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是依著她的回憶造的,難怪她能喚得出“華蓉”。在這個幻境中,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沒有重來的機會。
只是這蠱王自作聰明,雖然知道她心中所想,還原出一模一樣的場景,卻造不出食物的味道,也根本不會懂得,鳳君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
她心中升起一股慶幸,混雜著煩悶的怒意,右手握緊了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轉身進攻,蠱王長長的觸須搖搖擺擺,鉗住了劍刃,向上一拉。涼玉足尖點地,順勢跳起來,在空中翻了個身,踩在劍身上。
這個幻境的背景,是她第一次前往人間,正是三百歲出個頭的年紀。雖力量不足,但勝在輕盈靈巧,她這樣一踩,那劍僅僅是彎了彎,便載住了她。
蠱王笨拙地伸出前齒來,在空中亂戳,仿佛匕首嗖嗖穿梭,鼻端是一股腥而澀的氣息,涼玉雙眼明亮,一手拉緊了劍柄,借力左右閃躲,前齒幾番擦過她的衣衫,卻都撲了個空,狠狠撞在自己的下頜上。
蠱王發了怒,松開觸須,涼玉連人帶劍一起墜落下來,那黑漆漆的大蟲趁機用前齒用力向下咬去,想要將她刺穿,她急忙將劍斜扔出去,扭身一踏,背後的如墨青絲紛紛在空中飄搖,只有幾根發絲落在蠱王嘴裡。
她站定在樹梢,伸手在空中一撈,接住了下墜的劍。口中念動劍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斜穿過去,眨眼間便斬斷了蠱王一根觸須。
猩紅的血液噴出,蠱王吃痛仰起頭,四雙細長的足在空中搖擺,轉瞬間天地變換,樹木碎成粉末,天空一寸寸破碎。
糟糕,這蟲子想要毀掉幻境!
可倘若出了幻境,她便又是凡人一個,手無寸鐵。
“現在學聰明了?”她情急之下飛掠而下,一腳踢在蠱王頭上,蠱王向右倒去,幻境顫了顫,停止破碎,她也被撲倒,身上掛了彩,滾了一周,揮劍斬斷了按在她身上的那隻足。
更多的足落下來,將她死死按在地上。破碎了一半的天幕明晃晃在頭頂,一塊一塊,水墨畫一般,破掉的地方是黑色的,幽幽一片死寂,沒有生命的黑,她潤澤的眼眸倒映出這片斑斕,耳邊慢慢一片寂靜。
她知道她與蠱王勢必拚個你死我活。就像雲清養的那兩隻凶狠的蟋蟀一般,使勁渾身解數,隻為活下來,討主人的歡心——朗月說,倘若她受得住,他便將血蠱拱手相送。可若是受不住呢?她抬頭望向蠱王凶狠醜陋的前臉,眼中浮現出一絲痛楚和快意交雜的情緒:若蠱王取勝,她將被血蠱吸食乾淨,到那時候,她就是朗月送給蠱王的禮物。
朗月就是兩隻蟋蟀的主人,他冷眼旁觀,隻當看戲,不費一兵一卒,也不會為失敗的那一個流半滴眼淚。
魔界三世子,他有他的立場和道理。而她別無他法,既然要靠他,就只能去做那隻贏了的蟋蟀。
蠱王沒料到她被足刺中,仍是一個後翻脫離了桎梏,兩肩赫然兩個血洞,濕淋淋地流下粘稠的血液。
血的味道讓它興奮而暴躁,她片刻不歇,趁著它發狂的功夫,又強提氣斬斷它兩足,終於體力不支,從空中墜到地上,“嘭——”砸到了集市的攤位上,直將那張木桌子從中間砸斷。
幾張字畫從空中飄落,與揚塵一起,落在她頭頂和身上,血流像小溪一樣從她坐的地方汩汩滲出。
蠱王拖著殘足向她緩慢靠近,攏過來一大片黑暗,仿佛烏雲壓頂,它雖然傷得厲害,但比起她來倒不算什麽,此番志在必得。地上的少女滿臉稚氣,兩肩已經讓血浸透,臉色因失血而蒼白,眼裡卻仿佛燃燒著九死不悔的滔滔大火。
她似乎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是有氣無力道:“你這個幻境……做得不錯。”
蠱王冷冷逼近,似乎已經不屑於聽她廢話,剩余的一隻觸須慢慢逼近,距離她的小臉只有寸余。
她仍仰面輕輕說話:“不過,我最討厭的一點,就是你變成鳳君的樣子騙我。你變成誰都可以,他不行。”
話音未落,她的眸子閃爍,已經將手邊沾了她血的字畫刺啦撕成幾片,一掌拍在血泊中,飛速念訣,兩指一並點在紙片上,頃刻間淺藍光芒大盛,“去!”
那一點藍色光團從她手上飛出,迅速擴散,變成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在她前方,慢慢現了形——竟然是一個一模一樣的蠱王!
蠱王還在怔愣,已經被另一個“自己”的前齒貫穿,它拚命掙扎,卻是徒勞,蠱王尖銳的叫聲越來越弱,慢慢的,空氣中只剩下令人膽寒的啃齧聲,哢嚓哢嚓。
涼玉感到腹中一陣翻騰,眼前便金星亂冒,忍不住閉眼伸出手掌:“回來吧。”那正在蠶食的“蠱王”立即消解,化作一片染了血的紙片,慢慢飄落在她掌心裡。
轟轟轟——地面崩裂,天空碎成無數塊,樹木、村落、集市一一湮沒,地上零零碎碎的蠱王殘肢化作黑煙,一點點消散在空中,她看著自己的手慢慢透明,指尖已經消失在視野,疲倦而安然地望向了天空。
光芒四濺,她抬袖擋住眼睛,黑暗中一團紅光慢慢漂浮著,像是一團小小的火焰,忽然撲進了她的胸口,她覺得心中一暖,四肢百骸一陣暖流通過,仿佛未被打開的穴道都被打通,一股熟悉的氣息在胸口湧動。
黑暗中,涼玉的眼睛緊緊閉著,眼下的烏青一點點潰散,身上的傷口飛速痊愈,臉色由白轉紅,身上瑩瑩一層白光,亮了片刻,慢慢熄滅了。
一切歸於寂靜,心裡沒了掛念,瞬間精疲力竭地墜入無盡的睡夢中。
這一次不知睡了多久,隻覺得恍惚間有人輕撫她的臉頰,那人的手指溫熱,縈繞著草葉的清香。
她咕噥了一句,翻了個身,一把捉住那隻手抱在懷裡,怎麽也不肯松手,那人似乎是低低歎息一聲,就著她半躺在塌上,伸出另一隻手將她臉上散落的發絲輕柔地別到耳後,抵住她的下巴細細端詳。
半夢半醒間,那人輕輕將袖子從她懷裡抽出,她用力去拽,卻仍是徒勞,那廣袖冰涼絲滑,像一陣柔風一樣,整個拂過了她,轉瞬不見。
陽光燦爛地落下來,照得眼皮發熱,涼玉慢慢地睜開眼睛,鳴夏守在床邊,跳起來驚喜道:“老太太,您可算醒了!”錦冬在一旁長吸了一口氣,嗚嗚嚕嚕地抽泣起來:“嚇死奴婢們了……”
她無力地躺在塌上,艱難地露出個笑:“哭什麽……”
錦冬抹了兩把眼淚,又是喜滋滋的笑臉,“奴婢這就叫二小姐三小姐去!”鳴夏也笑道:“老太太口幹了吧,奴婢去給您倒杯茶。”
涼玉點點頭,掙扎著坐起來,環顧四望。廂房裡只有她一個人,陽光斜打下來,隻覺得心中空空蕩蕩。她赤足在屋裡走動,茫然四顧。
外頭有簌簌的雪落聲,天地一片雪白。
她一隻手掀開了枕頭。枕下放著一隻線織的白羽毛的鳥兒,寶石做的眼睛粲然生輝。
果然,他來過了。
他把元神一分為二,卻總要有一半留在她身邊……她將玩偶狀的芳齡捧起來,點了點它的腦袋,凝神呆了片刻,又不容拒絕地將冰涼的唇貼了上去。
芳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