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姐找她祖母攔了徐管家,這主意是你給她出的吧?”徐進嶸低頭看著淡梅,不緊不慢道,“你本事真當不錯,何時便收服了那悶葫蘆般的丫頭叫她對你死心塌地了?我是不想她學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這才叫搬回大宅子里住的。”
淡梅略微掙扎了下,只他手箍住自己腰,哪里動得了半分,便嘆了口氣道︰“三爺,我哪里敢禍害了慧姐。我曉得自己錯了。你就松開了我吧,我還要去倒茶水呢。”
“我不渴。”
淡梅听徐進嶸這般應道,掐自己腰的手更緊了,連氣都有些透不出來,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我渴……”
淡梅話未說完,便覺一陣氣悶,挺不住軟軟地便趴到了徐進嶸胸口。徐進嶸低頭,見她眼楮微闔,臉頰紅成一片,呼吸有些急,這才覺著了異樣,抬手探了下她額頭,臉色微微一緊,一下抱她放到了身後床榻之上便快步往門口開了閂,高聲叫人快馬去往城里請郎中了。
淡梅靠在枕上,微微閉了眼,等那陣子氣悶暈眩感過去了,剛想再坐起來,便覺自己後背被一手掌托起,唇邊沾到了濕潤之感。睜眼見是徐進嶸正扶著自己,端了個茶盞在喂水。
淡梅口干得厲害,茶水入口竟也覺著泛甘,咕咚咕咚喝光了一盞茶,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看了眼他。徐進嶸竟也曉得她意思,輕輕放下了她躺平,到桌前再倒了盞茶回來。
淡梅就著他手喝了兩口,微微抬眼,卻正撞到他望著自己,眼楮一眨不眨地,一時吞咽失調,嘴里的那口水竟是嗆了起來,咳得面紅耳赤,連眼淚都出來了。
徐進嶸放下了手中杯盞拍她後背,待那陣子咳歇了,這才皺眉道︰“怎的跟個娃兒一樣?喝口水也嗆住。”
淡梅一時被他噎住,心想還不都是你盯著看我喝水害的。只方才那一陣咳嗽下來,頭殼便似和腦仁分了家地各自滴溜溜在轉動,哪里還有力氣和他說話,又躺了下去。這才有些後悔自己仗了身體好,早間的時候沒想到去喝碗熱熱的姜糖水驅寒,弄得現在自己這般難過。
淡梅這身子雖瘦弱了些,只平日卻幾乎沒怎麼得過病,所以早間雖受涼了也不大在意,以為捂了被褥睡一覺便會好,哪知現在一覺醒來,那病勢卻是來勢洶洶。頭昏沉得厲害,身上感覺又極冷,縮著便似跟只病貓似的。
“已經叫人請郎中去了。你再忍忍。等下便好。”
徐進嶸不知何時已經和衣上了榻,一手抱了淡梅到自己懷里摟住用被子蓋了,一手把她額頭有些散亂的發給理平整了,低聲安慰。
淡梅覺著他摸自己頭發的手略有些僵硬,話說出來似乎也帶了絲不自然的味道,應該是不大習慣這樣撫慰人的動作和言語。只被他這樣抱著,身上卻感覺暖了些,便蜷著一動不動。
淡梅昏沉了不知道多久,被帳子外一陣騷動驚醒。徐進嶸不知何時已經下榻了,听見他在和個男人說話。那男人聲音听著有些熟,仿佛前次給自己看過的胡郎中。
胡郎中見帳子外伸出只縴縴玉手,一下便想起前次這女子無病裝病的情景。還道她此番又半夜鬧將起來折騰自家男人。伸指一搭,這才曉得原來是真病了。
“夫人脈象浮緊,陽氣在表,輕取即得,乃是個太陽經癥,想是疲累失調,這才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所致。”
胡郎中一番診斷下來,提筆寫了方子。此時節最容易得此癥狀,胡郎中也是個有經驗的,所以來時早早便已是先備了藥。徐進嶸便叫人拿了過去煎。待送走了胡郎中,淡梅便听徐進嶸在那里問屋子里還站著伺候的妙春妙夏並另些個丫頭婆子︰“我今早離去時夫人還好好的,怎的晚上就得了風寒?可是你們白日里服侍不周?”聲音里隱隱帶了責備之意。
淡梅咳嗽了幾聲,便听一陣腳步聲,徐進嶸已是掀了帳子來看她了。
“我自己今早沐浴之時睡了過去,與她們無關。”
淡梅話說完,便見他眉頭蹙了起來,神情仿佛有些不快。嘆了口氣,心里討厭,閉上眼楮不去看了。
那煎出的藥汁被送了上來,待稍涼了些,徐進嶸便親自端了過來,一手扶起淡梅要喂她喝下去。
藥汁煎得極濃,淡梅聞到那味道便欲作嘔,勉強喝了一口,臉已經皺得跟苦瓜似的。
“你既是風寒侵體,把藥喝了發些汗才好得快。听話些快喝了下去,等下含片梅就不苦了。”
淡梅听他竟這樣柔聲跟自己說話,便似在哄孩子般,一下起了身雞皮疙瘩,哪里還敢看他此時神色,閉了眼楮捏了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接了茶缸漱了下口吐在盆盂里便躺了下去,見徐進嶸又要喂自己梅片,急忙搖頭。
徐進嶸也未勉強,待屋子里人都去了,閂了門脫衣躺在了淡梅外面,伸手摟過了她。
“你怎的如此粗心大意,連洗個身子都能睡過去?我听丫頭說你平日沐浴都是獨自閉了門的。往後我若不在,身邊要陪個丫頭,听見了沒?”
淡梅柔順縮著一動不動,心中卻道若不是你昨夜如狼似虎,我又怎會坐在浴桶里便睡了過去?嘴里卻是沒吭聲,只略微在他肩上蹭了下頭,表示听到了。
徐進嶸自己話說完,仿佛也想到了個中緣由,頓了下,摟她腰的手略緊了些,又低聲道︰“我如今才曉得你最是個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想來我跟你說話十句,你要有個三兩句听進去就不錯了。記著往後獨個時不許閉了門閂。”
淡梅被嚇了一跳,猛地睜眼看他,正撞見他低頭望著自己,神情似笑非笑的,略微有些心虛,急忙又閉了眼。
徐進嶸笑了下,轉身吹了床頭燈火。
淡梅起先還有些擔心,怕他又要折騰自己,心里打定主意這回便是真翻臉了也不答應。待覺他那手只是伸進自己小衣里撫揉著後背,並無別的動作,這才放松了下來。沒一會那藥力發了出來,很快便睡了過去。
淡梅第二日醒來,覺著有東西在身上動,睜眼一看,那徐進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身穿戴妥當了,正用塊柔軟的布巾在擦拭自己身上的汗。
昨夜一場好眠,身上出了不少汗,感覺此時那頭疼已是輕了許多,且淡梅有些不習慣被他突然這般小意溫存,伸手攔了他正伸入自己小衣內的手,訕訕道︰“我好多了。只身上衣服都濕了,黏著不舒服想換掉。你剛回來,今日想必還有事,自己忙去吧,叫丫頭們進來就好。”
淡梅開口說話,才覺著自己那聲音便似破銅鑼,嘶啞難听,等話說完,便已是有些接不上氣了。
徐進嶸看她一眼,倒也未勉強,只唔了一聲道︰“已經叫人煎藥去了,等下你喝掉。今日不要起身了,就在屋子里歇著。”說著便朝門口去了,想是去叫人進來了。
淡梅吁了口氣,拿了方才他放下的那布巾擦了下自己額頭,卻听門口傳來了慧姐的聲音道︰“女兒過來給爹磕頭問安了。”
慧姐一大早地過來給向來早出晚歸的徐進嶸問安,這卻是少見了。不止淡梅,便是那做爹的似乎也有些驚訝,停了下,便道︰“起來吧。”听著有些干巴巴地,只也是將她讓了進來,自己坐回椅上,問了她些功課。
慧姐一一應了,口齒倒也靈清。淡梅見她側頭望了自己這里一眼,猶豫了下,這才望著徐進嶸有些怯怯道︰“女兒听說爹不讓我住這里了。女兒曉得錯了,不該睡在母親屋里佔了爹的鋪,往後再不敢了。求爹息怒,不要送我回去。”
慧姐那話一出來,淡梅便差點沒笑噴出來,好容易才忍住了。偷眼看了下徐進嶸,見他坐那里也是一口氣出不來吊著的樣子,表情很是怪異,看了眼說完了話正低著頭的慧姐,又見他轉向了自己,急忙正了下臉色,咳嗽兩聲。
“唔。你去吧。”
片刻後,淡梅听見徐進嶸這樣說了一句。慧姐不曉得自己父親這話什麼意思,到底是準了還是沒準。抬頭看了眼淡梅方向,見她朝自己微笑了下,這才應了一聲出去了。沒走幾步,迎頭便撞見方才尋她不見正趕來的奶娘,被奶娘牽了手,听著一路絮絮叨叨地跟了回去。
原來昨日慧姐一早醒來,見自己不知何時竟是睡回了原來的屋子里,這才曉得昨半夜時是被父親給送回來的。奶娘又在邊上不住念,說自己早勸過了這般不合禮數,偏她和夫人兩個都當耳旁風,如今果然惹得大人不快,昨夜見他送她過來時臉色瞧著不甚好等等,弄得慧姐惴惴地。待到了傍晚時分,曉得徐管家照了自己父親的意思過來竟要送她回城里了,還道真的被奶娘說中了,雖最後祖母出面給攔下了,心中卻仍是怕父親責怪,想了一晚上,這才鼓足勇氣一大早地起身過來向他認錯了。
待慧姐走了,淡梅見徐進嶸站起來朝自己過來了,急忙啞了嗓子道︰“不是我教她這般說……”話未說完,一眼見到他那仍略顯僵硬的臉,實在忍不住了,哧一下笑了出來。笑了後才覺著自己這般似有掃他顏面之嫌,急忙又忍住了。
徐進嶸立她床榻前,盯了她片刻,最後竟是搖了下頭,丟下句“你今日老實吃藥,我晚上再過來”,轉身便出去了。沒一會妙春妙夏引著粗使丫頭送了溫水面巾過來。淡梅擦了下身子換了干淨的小衣,又喝了藥汁躺下時,心中琢磨的卻是他臨走前那個搖頭到底什麼意思。只看樣子,似乎倒是不會再強行送走慧姐了。
老太太今日要去上方寺的,曉得淡梅昨夜起了熱,特意過來看了下,見她除了嗓子有些干啞,人瞧著還可以,便叮囑丫頭仔細伺候著,這才和喜慶一道出去了。
淡梅這日吃了藥,睡了幾次,又發了些汗,到了晚間除了仍有些手腳發軟,身子已是好了許多,待換了干爽衣服,攬鏡自照了下,見不過一夜,下巴竟似又尖了些,連帶著一雙眼楮也比平日亮了不少。因了白日里睡夠了,此時不困,心想那徐進嶸早上既說了晚上要來,便在腰後墊了兩個靠枕,拿了本書翻看打發時間等他回。這回看的不過是本前唐人所撰的游記,至于前頭那本惹事的女論語連同女誡早被她壓到了箱底,想來往後是再不會得見天日了。
徐進嶸回了時已是亥時中了。淡梅丟下了書冊,打了個哈欠,剛想掀被下去好歹做個樣子迎接下,不料他卻是直直朝床榻過來,如早間那樣又盯著她看。只不過此時神情與早間時卻大不相同,眼里瞧著竟隱隱有些怒意。
淡梅不曉得自己哪里又惹到了這瘟神,遲疑了下,試探著說了句︰“你回來了?”
徐進嶸便似未听見,半晌,眼里那怒意終是消失不見,神情卻有些冷了起來。
“你何時結識了那景王府的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