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千算萬算也未算到徐進嶸竟會夜半殺她個回馬槍,一時亂了陣腳。待他開口解釋了,听著這緣由便是極其牽強。更兼見他望著自己的神色竟似帶了些小心陪好的意思,飛快地說完了話,便站著一動不動,與前頭兩日那凶霸霸的樣子大不一樣,這才緩下了心神,後退了一步,微微蹙眉道︰“我說了身子不好,去不了……”
淡梅話未說完,見徐進嶸已是欺進一步,瞧著是要逼近自己了,話也顧不得說了,急忙再往後退,他又逼近,再連著退了幾步,身後已是被桌案抵住了,再無可退之路,抬頭便見他望著自己,眼里似是慢慢溢出了些笑意。
“白日里你出來送我之時,看著倒確有幾分病弱模樣。只等我一走,你背轉了身子只怕就歡蹦得厲害吧……”徐進嶸眼楮瞟了下她身上桌上盤里尚殘留的幾瓣梨片,一邊說著,一只手已是搭上了她臉,輕輕捏了下她被屋里熱氣燻得有些微微泛紅的臉頰,“你越發不學好了,謊話張口便來。我若不把你帶身邊看著點,日後回來只怕你膽子大得好上房揭瓦了。”
他雖是在戲謔,只前頭那話確也猜得**不離十了。淡梅一時無言以對,便拂開了他觸感冰涼的手,扭頭淡淡道︰“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我不信你還會綁了我去。”
徐進嶸見她臉色毫無松動的跡象,也不惱,只是剛剛被拂開的那只手已是掐住了她腰肢,低頭湊到了她耳邊道︰“你愛發多久的脾氣便發多久好了,等累了自然就消停了,我不和你一般計較。只去不去卻由不得你說了算。我是你官人,我去哪里,你就須得跟去哪里!”
淡梅听他話說到最後,那口氣已是斬釘截鐵了,氣極怒目而視。徐進嶸與她對視片刻,輕而易舉便一把抱她起來,挾住了也不顧她極力掙扎,大步到了床榻前,一把掀開了羅帳,人卻突地僵住了。
淡梅方才心緒大動,一時也忘了慧姐又宿在自己這里,此時才想了起來,怕兩人方才拉拉扯扯間吵醒了她便有些尷尬了,急忙回頭望去,見慧姐不過只翻了個身,便又沉沉睡去,這才松了口氣,只心跳已是有些加快了。
“她怎的又睡在此處?”
徐進嶸箍住淡梅腰身的手略松了些,壓低了聲問道,聲音里帶了絲掩飾不住的不快。
淡梅趁勢又掙扎了下,徐進嶸大約也是怕吵醒了慧姐,這回終是放開了她。
“誰曉得你又會拐回來?每次都是夜半三更的嚇人。”
淡梅一得自由,便跳著腳要去穿回方才糾纏間不慎被甩掉了的鞋,光腳踩在磚地上,腳心立時覺到了絲冰涼。她剛跳了一下,身子一輕,又已是被徐進嶸給抱了起來,這回放她坐到了張高腳椅上,自己順手抄過床榻邊上那張翹頭案上放著的一雙襪,蹲到了她面前,一手托起她雪白瑩潤的腳掌,一手給她套上了襪。
淡梅不慣被他這般伺候,且一時也不明白他意欲何為,往後縮了下腳,卻是被他握住動彈不了,只得任由他給她兩只腳都穿了襪。
襪子剛穿好,不想他又拎了她的一雙軟麝皮靴子過來,如方才那般給套了進去。
“你……想做什麼?”
淡梅突然覺得不妙起來,這才依稀有些猜到他的意圖了。只又覺著依他平日行事風格,應該還不至于如此荒誕,所以只是看著他遲疑問道。
徐進嶸抬頭看她一眼,並不作答,只是站起身抓過了她的外袍抖開,示意她伸手套進去。
“你想做什麼!”
淡梅已是確信了他的意圖,雙手便死死抵住椅子把手不松開。但哪里拗得過他力氣,沒一會就被強行穿了衣服,又扯過她白日里穿過的那件厚厚斗篷,兜頭兜腦地便把她罩了進去。
“你便似只野貓,倔得很,與你也說不清道理,就這麼走了便是!”說完便不由分說將她又橫抱了起來,用腳勾開了門,撇下外間里目瞪口呆的妙夏長兒便大步出了屋子。
驟然從暖和的屋子里出來,雖全身都裹得厚重了,淡梅立時也覺著一股寒氣往脖頸里鑽。只她氣極,也覺不到多少冷意,只是用力捶打徐進嶸,他卻絲毫不加理會,反加快了腳步。行到中庭,見她拗得越發厲害,便低聲笑道︰“你若不服,就只管叫喊出聲,把全宅子的人都給引出來,到時瞧是你難看還是我難看。”
淡梅一窒,心里已經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嘴上卻也不敢真大聲嚷嚷,只恨恨道︰“你這般強行迫我,我便是去了,也決計不會與你同心的。”
徐進嶸腳步一停,只很快便又前行,一語不發。
淡梅被他抱著繞過了照壁,見門房仍守著半開的門,門外路上等著他的一干隨從,這才曉得他就是存了連夜擄著帶走自己的心思才回來的,心中雖仍是氣惱,卻又起了絲無奈之感。
徐進嶸到了他的高頭大馬前,將淡梅高舉著坐了上去,自己也立刻翻身上去坐她身後,把她整個人包在了自己的厚厚大氅里,一手挽韁,一手攬住了她腰,這才微微俯首貼到了她耳邊,狀似隨口道︰“去了那邊不與我同心,也總好過留你在家不與我同心。”
淡梅听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忍不住回頭望去。許是映照了雪光的緣故,他一雙眼楮里看著竟似有些許的寒光。
淡梅從前見過他笑,也見過他被自己氣得勃然大怒,只似這般帶了寒光似的眼神,卻是頭回見到。一陣寒風襲過,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寒噤,徐進嶸把她往自己懷里帶得更緊,低聲道︰“坐好了。船已經在埠頭等著了,等下便到。”說完一拉馬韁,當先便朝東而去。
地上積雪未化,雪光將前路照得清晰可見。清越的馬蹄疾馳聲中,東城門很快便到。
此時城門早已關閉。只守城的幾個兵卒見了徐進嶸一行,二話沒說立時便開了,點頭哈腰地目送了出去。想是他進來之時便已經打點過了。
出了城外,駿馬更是放蹄而奔。淡梅耳邊只听得馬蹄聲夾著呼呼風聲。好在她穿得厚,本就罩了連帽斗篷,又被徐進嶸的大毛氅給裹住,嚴嚴實實地只露出雙眼楮,倒也沒覺得怎麼冷。只是生平第一次坐這樣的高頭大馬,被顛得七葷八素,雖被身後伸過來的一只胳膊緊緊攬住了腰,只眼楮一看地,便覺得似要倒栽蔥地跌下去一般。這若真跌下去了,立馬要摔斷脖子,哪里還敢逞強,只得閉了眼楮盡量靠著身後的人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是覺著身下一緩,馬慢慢停了下來,原來已到了埠頭。
埠頭河邊停了十來艘大大小小的船,其中一艘大舫,船頭打了串紅紅的燈籠,映照出上面的黑底“徐”字,邊上已經有兩個人立著在等候了。見岸邊人過來了,急忙拖著拴在埠頭上的纜繩將船靠近了,又搭上了以供行走的板道。
徐進嶸下了馬,把淡梅抱了下來。
淡梅雙腳著地站穩了,見自己已經被徐進嶸拎到了這里,曉得這回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心中沮喪不已。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伸手過來像是想扶她上船的樣子,哼了一聲,避開了去,自己微微提起了裙,小心地踩著板子過去,跳上了甲板,頭也未回地朝艙屋里進去。
艙屋里也燃了旺旺的火盆,點了燭火,剛推開門就覺一陣暖意。大約是前幾天早就備妥的那艘船。這船便和徐家的那座宅子一樣,看著除了比別的船要大些外,外觀極其普通,與別船無二,只進去了,見地上鋪了花鳥紋氈毯,中間被一扇屏風隔開了,外面起居,里面臥榻,空間雖不及平日住的屋子寬敞,只各色陳設一應俱全,無一不是精致之物。
淡梅正打量著,覺著腳下一陣晃動,原來船已經離岸了,一時不備,打了個趔趄,眼見要撲倒在地了,身後伸過來一只手,穩穩地托住了她胳膊。回頭一看,徐進嶸已是下得艙來了。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吧。你的丫頭和箱籠之物明日會經另條船跟來,慧姐也是。你無須多想了。”
徐進嶸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自己的大氅,隨手丟在了一邊。
淡梅見他神情輕松,口氣篤定,一切全然在握的樣子,心中雖猶有些不服,只也回天無力了,只得慢慢伸手脫去身上斗篷,見他已是繞過了屏風,想是上榻了。
淡梅慢慢跟著過去,剛繞過屏風,突然想了起來,叫道︰“我的曉妝新!我的曉妝新還沒帶出來!”
徐進嶸不知是被她的失聲大叫給嚇了一跳還是怎的,本已泛松的表情又有些繃了起來。
“你滿腦子就曉得你那曉妝新,到此刻還念念不忘。什麼時候把這心思轉一半在別的上頭,也不至于……”話說一半,便消了聲。
淡梅沒理會,只是看著他飛快道︰“那幾株紅繡球就罷了,那曉妝新我一定要帶過去的。如今天寒地凍,牡丹根系又長,你明日務必叫人連土小心地起出來,栽在深度至少半人高的大瓦缸里,瓦缸用原土填滿,枝條纏上布頭送來。”
徐進嶸不再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淡梅,表情有些怪異。看得淡梅心里有些發毛,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自己臉,問道︰“我臉上有什麼?你這般看我做什麼?”
徐進嶸哼了一聲,已是翻身下了榻,一手便把淡梅扯著坐到了榻沿上,這才道︰“我曉得了。會照你意思做的。這樣你總可以安心跟我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