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野剛說完這句話, 腹部就狠狠挨了一拳。
他皺眉悶哼一聲,只覺身下一輕。被他壓在身下那人忽然失去蹤影, 雲野沒了著力點,腦袋狠狠撞上了床頭。
響聲驚動了在桌案邊收拾東西的侍從, 兩名侍從連忙跑上前來, 掀開帷帳, 便看見自家尊上蜷在床上, 臉上還有痛苦之色。
「尊上, 您這是怎麼了?!」
「沒、沒事。」雲野掃了一眼身旁渾身毛都炸成個刺蝟、快速消失在被子之間的小白團子,捂著肚子虛弱道, 「都下去吧。」
事實證明, 佔便宜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一代魔君趴在床上,懨懨地想。
白荼要去天衍宗的事, 雲野以各種理由為由一拖再拖, 拖到白荼險些與他生氣, 才松了口答應下來。
這日, 前往天衍宗的車馬停在了臨淵城的城門口, 雲野陪白荼來到馬車旁, 還是放心不下:「師尊,不然我與你一道……」
「不行, 我們說好了的。」白荼打斷他,「你現在不方便出現在正道眼前, 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
「可是……」
白荼板起臉:「可是什麼?」
雲野:「……沒事。」
雲野眼眸低垂下來, 做出一副可憐模樣。
白荼看得心軟, 靠近他些,低聲問:「生氣了?」
「……不敢與師尊置氣。」
白荼早摸清了他的套路,毫不留情地戳破:「你是不敢,你只會裝可憐惹我心軟。」
雲野的表情頓時更可憐了些:「師尊……」
「好了。」白荼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又想到了什麼,溫聲道,「你乖乖在魔淵等我,等此間事了,我回來後,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此時,他們身後,押解著烏鳩的囚車緩緩駛來。
跟在雲野身旁的那一男一女兩位護法走到馬車前,朝二人行了一禮:「回尊上、仙尊,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白荼點點頭:「走吧。」
他轉頭進了馬車,而那兩位護法則坐在車前,驅使靈獸。車簾重新放下,馬車前方的御空靈獸低鳴一聲,緩緩朝魔淵出口的方向駛去。
白荼此行只為澄清真相,未免正道疑心,不想帶太多魔淵侍從。
雲野勸說無果,只得退而求其次,讓自己身邊的那兩名護法跟著白荼一起去。
兩名護法為前世就跟在雲野身邊,修為高深,對他忠心不二。由他們跟著,雲野多少也能放心一些。
……放屁。
雲野根本就放心不下,怎麼可能放心。
馬車前腳剛走,雲野後腳就召集了了一小批魔淵精銳,偷摸跟了上去。
白荼乘坐馬車很快駛出魔淵,白荼掀開車簾,眺望遠處雲端。
他的身旁,一襲黑衣的女子給他倒了杯水:「此地距天衍宗還得走上兩個時辰,仙尊可要先小睡一會兒?」
「不必了。」白荼搖搖頭,「多謝芷風姑娘。」
芷風笑笑:「仙尊不必客氣。尊上交代我二人好生照顧仙尊,若仙尊出了什麼事,我與南喬必然少不了被尊上責罰。」
「是他擔憂太多。」白荼道,「我天衍宗清修多年,天衍宗還不至於對我做什麼。」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芷風意有所指道,「小心些總有好處。」
白荼低下頭,藏在鬥篷下的手輕輕撫摸著小腹,嘴唇不自覺揚起:「是啊,是得小心些。」
芷風凝神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問:「仙尊可知道,尊上這些時日,一直在派芷風調查仙尊都曾與什麼人來往。」
白荼並不驚訝:「猜得到。」
「仙尊不好奇芷風都查到了什麼?」
白荼抬眼看她。
「一無所獲。」芷風道,「仙尊鮮少與人來往,往日來往最多的,僅有那幾位修真界前輩。但這都不是尊上想要的答案。」
「此事讓芷風困擾許久,但近些時日,芷風卻隱隱有了些猜測。」芷風朝白荼眨眨眼,調皮道,「此事恐怕是……尊上當局者迷。」
白荼眼眸微動。這女子往日與他接觸不多,此刻的玲瓏心思倒是讓他有些驚訝。
他原本就沒想瞞著,白荼放鬆身體倚靠在軟墊上,輕聲道:「可不是他自己當局者迷嗎?」
都已經提示到這份上,那人還在滿世界的找他腹中孩子的父親,傻子。
芷風眼中流露出一絲豁然神色,笑道:「尊上一定會很開心。」
「是嗎?」
「當然了。」芷風眉宇都活躍起來,「仙尊來了魔淵,尊上便欣喜得不得了。若是知道這事,一定會更加開心。真期待尊上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
白荼抿了抿唇,眸光柔和下來:「我也很期待。」
不多時,馬車停在天衍宗的山門前。
白荼出發前曾修書將事情告知了凌微君,因此天衍宗對他們的到來早做了準備。白荼獨自帶著被囚車押解的烏鳩進了議事閣,凌微君已與幾名長老、以及修真界幾大門派掌教等在那裡。
白荼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次前來他本意不想驚動太多人,也早將這想法在給凌微君的書信中表明過,因此乍然見到這麼多人,他心裡不免有些驚訝。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白荼攏緊了身上的鬥篷,擋住了那幾道難以置信的目光,從容步入其中。
他這樣打扮只能瞞得過外面那群修為低階的弟子,在這群修真界頂尖之士面前,根本無從隱藏。
白荼旁若無人地走到議事閣正中,對主位上那人道:「凌微君,好久不見。」
算來他與凌微君已幾個月不見,後者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早沒先前那般瀟灑自在。
凌微君見他這模樣同樣驚訝不已,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倉惶道:「仙、仙尊請坐。」
白荼沒和他客氣,徑直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押解烏鳩的囚車被推入議事閣內。
烏鳩四肢仍被鐵鍊鎖著,垂著頭坐在囚車內,一言不發。
白荼道:「詳細情形我已與凌微君說過,現在人也給你們帶到,諸位可自行查證。」
議事閣內頓時議論紛紛。
有人質疑:「就算此事雲野是被冤枉,可他魔淵出身,現在又投身魔淵成了魔君,怎能不除?」
「就是,而且他先前還向天衍宗發過戰帖。魔族之人性情多變,誰知他哪日會不會又想攻打修真界,修真界難道就要坐以待斃嗎?」
「魔淵一日不滅,中原正道就不會有安生之日,仙尊敢擔保魔淵永遠不會對正道出手嗎?」
白荼:「我敢。」
他此言落下,眾人面面相覷,凌微君遲疑片刻,打圓場道:「本座知道仙尊寵愛雲野,若是過去,雲野定然不敢忤逆仙尊,可那人現在已經成了魔頭,仙尊的話……還算數嗎?」
回應他的,卻是被困於囚車中烏鳩。
烏鳩抬起頭來,一雙眼陰冷地看向白荼:「昭華仙君的話自然是算數的。諸位還不知道,堂堂昭華仙君,已成了魔淵之主的魔後。我們的魔淵之主現在被昭華仙君迷得神魂顛倒,哪裡顧得上你們這群老東西。」
白荼在心裡嘆息一聲。
「這——?!」凌微君大驚失色,問,「仙尊,這魔頭此言當真?」
白荼垂眸不答,凌微君的目光落到他腹中,試探地問:「那這麼說,仙尊腹中這胎兒是……」
「這是魔族之子!」有人沈不住氣,指責道,「你身為正道仙尊,怎麼做出這種事!」
白荼豁然起身:「我的私事不需要諸位費心。今日前來只為澄清事實,並將魔淵休戰的意願帶到。事情已經說完,先告辭了。」
他抬步欲走,卻被一道劍氣攔住了去路。
同時,兩道玄色身影出現在白荼身側。一男一女護法將白荼護在後,腰間武器隱隱顯出魔息。
白荼擺擺手,讓他二人退下。
執劍那人面容鬚眉皆白,應當也是某個門派的掌教人物。白荼偏頭看過去,一時沒想起他的名號。
那人道:「仙尊此言差矣,既然這是魔族的血脈,這恐怕不能算得上私事。你——」
他話音未落,手中的劍忽然像是被一股強勁力道擊中,脫手而出,筆直刺入一旁的牆面中。
議事閣中又是一陣騷動。
「別拿劍指著我。」劍拔弩張中,白荼收了內息,伸手護住腹部,語氣淡淡,「你們想如何?」
眾人沈默不語,眼中皆是戒備之色。
這算是白荼預想中最糟糕的結果。天衍宗不敢對他做什麼,事實上,如果他不想承認自己與雲野有關,修真界就算懷疑,也拿不出什麼證據。
可他不想那樣。
他從來不是那般避重就輕,遮遮掩掩的人。
而且,這對雲野不公平。
被雲野灌了好幾日仙藥,他修為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想從這裡出去倒也不難。他雖然不想與修真界撕破臉,可若他們真要與他為敵,他奉陪到底。
議事閣內一時寂靜,須臾,凌微君開口:「都將武器收起來。此地是天衍宗,昭華仙君對天衍宗有人,任何人都不得在本座面前傷害昭華仙君。」
他站起身,走到白荼面前,朝他行了一禮:「昭華仙君遠道而來,先暫且在天衍宗歇下,其餘的事,咱們容後再議吧。」
落霞峰,白荼坐在涼亭中,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
誰能想到,他有朝一日回到落霞峰,竟然是以階下囚的身份。
凌微君讓他留在天衍宗,美其名曰讓他修養,實則就是將他軟禁在這裡。
凌微君在想什麼白荼再明白不過,那人行事向來圓滑周到,不然也不會將天衍宗發展至如今的地位。
那人不敢正面與他撕破臉,又不能就這麼放他和他肚子里的魔族血脈離開,只能將他軟禁在天衍宗。
至於接下來,該軟硬兼施還是循循善誘,都好辦。
腹中的小傢伙像是感覺到了白荼如今的處境,不安地在他腹中輕輕動了一下。
白荼低下頭,安撫地摸了摸他:「別怕,爹爹很快帶你回家。」
這世上,能關住昭華仙君的東西,可沒有多少。
天衍宗山腳下,雲野焦躁地在林中踱步。
他跟著白荼出了魔淵,怕被他發現不敢跟得太緊,只能留在天衍宗山腳下等候。
可他們這一等就是大半日的光景,眼看太陽已經落山,天衍宗內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忽然,一名魔淵侍從出現在他面前:「尊上,有消息了。」
雲野急忙問:「如何了?我師尊在哪裡?」
「根據天衍宗傳來的消息,仙尊如今正被天衍宗掌門軟禁在落霞峰。」
「軟禁?」雲野眉頭緊皺,「怎麼回事,師尊不是說不會輕易與正道起衝突嗎?」
「沒有起衝突,只是……是……」
雲野煩躁:「有話快說,是什麼?」
那侍從遲疑片刻,如實道:「好像是說,正道發現仙尊懷了尊上的骨肉,他們不想放仙尊腹中的魔族血脈離開,所以就將他暫時扣在了天衍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