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的雲氣在他們腳下翻騰,其中一個少年眉心動了動,玩心大起,抬起腳撩了一下。
“仲秋——” 耳邊是壓低聲音的、無奈的警告。
他立即收回腳去,尷尬地笑了笑:“師兄。”
黃衣師兄曾巽伸長脖子往門內看了一眼,眉宇間露出一絲克制的焦躁,“奇怪,時辰過了,先生怎麽還不出來?”
此言一出,周圍站著的少年都趁機騷動起來,有人扭了扭脖子,有人嘟囔著錘了錘後背。
黃衣少年剛想呵斥,視野中卻走來了兩個人,前面的白衣少年拱袖而來,頭上帶著高高的紗帽,如雲般輕盈的紗帽上懸垂閃爍的細銀鏈。
“接引使?”他暗暗疑問。
後面跟著的少女單薄的一襲白衣,烏發如雪,低著頭快步跟著,腳步輕得像隻貓。
“等一下。”他快步迎上去擋在少年前面,“先生還未出關,請問這是……”
少年抬起頭來,曾巽愣了愣,“玄風大人?”
這玄風乃是禦文的徒弟之一,現任文淵閣神官疏風的師弟,按輩分來說,這群前來迎接的黃衣少年都是小輩,萬萬不敢阻攔。只是,玄風為什麽作接引使的打扮呢?
玄風溫和地笑了笑,將手中玉牌攤開,道:“陛下密令,我與師妹前來接引玉郎出關。”
“噢……”黃衣師兄心中疑惑,玉郎一家大都低調,出關不過是小輩弟子在門口迎一迎作罷,倒沒聽說過天宮會派接引使專門來接。但玉郎此次閉關二百年,這群小輩年歲尚小,都是第一次來迎,前面的規矩如何,他們也實在不敢妄斷。
玄風拱手:“那小仙就先進去了?”
黃衣師兄急忙退至一邊回禮:“不敢不敢,玄風大人請。”肩膀上忽然溫溫熱熱的一團,原來是站在身旁的那個叫仲秋的少年湊了上來,貼在他肩膀上,好奇地看著。
仲秋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玄風緊隨身後的師妹,她腳步很輕,走過他面前時,竟然掀開面紗,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面頰白皙,睫毛卷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看上去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們的眼神一路對接,回頭之前,她勾起嘴角,衝他露出一個有些詭秘的笑。
仲秋眨了眨眼睛。
“師兄。”有人叫了,“天宮已派人來接先生了,我們還需再等嗎?”
雖口稱先生,這幫小弟子實在是小輩中的小輩,連玉郎都面兒都沒見過,更別說受他指導。他們對玉郎,尊敬有余,感情卻不足。這會兒蠢蠢欲動,都巴望著早點回去。
“那……”曾巽舉棋不定,許久才無奈道,“那我們退到山下恭候先生吧。”
司矩嫻熟地挽起涼玉的發絲,在頂上梳了個髻,俯身歎道:“殿下,現下沒有星冠,只能先這樣了。”
涼玉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滿意道:“玉郎那老頭子講究多,沒有那一身行頭正好。”
司矩莞爾。涼玉的小手攀上她放在肩膀上的手,看著鏡子裡的倒影:“阿矩,你記不記得,從前你也是這樣為我梳頭。”司矩微微笑道:“臣怎麽會不記得?殿下年歲不大,話說得倒像是老人回憶人生一樣。”
涼玉嗤地笑了,拉著她的手甩一甩,目露狡黠,“哎?阿矩學會開玩笑了。”司矩嘴角勾了勾,立即垂目斂容:“不敢——殿下,臣的兄長已安排妥當,若是好了,我們便走罷。”
“啊。”涼玉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又對鏡整了整額前的頭髮,手心全是冷汗,赧然地跟在司矩身後,“說真的,雖說已兩百多年沒被老頭子的棍子打過了,一想到要去見他,還是覺得緊張。”
司矩貼心地為她開門,“殿下不妨想想別的事。”
“……嗯,棍子打得屁股疼。”
司矩:“……”
庭院裡陽光燦爛,照得疏風一身雲梭織就的白袍熠熠生輝,他遠遠便揮手叫道:“殿下。”
涼玉提起裙擺快步走到他面前,“仙友怎麽親自來啦?”
疏風跟著她們一起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她:“我不放心殿下,故……”
涼玉笑道:“司墨上仙已安排好,我悄悄地上天,見老頭子一面便走,算是盡個禮數。仙友要是沒事,就一起去吧。”她回頭問,“阿矩,什麽時辰了?”
司矩遲疑了一下,微微蹙眉,“該是快了,只是大哥不知道為何,還沒有聯系我。”
“再等等吧……”
“小花神,留步。”
一個黑影猝然翻越而來,呼啦啦落在她面前,涼玉被逼得倒退一步。司矩神情戒備,疏風劍已出鞘,寒光和利聲同時迸出,卻被涼玉拉住了袖口。
氣氛一時凝至冰點。
玄衣少年在利刃旁邊笑容肆意,斜眼睨著疏風:“這位仙友有點過於緊張了罷。”
疏風的劍刃向後閃了閃,臉上緊張的神色卻沒有褪去:“你是魔界的人?”司矩迅速而低聲判斷:“魔界三世子。”
朗月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冷笑道:“仙界諸人又不是草包,怎麽聽見魔界便草木皆兵呢——況且你背後的那丫頭,用得著你來保護嗎?”
疏風臉色變了變。涼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劍鞘,擋到他身前,沒好氣地衝朗月道:“少開點玩笑。”
疏風和司矩對視一眼,都向後退了半步,只是疏風收劍入鞘的手有些抖。
涼玉耐著性子道:“三世子要是來找我敘舊,改日再說,今日涼玉有要事在身,現在就得走了。”
“你去哪裡?”
“回來再告訴三世子。”
“等等等等。”他撣了撣袖上的灰塵,仍擋在她面前,抱著懷懶洋洋地笑了,“我既來了,你哪有走的道理?”
涼玉看他半晌,恍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又是來拖住我的?”她冷靜地微微垂目,兩手合十,光暈隱隱浮動,司矩憂心道:“殿下——”
“我今日不想跟你動手。”朗月望著她,笑容斂去,“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今日決不能上天去。”
涼玉眉宇猛然一動,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他歪著頭笑道:“我還知道,他們在上面布好了網,正等著請君入甕。”
話音未落,身影倏忽破碎,化為無數隻黑色蝙蝠,嘩啦啦飛散了。
司矩望著滿天的蝙蝠,“……幻術。”
難怪他不肯和她動手,原來見她的只是個影子。
涼玉腦子裡一團亂麻:朗月人呢,他為什麽不能來?魔界諸人的幻術,竟也強悍到這程度了嗎?他說的請君入甕,是什麽意思?
司矩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迅速變得慘白:“殿下……莫不是……”
涼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司矩的指尖冰涼僵硬,她也跟著顫抖起來:“別慌……”
“小妹!”一團帶著金光的雲頭滔天巨浪似的一股腦湧過來,淺灰麻衣銀綬帶的男人幾乎是從雲上整個栽了下來,轉眼到了眼前,“出大事了!”
司矩的嘴唇顫抖著,輕不可聞道:“大哥,是父親嗎……”
涼玉如遭當頭一棒,眼看著眼前與司矩生有幾分相似的司墨仙君眼眶通紅,嘴唇開合:“父親他……剛出關便遭人暗算,現在昏迷不醒,但是……”
涼玉怔怔看著他:“但是什麽?”
“南昌星已落。”
仙界諸人,多與外物相聯,兩者休戚相關,可互相印證。正如長挾、動春兩塊石頭代表著花神的狀態,已亮了不知道多少載春秋的南昌星就是那玉郎老頭子的專屬星星。
生死不明只是表征,現在南昌星隕落,就算神人在世,也將無力回天……涼玉心裡像是破了個大口子,她這個改頭換面、痛改前非的不肖弟子,連一面也沒見上,一句話也沒能對他說,簡單又刻板的老頭,就在她上天前的一刻鍾內,被別人暗害了?
她一把扶住後退兩步說不出話的司矩,急道:“天宮那邊怎麽樣了?”
司墨看她一眼,啞著嗓子道:“前來迎人的弟子,從裡到外三十余人已全部扣押,巫神以畢生醫術續著父親的命,但卻要他所中之毒,我等從未見過。”
“中毒?”她眼中閃過疑惑和憤怒,“是誰下毒?”
司墨的目光劃過涼玉和她身旁疏風的臉,慢慢道:“據門下弟子說,最後進去的,是玄風,和……”
“事關疏風、玄風兩位大人清譽,還希望各位能再仔細回想一下。”
被臨時抓來主審的風神希望通過踱步來塑造一種輕松的氣氛,卻不知道他帶過的一陣陣刮骨疾風將心中的焦慮透露了個乾淨,令下面少不經事的少年們更加心驚膽戰。
底下跪了烏壓壓幾十人,面面相覷,但都沒有吭聲。一時間一片靜默,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