪呢。”
她的聲線不像大部分女生那樣清脆,反而帶了一點低啞,說話的時候尾音微微往下吞,是一種很奇妙卻很抓人耳朵的懶散調子。
大家都笑不出來。
木枕溪板起臉,拿出帶項目時候的樣子,拍桌道:“都給我振作點兒,一個個的老大不小了,我是主動辭職,又不是被炒,哭喪著臉給誰看呢?”
眾人一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負責角色原畫的妹子說:“木木姐,你接下來去哪兒啊?”
一個開口了,接著七嘴八舌地都開了口。
“你為什麽要辭職啊?明明你頭髮還這麽茂密。”
“對啊,好歹等拿了年終獎再說吧。”
“今年咱們項目是最賺錢的了,要不你先賺這一筆唄,等不行了你再走啊。”
“去哪兒,大佬帶帶我啊。”
木枕溪聽樂了。
她一個一個點過去,恐嚇道:“你們,這話讓老總聽見了,都是要被炒魷魚的。”
大家夥哈哈笑。
她這話危言聳聽,公司工作氛圍很好,待遇優厚,老板也很平易近人,無非就是加班,但哪個做遊戲的不加班呢,總體來說是個很好的公司,所以對她離職才百思不得其解。
“工作累了好幾年,想散散心。”木枕溪對同事說的理由一直是這個。
她的東西很少,除了一疊不影響公司機密的手工畫稿沒別的,往包裡一塞,單手提著洗得快褪色的黑色背包,背對著眾人瀟灑揮揮手,一身輕地走了,和她到公司來的那天一樣。
她好像一叢無根的飄萍,順水逐流,飄到哪兒就是哪兒,從不見她對什麽產生留戀的感情。
***
木枕溪把背包放在沙發上,畫稿抽出來,放到書房的桌子上,兜裡的手機嗡嗡震了起來,她停下翻動畫稿的手,大拇指扣著那頁,將手機摸了出來,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滑動接聽。
“唔。”木枕溪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大忙人有空接電話了?”
“大忙人辭職了,現在是大閑人。”
“你……”殷笑梨差點兒被她驚得跌了個跟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瘋了嗎?你知道你那遊戲多火嗎?我在網上看見說你們每個人發了30個月的工資,還一人給配了輛車。”
“假的。”木枕溪淡道,給她辟謠。
“那真的是……”殷笑梨忍不住八卦。
“沒有車。”
“30個月的工資……”
“唔,這個倒是真的,而且我發了60個月的。”
“我靠!”殷笑梨出離憤怒了,“那你還辭職!你……”她滔滔不絕地數落起木枕溪。
木枕溪莞爾,她雖然人緣不錯,但知心朋友沒有幾個,殷笑梨算一個。一方面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一方面是因為懶得經營。家裡太安靜了,聽殷笑梨嘰嘰喳喳也不錯。
木枕溪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到一邊,自己整理畫稿,過了會兒,聽她講到尾聲了,關了免提重新貼到耳邊,放柔了聲音,低聲討好說:“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啊!”
殷笑梨的反應比剛剛還要大。
殷笑梨咆哮:“姓木的,你能不能別撩我?!”
木枕溪無語:“……我什麽時候撩你了?”
殷笑梨嘶吼:“你自己聽聽你說話的聲音,不行了我不能和你講電話了,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木枕溪:“……”
殷笑梨掛斷電話之前說了句:“我突然想起來件事,正好你辭職了,有空談戀愛,我前兩天跟你說的那個,要不要見一見?”
“哪個?”
“我朋友的朋友啊,海歸,文學博士,彎的,長得跟神仙似的,我這兒有張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木枕溪剛想說不要,但轉念一想,看看也無所謂,口吻隨意道:“行,你發我微信上吧。”
電話掛斷後不久,手機“叮”了一聲,木枕溪把畫稿理好,放到自己習慣的地方,才滑開手機,點開了殷笑梨發過來的消息,點擊圖片。
上面是一張在國外圖書館的照片,兩邊都是高高的橡木書架,身量纖長的女人靠在一側的書架上看書,神情安靜專注,側臉線條柔和,書架的空隙裡落下一束微斜的金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鼻梁、臉頰和肩膀上。
她穿了條木棉白的長裙,空靈美好得仿佛誤入人間的精靈。
木枕溪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發消息給殷笑梨:有沒有正臉?
殷笑梨:沒有,我幫你問問?
木枕溪:好
殷笑梨:終於有個你瞧得上眼的了,不容易
木枕溪低低一笑,沒回復,等她的消息。
殷笑梨在給她當紅娘這件事上一向有效率,不多時就回了過來:沒有,博士不喜歡拍照,這張是唯一的一張。
木枕溪聽到這個說辭彎了彎唇。
她思考了兩秒鍾,打字:那就見吧,你問問她什麽時候有空
殷笑梨直接給她推送過來一張名片:你自己和人家約時間,主動一點
木枕溪還有問題問她,想想算了,她點開對方的名片,跳出來一個主頁。
“誰寄錦書?”木枕溪小聲念出對方的昵稱,選擇添加到通訊錄,到驗證信息的時候,微微一笑,把輸好的字刪除,打字道:【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小括號再說明是經人介紹。
文學博士,木枕溪揚了揚眉,自己這叫投其所好?
她接著反思,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好像有點油膩?萬一人家就是故意取個文藝的,就是為了防她這種投其所好的呢?
木枕溪料想對方估計沒那麽快回復,把手機放下,接著打掃因為連日加班已經成了狗窩的臥室,再去看手機已是半小時後,系統提示對方在二十七分鍾之前通過了她的申請。
誰寄錦書:【你好】
這麽快?
木枕溪頓覺失禮,把拖把抵在一旁,迅速打字回道:【你好】
這樣的對話容易尷尬,她接著打字:【你有我的照片嗎?】
對方秒回。
誰寄錦書:【沒有】
木枕溪現拍了一張,效仿她,隻拍了半張臉,笑著發送過去。
兩分鍾後,那邊回過來一句。
誰寄錦書:【很好看】
木枕溪回了個哈哈笑,默契地沒有問對方的名字,如果見面合得來再問來得及,如果合不來正好不必再問。
木枕溪已經過了玩你猜我猜的網戀年紀,她知道對方和她年齡相仿,應該也是,主動直球問道:【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見一面】
誰寄錦書:【現在】
木枕溪:???
這麽雷厲風行的嗎?
誰寄錦書:【沒有空】
木枕溪把這兩句連起來,了解了,莫名地松了口氣。
誰寄錦書:【明天晚上,可以嗎?我作東】
木枕溪爽快回復:【可以,時間地址確定了發給我】
誰寄錦書:【好】
木枕溪:【我去忙了】
誰寄錦書:【好】
收拾好房間,木枕溪在盥洗室洗手,不經意抬頭,看著鏡子裡不修邊幅的自己,嫌棄地嘖了一聲。萬惡的加班,好好的一個美人給糟踐成什麽樣子了?
她看看時間,剛剛中午,開車溜達著出去覓食,順便找了個理發店,把自己枯黃分叉的發尾給剪了,重新染了個色,她眯了會兒,醒來鏡子裡便換了個人。
淺栗色中長發,柔軟輕盈略帶蓬松,垂下的發梢剛好落在性感迷人的鎖骨處,遮住眼睛的劉海被精心打理過,露出黑白分明的一雙清眸,靜謐而幽深。
她靜靜地看了會兒鏡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垂了下眼,再睜開,便將其中的光芒斂去。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散漫,配合這個髮型,有種睡不醒的慵懶感。
木枕溪結了帳,轉頭去了商場,她感覺進商場都快是上輩子的事情,最後大包小包裝進車裡,滿載而歸。睡覺之前她又點開那位博士的照片看了看,大抵美人都是相似的,側臉看著有點熟悉,她嘗試著把另外半張臉在腦海中複製一下拚起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神仙,可惜陽光干擾性太大,不得已放棄了,反正明天就要見面了。
第二天下午五點,木枕溪化了精致的淡妝,換上昨天剛買的一套行頭。
焦糖色小圓點收腰中長裙,小A擺,長度到小腿肚,領圍弧線正好,能露出雪白脖頸和部分鎖骨。
這套裙子很挑人,不夠白不夠高的人都容易被衣服本身的顏色和版型壓下去,可穿在她身上就很出彩,駕馭得遊刃有余。
木枕溪後背一片涼意,轉過身扭頭對著鏡子照了照,複古風的長露背開口設計,溫婉之余更添了絲性感。
她自己看自己都覺得有點太隆重了,不禁有些好笑,不過可能是辭了職,閑著沒事,打扮就打扮吧。
木枕溪從首飾盒裡挑了對素雅的銀色長耳線,一左一右地戴好,提著包包欣然出門赴約了。
定的是本市一家有名的西餐廳,消費頗高,木枕溪來過幾次。木枕溪看了眼手機,對前台報了包廂號,服務員一直將她領到包廂門口,退下去了。
這包廂名有點意思,叫雲中閣,和裡面的“誰寄錦書”正好是搭配的。
木枕溪在門前站定,抬手輕輕叩了叩門。
“稍等。”裡面傳出來一聲。
聲音很好聽,木枕溪低眉淺笑,露出左頰梨渦,不禁對那邊的人越發期待起來。
腳步聲漸近,頓住,緊接著房門從裡面打開,木枕溪抬頭,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肖瑾一隻手插著褲袋,站在門裡,逆著光,看見她的表情如出一轍的驚訝。
木枕溪手腳僵硬,機械地揚了揚手機,上面顯示著她和誰寄錦書的聊天界面。
肖瑾頷首:“你是唐三藏?”
木枕溪尷尬地嗯了聲。
她張了張嘴,第一下居然沒有發出聲音,背在身後的那隻手狠狠掐了一下掌心,抑住手指的顫抖,扯出一抹笑容,客客氣氣地道:“好久不見。”
九年三個月零五天。肖瑾看著她,輕輕地說:“好久不見。”
木枕溪對上那雙漆黑眼眸,怔忪兩秒,方反應過來似的,指了指自己來時的路,喉嚨發緊:“我……”
肖瑾手在口袋裡攥得指尖泛白,她垂了下眼,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水光,複抬眼已是臉色平靜,搶在她之前禮貌地開口邀請道:“進來坐坐嗎?”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肖瑾:進來坐坐嗎?
以後的肖瑾:進來做♀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