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琢磨了下他方才那話里的意思,仿佛在責怪自己起先在信里拿話去勾他,如今他真當趕回來了,自己卻又這般不上道。其實她當初寫那兩句,不過只是一時不忿他的調戲禮尚往來罷了,此時見他竟拿自己那兩句拼湊出來的話詰問,瞧著有些當真,又是驚訝又是覺著好笑,那眉眼間便不自覺地帶出了些情緒。
徐進嶸見燭火里她眼中似有笑意隱隱在流動,方才那不快竟一下便散了些去,順手勾住了她下巴把她臉微微抬了起來。
“你在笑我?”
他盯著看了下,慢慢問道。
淡梅略咬了下唇,搖頭道︰“官人你位高權重的,我哪敢笑你。我方才不過是在笑自己。”
“哦,說來听听。”
徐進嶸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那手仍端住她下巴,拇指卻開始在她臉頰上微微摩擦了起來。
淡梅覺著有些癢,仿佛螞蟻在爬,略側了下臉,脫開了他手,這才嘆了口氣正色道︰“我見到官人起頭那封家書綴尾的話時,當真是惶恐至極。未想官人遠在萬里之遙公務纏身竟還不忘嫌棄我這身板。自古夫君為大,我這身子板既已讓官人不痛快,言語上自該更加小心,好叫官人滿意。想了許久這才想出了那話回了去解釋,想著官人總該滿意了。未料到最後竟仍是惹來了不痛快。早曉得如此,還不如不回了。”
徐進嶸低頭,見她說話間雖微垂下眼,並未看著自己,只兩排睫毛卻是亂顫,烏黑長發松松覆下,露出的額頭潔白如玉。雖明知她那話不過是在信口胡扯,听著還分明夾帶了些嘲諷自己的意思,只也不知為何,心里卻似是湖心被投石擊了下般,慢慢便泛出了些波紋,臉色也軟和了下來。心中一動,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我不在這半年,你便當真都未想起過我?”
淡梅嚇了一跳,不曉得他何以突然問這種叫人實在不好回答的話。若說想念,那便是睜眼說瞎話,且她也實在不想這般屈從自己去討他歡喜。只若說不想,以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心里飛快轉了下各種應辭,便老老實實道︰“有想的。娘日日里會念官人幾聲,我自然陪著娘想念。”
淡梅曉得自己這回答應該會叫他不太滿意,只卻又是挑不出錯處的,諒他也不會如何,所以說完後便抬頭望去。見他一雙眼楮果然正盯著自己在瞧,燭火映照了,看起來黑沉沉地望不到底,下意識地便想避開了去,便作勢打了個哈欠,微微挪動身子想往邊上坐些。未料她剛動了下,他卻是伸手過來,一下便將她抱坐上了自己大腿,手握捏在了她後腰。
“你有些怕我?”
他突然看似隨口說了聲,微微俯下頭,下巴靠她近了些,抵住她額頭微微磨了下,淡梅立時感到那里起了陣帶了略微刺痛的麻癢,人便怔住了,腦子里還想著該怎生回答才好,不想那徐進嶸已是收緊了手臂,一下將她緊緊壓靠在了他胸前。
兩人都只著了層單衣,秋夜更深露寒,這般體膚相接,淡梅立刻便覺到有暖意從他身上傳了過來,又覺他一只手纏住了自己腰際的發尾揉蹭了幾下,已是將她壓到了榻上,順手扯下了一側的帳子落下。縛住金鉤的如意繩結被粗暴地拉斷了,金鉤掉落在地上彈蹦了幾下,發出幾聲清脆的金玉撞擊之聲。
淡梅道他要行那夫妻之事了,雖是有些不情願,只曉得自己比不過他力氣,便是掙扎也是枉然,便照了從前數回的經驗,閉了眼楮不動任由他壓著。半日不見他有別的動作,睜眼一看,身上的那人正望著自己,眼里似是帶了絲笑意。
淡梅有些不解,差點便要似他方才那般脫口問出你笑什麼了,微張了下嘴又閉上了。那徐進嶸見她睜開了眼,卻搖頭哂笑道︰“媒妁之言不可信,古人誠不欺我。說什麼數一數二的才貌,工女紅擅詩畫,性子又最是柔和可人。如今看來便是一樣也沾不了邊。嬌柔可人我無福消受便罷,連前次收到的你那信也叫我意外。那樣的字兒,當真是出自你手?我瞧連慧姐都比你要強上不知多少。”
淡梅被他譏嘲,偏生卻都說到了點子上。才貌她是全無,女紅詩畫拿不出手,至于性子,確實也和柔和可人差到了十萬八千里,竟是叫她無可辯駁。當下也懶得說什麼,只是側過了頭去盯著床的里壁,心想自己不作反應默認了,想那徐進嶸便會歇了放過她,哪想他卻是伸手扳過了她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淡梅沒奈何對上了他眼,見他面上雖仍余了些方才的笑意,只盯著自己的眼里卻仿佛帶了絲探究之意,心里微微一緊,便道︰“娘叫我代筆寫書信,我那時手腕子不慎扭了還未好全,字便難看了些,又有什麼奇怪?”這卻是她從前一早就想好的推脫之詞,防的就是他起疑詢問,現在果然用到了。見徐進嶸瞧著仍似有些不信,也懶得理睬了,且自己被他壓了恁久,胸口有些憋悶了起來,便用力推他下去。
徐進嶸若無其事地順了淡梅的力翻下了她身子,雙手卻又順勢將她右手扯了過來,包握在自己掌心,慢慢撫揉了起來。
淡梅那胳膊一下便豎起了寒毛,待要抽回,卻是被他緊緊握住。
“手腕子扭了竟還有心情寫那般的閨怨詞與我調笑,娘子你真當是難得……”徐進嶸一邊說話,一只手便慢慢沿著淡梅手臂蜿蜒往上,最後停在了她胸口,伸指微微勾開了些中衣領口。見淡梅正雙眼圓睜地看著自己,一下低笑出聲了道︰“我前次信里最後那話你還記得吧?離我出去都半年了,不曉得如今如何了。”
再不長肉,大刑伺候。
淡梅臉一下漲得通紅。看他那意思,便似要剝了她衣服檢查一般。
行夫妻之事時被脫下衣服倒也罷了,只是這般被剝下衣服暴露在他面前,卻分明存了挑逗,甚至褻玩的意思。淡梅一陣血氣上涌,也管不了許多,啪一下拍落了他手,自己翻身朝里緊裹了被衾便睡了下去。起先那床被徐進嶸裹了慧姐抱過去時未帶回,這床還是淡梅之前等他回來時從箱櫃里新取出的。
徐進嶸被拍開了手,略微怔了下,只很快便神色如常了,非但未著惱,反倒跟著她躺在了外面,長伸了個懶腰,這才不緊不慢道︰“你不肯叫我看,我不看便是,想來也沒什麼大看頭。只夜深更重的,哪有你這般卷了被衾只顧自己睡的?一早我還要起身回東城門……"話未說完,卻是咦了一聲,原來竟是無意間在枕下摸出了本書。
淡梅听他咦一聲,心中便咯 了一下,曉得是那本她前夜里翻看了後便隨手便塞進枕下忘了收起來的女論語。
從前她拿了慧姐的女誡當睡前讀物,後來又發現她那里居然還另有本前唐人所著的女論語,干脆也一並拿了過來。無聊之時翻看,發現那女論語仿了論語之體,雖也是規定了女子的諸多言行舉止,只比女誡更是朗朗上口,上面有些反面例子描述得還頗為詼諧。如第四早起篇里,叫女子應當“隨家豐儉,蒸煮食嘗。安排蔬菜,炮豉舂姜。隨時下料,甜淡馨香。整齊碗碟,鋪設分張。三餐飽食,朝暮相當"。又說“莫學懶婦,不解思量。日高三丈,猶未離床。起來已宴,卻是慚惶。未曾梳洗,突入廚房。容顏齷齪,手腳慌忙。煎茶煮飯,不及時常”,看得淡梅樂不可支,邊上批注道︰好女懶女都是女,生活劇場都必需。那女論語又教導女子“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于是邊上便又多了行字︰此牽線木偶,非女人。等等諸如此類。
這些倒都罷了,問題是里面論到那“事夫”一章時,說“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夫有言語,側耳詳听。莫學愚婦,陽奉陰違;夫若外出,須記途程。黃昏未返,瞻望相尋。停燈溫飯,等候敲門。莫學懶婦,先自安身;夫如有病,終日勞心。多方問藥,遍處求神。莫學蠢婦,全不憂心;夫若發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讓,忍氣低聲。莫學潑婦,斗鬧頻頻。”淡梅當時一時興起,便在邊上注了自嘲道︰“旁人德容言工,我卻愚懶蠢潑,集四婦于一身。嗚呼徐家三爺,豈不哀哉!”
別的讓他看見便看見了,只若是這處教他瞧見了,只怕當真是要惹禍上身,大刑伺候了。
淡梅第一反應便是立刻從他手上把那女論語奪了過來,只那樣怕更引他好奇,若他強行爭奪了過去,只怕最後真要難收場了。心中念頭轉了下,便強壓住加快的心跳,從被窩里翻身起來,若無其事道︰“不過是本女論語,我屋子里還有本女誡。曉得自己德容言工俱是欠乏,平日里無事便翻看下,如此方可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