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做一半,廖文介便來了。
當門口傳來叩門聲時,冬菇心裡默默一嘆。說好了一個時辰之後再來,到現在最多三刻,廖文介這到底是在急些什麼。
叩門的聲音屋裡的兩人自然也聽到了。
羅侯欲起身,安勍攔住了他。
“你放心,大白天的,不會是呂丘年的人,我出去看看。”安勍走出屋,正巧冬菇也從火房步出。
“冬菇。”
“恩。”冬菇點點頭,“你回房吧,我去看看是誰。”
安勍向前走了兩步,“我與你同去。”
冬菇打開門,來者正是廖文介。
冬菇默默看著她。這廖文介同剛剛簡直是換了個人似的,一改往日勁裝,換做一副書生打扮,不過也難掩武骨,腰背挺拔,氣態傲然,卻又不失文質彬彬。
冬菇道:“姑娘是何人,前來此處所為何事?”
廖文介一拱手,有禮道:“我名喚廖文介,是羅侯昔日舊友,今日前來是特地拜會他。”
“哦?”冬菇耐著心陪她演戲,“你是羅侯的朋友?”
安勍聽見她這樣說,心中微疑,從冬菇身後走出,希望看一眼來人容貌。
“對,我是他軍中——”
廖文介聲音戛然而止,冬菇一愣,發現廖文介的眼神透過自己,看向了後方。她微微轉頭,餘光掃見安勍,心中瞭然。
再次回頭,冬菇強忍著笑意,“既然是相公軍中舊友,那快些進來吧,他一定很想見到你。”
廖文介回過神,又施一禮,“多謝姑娘。”
冬菇讓開身子,讓廖文介走進。
“不知這位公子是……”
“小生安勍,廖姑娘有禮了。”安勍微微低頭,矜持而疏離。
“原來是安公子,有禮。”
冬菇道:“廖姑娘,羅侯最近身體不太好,不方便接迎,還請見諒。”
廖文介佯裝吃驚,“什麼,他病了?可要緊?”
冬菇道:“已經好了很多了,廖姑娘,這邊請。”
冬菇帶著廖文介步入臥房。
羅侯早就聽到他們在門口的交談,他心中遲疑,為何廖文介這樣明目張膽地來到他家中,是否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要馬上通知自己。
待廖文介進入,看見羅侯坐在床上。他雖然形容未變,暗中氣勢也還在,可是卻有一股難掩的沉鬱蕭瑟徘徊周身,讓他顯得頗為憔悴。
這回她是真的是有些吃驚了。
“你病了。”
羅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廖文介皺眉,羅侯武功高深,內力渾厚,心智堅定,她與羅侯相識這麼久,他連咳嗽都沒有過,怎麼可能說病就病了。廖文介是那種心裡有疑問就非得弄清的人,可奈何現在屋裡有其他人,她找不到機會開口。
“廖姑娘,我們剛好要用午膳,你若不嫌棄,留下一起吃如何。正好還可以同羅侯敘敘舊。”
廖文介道:“那就勞煩姑娘了。”
冬菇道:“莫要這般生疏,我是羅侯的妻子,你叫我冬菇就好。”
廖文介點點頭,“好,那你也叫我文介吧。”
冬菇又重新沏了一壺茶,“我去準備午飯,你們自便。”
“好。”
冬菇轉身離開,屋內剩下三人。
廖文介看向安勍道:“安公子也是來此做客?”
“是。”安勍道,“我去幫冬菇準備午膳,廖姑娘與羅侯想必是許久未見,有很多話要談,我就不打擾了。”
廖文介笑道:“公子體貼。”
安勍輕輕點頭,離開屋子。
“真是個妙人啊……”安勍一走,廖文介立馬回覆原型,她眯著眼睛看著安勍離開的方向,手指摸搓著下巴。
羅侯抬頭,“你來做什麼?”
廖文介轉過身,“你個沒良心的,你說我來做什麼?”
羅侯道:“此事與你無關,他們查不到你。你既已離開,就好好生活,不必參與進來。”
“哈。”廖文介一樂,“羅侯,你這是在關心我?”
羅侯皺眉。
廖文介不知想到什麼,聲音忽然放緩了些,“我幫你的原因,你應該比我清楚。你曾經救過我,而我廖文介這一生,最不喜歡虧欠人情。
羅侯道:“你不必如此,此事你前來示警,當年事就已經還清了。”
“少來。”廖文介挑眉,“還沒還清,不是你說了算。”她雙手背於身後,在房間裡隨意溜躂,四下打量。
“你這日子過的還不錯,比幾年前強太多了,齊冬菇倒是個好女人。”
羅侯不語。
廖文介扭頭看他,道:“你有沒有想過,她該怎麼辦?”
羅侯道:“……我會保護她。”
廖文介走了兩步,說出的話語分外刺人。
“羅侯,你已經與之前不同了。”
羅侯心裡一顫,埋在被縟中的殘肢不禁動了動。
“我……”
廖文介道:“非是我揭你傷疤,只是你需要瞭解現實。我不懷疑曾經的你可以保證冬菇安全,可現在,恕我直言,你恐怕連自己也保不住。”
廖文介的話像刀子一樣,一點一點刮著羅侯殘餘的尊嚴。
“……我不是廢物。”
“我沒說你是廢物。”廖文介道,“我只是告訴你應該看清現實。這些話我現在不說,等到日後你真正失去重要的東西時,再說就來不及了。”
羅侯的右手在被子中,緊緊攥著那挽起的褲腿。
“……我已經同安南王府的小王爺說好,他會幫忙保護冬菇。”
“安勍?”
“是。”
廖文介道:“你這個死腦筋,終於選了一條對的路。”
羅侯道:“冬菇剛知道這件事,其中的危險你不要過多同她講。”
“你個傻子。”廖文介冷笑兩聲,剛知道?你那妻子心機城府可比你深太多了,怪不得把你拿得死死的。
羅侯道:“你說什麼?”
“沒。”廖文介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東西取回來?”
羅侯道:“找回羅慈。”
……
冬菇將洗好的菜放進鍋中,一轉頭——
“……晏珺,菜不能切那麼碎。”
“那個是鹽巴,你擰一塊就好了,別都放進去。”
“肉是凍著的,得先化了才能做……”
……
冬菇擦乾手,拉著安勍,“來,晏珺,你站在這。”
“我……”安勍此生第一次,滿臉尷尬。他真的很想幫忙,可是他這輩子也沒有下過火房,沒有點過爐灶,他舞文弄墨輕輕鬆鬆,可是洗菜切肉卻笨手笨腳。
冬菇笑道:“難得我們小王爺也有不會的事情。”
“你……”安勍臉上微紅,卻反駁不得。“你……你自詡長輩,竟還嘲笑我,當真可惡。”
冬菇道:“哦,若不該笑,那該如何?”
安勍道:“自然是幫我。”
冬菇手裡握著鍋鏟,在鍋中攪了攪。
“我願幫你,那你願幫我麼?”
……
冬菇面上帶笑,轉過頭,看著安勍。
“晏珺,你願意幫我麼?”
一瞬間,情勢分明,諸事瞭然。
安勍怔怔地看著冬菇,她雖與他相識有段時日,可是真正像現在這樣,坦然而笑的場景卻極少。他見那深意的笑容,心中情意怦然煥出,那一份想要守護的感覺,無法抑制地湧上心頭。
“我願意。”安勍向前走了幾步,手不由得握住冬菇手腕,“冬菇,我願意保護你。”
手腕上傳來的力量讓冬菇放下心,她另一隻手覆在安勍手背上,真誠道:“多謝。”
安勍搖搖頭,“不,你不要同我說感謝。”成為你的助力,成為你的保護,我願意。為你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只盼有朝一日,你能懂得我的用心。
冬菇拿來鍋鏟,接著做飯。
安勍一手輕輕撫摸剛剛冬菇碰觸的位置,心中靜默歡喜。
……
“來,廖姑娘,讓你久等了。”
“說了喚我文介,冬菇這樣豈不是見外了。”
“好好,是我疏忽。”冬菇將菜佈置好,今日她有特別準備,飯菜比平日裡豐富很多。“文介,請。”
“請。”廖文介入座。另一邊,羅侯也起了身,他身體雖沒有大好,卻已可以自由行動。冬菇上前扶他,她沒有阻止他,這次飯局對於他們至關重要,不禁要讓安勍徹底站在他們一邊,還要讓廖文介與安勍互留好的印象,方便日後合作。
扶著羅侯入座後,冬菇開啟一罈酒。
“文介,晏珺,今日我們有緣相會,可惜我與羅侯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招待,這是家釀的桂花酒,如若不棄,我願同二位同飲,聊表心意。”
“咦。”安勍佯裝疑惑,“可是我走錯地方了?”
“啊?”冬菇未懂,看向安勍。
一旁的廖文介眼珠一轉,接上安勍話頭,“是啊是啊,安公子,我也覺得好像是走錯地方了。”
“原來廖姑娘也有此感。”
“恩。”廖文介點頭,完全沒有理會冬菇的眼神,“明明是來拜訪摯友,卻誤入了陌生人家。”這時她轉過頭,向冬菇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這位主人熱情好客,文介深表感謝。”
這兩人一唱一和,冬菇明白了其中意思。她苦笑道:“你們莫要這樣,是我過於形式,弄巧成拙,反而顯得我們關係生疏了。”
廖文介道:“知道便好。”
安勍見冬菇窘迫,笑著搖搖頭,他倒了一碗酒,對廖文介道:“廖姑娘,莫要再逼迫她了。”
廖文介也自己動手倒酒,“好,便將面子做給你。”
冬菇嘆氣,拿起酒碗,“席未開,已負債,那我便直落三碗,給二位賠罪了。”
冬菇剛要喝下,一隻手伸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腕。冬菇扭頭,羅侯從她手中取來酒碗,一飲而盡。
“三碗,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