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玉騎著巨鳶極速後退,朝圍觀的烏壓壓一片人群大喊:“沒箭了……赤魄神君來了嗎,倒是再多給幾根箭啊!”
四面嘈雜聲一浪高過一浪。
涼玉回頭細細一看,驟然發現那些人面前升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這道屏障將她與溫玉二人封在其中,發現事情不對的眾仙,正各顯神通欲將屏障打破,更多的人呆呆地望著她們,不知如何是好。
溫玉眼底彌漫著森森寒意,是一種被激怒的、要將她挫骨揚灰的狠厲,她慢慢抬起袖口,招了招手。
巨鳶大聲啼鳴起來,那聲音漸漸變成了慘叫,一下一下地被看不見的繩索向下拽著,離溫玉越來越近。
涼玉咬了咬牙,立即棄巨鳶騰空而起,從懷中撒出一把黃麻紙,咬破食指,兩手一拍,一條青色遊龍搖頭擺尾,她直落下去,騎在龍身上,抱住龍頭,龍尾如鞭,直向溫玉的臉掃去。
還好還好,前些日子剛見過應龍。
溫玉站定在原地,笑容古怪,忽然以手指天,空氣中傳來了震天動地的龍嘯,一隻玄色巨龍在空中顯形,此龍巨大,纏綿數裡,一頭撞過來,瞬間便將她的青龍撞得打在了石壁上。
涼玉的脊背狠狠撞在石頭上,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兒。
溫玉看著她,嘴唇微動:“你以為,只有你會幻術嗎?”
凶惡的玄龍每一片鱗都尖如利刃,尾巴一掃,罡風襲來,小青龍的尾巴生生撕開,慘叫一聲,涼玉腹部隻擦到了龍尾,隻覺得驟風宛如一把利刃生生將她割裂開來,一口熱血湧到了嘴邊。
小青龍載著她在空中閃來躲去,晃得得她渾身都骨頭都快散架,她在眩暈中抽出一片紙,抹上指尖鮮血,撕為兩片,化作手中兩條長鞭。
一條照著黑龍直掃過去,另一條緊緊勾住溫玉手裡的華蓉劍刃。
玄龍挨了一鞭,吃痛長嘯,一時間鱗片飛濺,如同天上下刀子,它雙眼赤紅,一尾掃過來,力道之猛,將涼玉胯/下小黑龍一劈兩半,竟然變回片黃紙,飄落下去。
“該死……”飛速下墜中,涼玉一鞭飛起,靈敏地纏住黑龍身軀,止住了下落,借力騰身而上。
溫玉再次以手指天,黑發變粗變長,不斷向外延伸,一團團光暈交替爆炸之間,黑龍應聲而斷,化作一抹黑雲直上。
失去了支撐的涼玉再次下墜。
溫玉手中也出現一道長鞭,於雲海中盤繞,帶過咻咻冷風,一鞭橫打在涼玉腰身上。
涼玉被鞭子卷著,狠狠砸在地上,滾了幾圈,冰冷的白雪融化在深可見骨的傷痕上,痛極難耐,她哼哼了一聲,想要爬起來,卻又沒撐住翻了個身。疼痛如跗骨之蛆緊緊纏繞上來,冰火交替的恍惚頓時席卷周身。
“殿下……殿下……”
迷茫之間,聽見司矩在屏障外喊她。
喧嘩聲越來越大。手掌下方,尖利的石棱已經劃破她的手掌,她艱難地掏出一張黃麻紙,將血塗在上面。
用盡心頭血為止。
狂風呼嘯,黃紙慢慢升起,猛然一躍,化作熾烈的太陽,迸射出無盡光輝。
結界之外,眾人一片嘩然:“……折紙成靈!”
與此同時,一柄柄飛旋的利刃從涼玉手中飛出,將溫玉手中長鞭斷成數截。溫玉向後一退,一手支起屏障,可是回旋利刃徑直破屏障而入,似長眼了一般,“噗”地刺入她的後背,又有一柄劃過她的小腿。
溫熱的血流出,溫玉的臉色森然如厲鬼,受傷令她暴躁。偏偏在烈日的炙烤下,汗水不住滴落,又迅速蒸發,變成絲絲縷縷的白煙。她嘴唇開裂間,血跡順著嘴角向下蜿蜒,在這麽下去,她會被烈日生生曬死。
她猛然伸出手去,排動烏雲彌漫蒼穹,狂風呼嘯,巨大的烏雲在空中組成了巨獸的嘴,將那烈日一口吞下!
天地瞬間陰暗下來,飛沙走石間,有雨絲飄落,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打得揚塵四起——
涼玉黑色眸中倒映著急墜的雨絲,臉色因失血而蒼白:撕紙做日月,已是她幻術之極限……
可是溫玉也能破,她也能破……
頭頂忽然劇痛,雨點打在她身上,立即化為滾燙的鐵水,將脆弱的皮膚燒出一個個血洞。
鮮血順著她的頭頂和面頰流下,涼玉一個激靈,從地上掙扎起來,伸出鞭子將雨點揮開,可是總有精疲力盡時,一旦她停下來,她就會被這鐵水吞噬,變作一具千瘡百孔的乾屍。
邛戾之女出手,怎會給人喘息的余地?
涼玉騰至半空,思緒一片混亂,忽然看到了屏障外面,定定望著她的巍因上神的臉。
恍惚中是在問花閣裡,小童不情不願地從書櫃中取出一本冊子:“這個也給你。”
“這是什麽?”
“這東西於我已經沒用,但現下對你卻有用。你非但要修成你父君那麽厲害的折紙成靈,還要知曉怎麽去破。”
當時她愣住了:“自己破自己?”
是鳳君在旁邊點頭:“唯有如此,方能精進。”
她心裡拿了主意,強撐著越飛越高。
腳下一片脆弱的雲頭被那殘忍的雨打得左右搖晃,如同浪中浮萍。
她扔掉長鞭,伸出手掌,口中念訣,淡淡光華從她掌心傾瀉而出。
雨點仍在繼續,很快白皙的手掌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洞,一簇簇白煙從她掌心升起。
天光猛然閃爍,一時四面聲響都被扭曲拉長,變成喑啞的慘叫。掙扎了片刻,雲開霧散,所有幻術一刻間破開。
雨停了。
幻術能為她所用,也能一招全破。
初戰是天光破曉,到了現在,不知道日月幾何,她的呼吸中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血氣。
二人都到了力竭的邊緣。
溫玉望著她,兩眼中紅色越發明顯,如同發狂前的征兆,她淑女的面目已破,喉間呼呼低鳴,揉得心弦震顫,像是蟄伏著的野獸的咆哮。
涼玉慢慢退著,感受著手掌中的湧動的不安的力量,掐算著最後的時間。
她看一眼屏障外面目不轉睛的眾仙,伸出右手,掌心越來越滾燙,如同血管骨骼之中,藏了一顆小小的心臟,她高聲喝道:“華蓉,兩百年為他人所用,蒙蔽本心,還不認主!”
溫玉手中華蓉劍,紅光倏忽熄滅,劍身劇烈晃動起來,光芒大盛,瞬間便掙脫了溫玉的手,在空中劃一道熾烈的痕跡,飛向了涼玉。
眾人瞪大眼睛:“這……”
等了兩百年,涼玉再一次手握華蓉,伸手逼退了劍中殘余的最後幾絲微弱的魔氣,人劍合一的瞬間,功力大漲,猛地朝溫玉劈頭而來。
溫玉臉色灰敗,但仍含了一抹詭異的笑,折一樹枝為劍,精準地指向她的命門。
她已經掌此劍二百年,熟悉得宛如身體的某個部件,華蓉算什麽,怎是她的對手?
司矩咳出一口血,從地上撐起來,眼看著溫玉臉色古怪,失控吼道:“殿下,殿下快躲開!”
涼玉雙眸微眯,恍若未聞。
那個瞬間,她劍尖斜刺前,驟然停住,拐了個彎抄底而來,這一劍宛如龍躍潛淵,帶著驚天動地的詭異旋風,帶起了昆侖旋轉飄動的落雪,勢不可擋,當空而來。
原來她用的並不是那一套練了一百年、溫玉牢牢掌握每一個弱點和的華蓉劍法——
“這是……”有人認出來了,嘴唇不住地顫抖。
樹枝連帶著溫玉的半截白生生的手臂一齊掉在地上。
宛如誰按動了暫停鍵,所有的聲音片刻消失,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唯獨涼玉的聲音響著:“這是鳳桐神君的碧鳶劍法。”
一劍刺入溫玉胸前,華蓉乃凶劍,瞬間便將溫玉身上功力泄洪般的放出來。
溫玉的臉上出現了一道一道蜈蚣般的黑色印記,目眥盡裂,血紅的眼睛爆出了無數血絲,形容可怖,一團一團濃重的黑氣,從她衣袖裡、前襟中爭先恐後地湧出。
“……真的是魔!”終於有人連滾帶爬地上天宮稟報。
溫玉布滿黑色印記的手握住了華蓉劍的劍尖,不顧手上鮮血迸濺,對著涼玉的臉,森然一笑。
下一秒,人們看見紅衣少女驟然栽倒,身子蜷縮在地上,不住地痙攣著。
涼玉如同溺水的魚,大口呼吸,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剔開她的心臟,攪動著血肉。
她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來,一手撐地卻毫無力氣,掌心的汗水融化了一大片積雪。
溫玉的聲音幽幽傳來:“你的魂魄,比別人脆弱很多。”
她竟然以自己為代價,使了禁法離魂術。
離魂術的結局,她魂飛魄散,溫玉神形俱滅——
同歸於盡不過如是!
涼玉死死抓住胸前衣襟,汗水濡濕了她的發絲,她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眸子渙散開,發出難以耐受的低吟。
我不要……我不甘心……
“殿下!殿下!”
她隱約聽見阿矩他們在用力拍打著結界。
耳畔的聲音聚攏又模糊成一團,她使不上半分力氣,手指緊緊地扭著衣襟,衣襟已經被冷汗浸透。
不行了……她的意識渙散開,難道……就這樣……
就這樣……
眼底模模糊糊浮現了鳳君的影子,宛若虛幻的光影迅速掠過。
大婚之日變作我的忌日……真是有些……真是有些……
她的眼睛慢慢合起,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溫玉以十指為爪,她皮膚全部變成了灰白色,向上一攏,一縷魂魄從那紅裙中升起,已經探了個頭。
“殿下……”疏風和大口喘氣,死死瞪著人偶娃娃般歪倒在地上的少女,豆大的眼淚滑落出來。
她似乎已經沒有一絲生氣。
一陣劇烈的轟鳴,自天際而來,刹那間便如一隻撼天動地的手,瘋狂晃動了整個昆侖,宛如諸神降世,九天十地的蒼老神獸齊齊低吟。
刹那之間,罡風襲來,昆侖終年不停的落雪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眾人驚恐地望向四周。
天色慢慢暗下來,如同一團墨汁倒入了水中,蔓延到每一個角落,空中烏雲滾滾,如巨浪翻湧,片刻之間,一道白光猛然劃破蒼穹。
“是……”
“是天罰……”
“轟隆——”地面在顫抖,雪原龜裂開來,無數道縫隙中,巨石滾落,閃電照得整個世界一片明亮,溫玉被一片明亮簇擁在其中,下一秒,巨雷重重落下。
所有人被這股氣衝得向後退了四五步,再看向其中時,只見溫玉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團濃重的黑氣。
“轟隆——”又是一聲。
涼玉精疲力盡地躺在地上,魂魄剛剛歸位,仿佛一個被扼住脖子的人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她劇烈喘息,呆呆地看著烏雲翻滾的天幕。
三聲雷過。
烏雲仍未散去,閃電襲來,竟然又是一道雷,這道雷卻劈在了涼玉身上——
“殿下!”
涼玉剛掙扎著爬起身,便被打得坐回了地上。她被劈蒙了,剛提起一股氣,隨即又是一道,打得她栽倒在雪地裡。
“劈啪。”
所有人目瞪口呆。
又三道雷。
涼玉仰起頭望天,露出蒼白怔忪的一張臉,漆黑的眸子如寶石閃耀。
她死死撐著地,慢慢站了起來,手上軟綿綿地提著華蓉劍,身上銀光閃爍。
雲開霧散後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她如血的衣裙上,如同一面豔麗的旗幟,如同一把烈火,融化了整個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