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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寵成癮 第四十一章:宋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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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南西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8-26 16:13:29 来源:搜书1

江西置若罔聞,眼底一點漣漪都未起。

林燦不知道葉宗信對她了什麼,隻肯定一點,她那個禽獸舅舅一定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

「你母親,這兩天應該會下葬。」

林燦這句話剛落,江西便猛地轉過頭來,死死盯著林燦,一雙眼,冰涼冰涼的,久久,她說:「小燦,幫幫我。」

大概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聲音乾澀又嘶啞,眼眸裡,再也不是年少純真的清澈,蒙了厚厚一層灰霾。

林燦隻覺得心驚,竟不忍去看她,聽見她輕緩的聲音,平靜得出奇:「我母親沒看到我會走得不安心。」

「舅媽她……」隻說了三個字見江西身子顫了一下,林燦立刻話鋒一轉,不可一世的語氣,「你是傻子嗎?那些混蛋欺負你,你不會欺負回去嗎?拿著我的槍,」將背包裡那把小槍塞進江西手裡,她豪邁地慫恿,「去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江西抬頭,有些不明所以。

林燦坐過去:「來,我教你開槍。」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不見人影,一把兒童玩具槍率先指到了門外。

幾個剛洗完眼睛回來的保安立刻雙手攤開,掩護住眼睛。

「江西,我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男孩道了別,將門推上,然後訓斥身邊的女孩,「不要用槍指著人。」

幾個保安一聽,抱住頭,死死不肯撒手。

女孩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人。

幾個大男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可算把這小祖宗送走了。

等出了走廊,拐進樓梯口,柳是一把拽住身邊的女孩:「江西,快跑。」

不到五分鐘,VIP重症病房裡的警報聲就響了,頓時,戒備森嚴,幾十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滿醫院跑動,一層樓一層樓地翻找。

「你去門口守著。」

「你去一樓大廳。」

「你們幾個去那邊找找看。」

腳步聲由遠及近,越發靠近一樓的樓梯口。

「江西。」

「嗯。」

樓梯下面,昏昏暗暗一片,細看,蜷縮著兩個小小的身子。

「你藏好。」柳是將江西又往裡推了推,「我引開他們就回來。」

江西沒有鬆手,反而抓得更緊:「柳柳,」她慌亂極了,一隻手緊緊拽著柳是的衣服,「你要快點回來,我一個人害怕。」

「你在這等我,哪都不要去。」

「好。」

柳是揉了揉她紅紅的眼睛:「不要哭,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江西重重點頭。

柳是轉身鑽出了樓梯底下,往對面的人群跑去,一眼都不回頭。如果,他知道會把她弄丟,那他一定不會留下她一個人。

過了很久,天都黑了,柳是也沒有回來,江西抱著雙膝,縮在最角落裡,冷得瑟瑟發抖,她不敢抬頭,將自己藏在黑暗裡,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樓梯口外,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手心攥得緊緊的。

「宋少爺。」

樓梯口處,高大的男人喊了一身,語氣十分恭敬。

「帶我過去。」

男孩的聲音清脆,稚嫩,卻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沉穩。

昏暗的樓梯底下,縮成一團的身子驟然僵了一下,緩緩抬起了眸子。

「宋夫人還沒過來,是不是——」

男孩直接打斷:「現在就去。」

不由分說的口吻,分明才十歲大的孩子,一身尊貴與強勢似乎是與生俱來。

男人下意識便俯首,聽從:「是。」

電梯門開,宋辭轉身走進,身後,有人在喚他,聲音很輕。

「宋辭。」

宋辭突然停下。

他一身黑色的衣服,江西昨夜裡迷迷糊糊時,聽見葉宗信說,今天宋家會來醫院領回屍體。

「宋辭。」

小小的聲音,虛弱,無力,還有戰戰兢兢的慌亂,好像似乎要飄散。

只在第一個音符他就聽出來了,是江西的聲音,然而,卻沒有回頭。

「宋辭,」她哽咽了一下,「是我。」

無助,害怕,像那天晚上電話裡的聲音。隻隔了兩天,恍如隔世,好像他們都突然長大,不再是當初的樣子,連聲音,都蒼老了。

宋辭沒有轉身,繼續往前走。她跟著他後面,不遠不近的,總隔著幾米的距離。

「宋辭。」

除了喊他,江西什麼都沒說,一直跟著他到了電梯口。

宋辭回頭:「不要跟著我。」聲音,冷冰冰的。

她瘦小的身子顫了一下,微微後退了一步,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裸露在外的皮膚,有青青紫紫的痕跡,披散著頭髮,小臉瘦得脫了形,唯獨一雙凹陷的眼睛很大很大,黑色的瞳孔像極了蒙塵的琉璃。

她緩緩走近,身上的白色裙子並不太合身,裙擺隨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晃動著,似乎不敢隔太近,她朝著他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步子,好像如履薄冰。

「不要過來。」他的眼,冰涼冰涼的。

宋辭的眸子,是江西見過最好看,曾經那麼癡迷,如今,她卻害怕多看一眼了,她怕從這雙眼裡,看到厭惡與憎恨,她低著頭,手垂在兩側,將裙擺攥得皺巴巴的:「我知道你生氣,我不是要你原諒我。」

宋辭沉默著。

他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江西知道的,宋辭在責怪她,怎麼能不責怪呢,她欠的,是一條命,是宋辭最親之人的命。她想,可能宋辭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來,她揉揉眼睛,走到宋辭面前,抬起手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卻又不敢,很小聲地開口:「宋辭,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聲地重複著:「我不是故意的……」

她沒有哭,強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還太小,不懂什麼是堅強,只是知道,不能讓宋辭覺得她可憐,如果他憐憫她,也許就不忍心那麼責怪了。

她是知道的,有個詞叫罪大惡極,所以,寧願被責怪。

宋辭不說話,大概,再也不想理會她。

江西低頭,懸在半空中的手緩緩垂下:「對不起。」

母親說,這三個字,是世間最無用最殘忍的三個字,她以前不懂,現在好像明白了。

沉凝了許久,宋辭開口了,他說:「我不想看到你。」

「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了。」

「你滾。」

宋辭用力一推,她狠狠跌倒在地,終於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終究,宋辭厭惡她了,她最喜歡的宋辭……

那天,她剛過了九歲生日,正是懵懂的年紀,還不懂愛是什麼,可是就在那天,她第一次遇見了宋辭,她每年生日都會對著院子裡的噴泉池許願的,她說:我希望爸爸媽媽可以不要再吵架。

小燦取笑她,說她不切實際。

然後她搖搖頭,說要重來,說:我希望以後我嫁給宋辭了,可以不要吵架。

當時小燦笑翻在了池邊:你懂什麼是結婚嗎?

她不懂,只是知道,時至今日,物是人非,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吵架的人,永遠要很好很好的人,從現在起,要背道而馳……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都怪她沒出息,淚流了滿面,她低下頭,瘦得只剩骨節的手撐在地上,緩緩站起來,「那我可以再也不出現。」

身子搖搖晃晃,她轉身,不敢回頭看宋辭一眼,若是回頭了,可能就再也捨不得了。

她走得很慢,身後的聲音喊住了她。

「葉江西。」

三個字,女人聲音冰冷,似乎壓抑著什麼,緊繃極了。

終於還是躲不掉嗎?江西想,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回頭看宋辭一眼,就一眼,她不貪心的。

轉頭,江西望向宋辭,那雙那麼好看的眸,眼裡,都是她的影子,她突然便不是那麼害怕了,她抬頭看著女人:「宋夫人。」

唐婉穿了一身黑色的裙子,帶著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半邊臉,江西看不清她的眼,只是聽見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緩緩靠近。

「他們都死了,」冷靜到刺骨的聲音,唐婉問,「為什麼你還要活著。」

她說著,傾身去抓阮江西的肩膀。

「母親。」

身子一撞,江西被宋辭推開,他擋在她前面,只不過比她高了一點點,卻將她整個護在身後:「母親,不關她的事。」

十歲的孩子,做出這樣的舉動,像是本能反映。

「不關她的事?」唐婉突然便笑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入了魔障呢,才九歲大的女孩子,居然這樣會玩心呢。眸光,漸進陰冷,她看著那分明害怕卻不肯退後一步的女孩,「若不是因為你,宋錫南也許不會死,至少不用屍骨不全死得那麼難看。」

「母親。」

宋辭沒有多言,只是用身子擋著江西,倔強地不肯退讓,身後的女孩,癡癡地抬頭凝視,灰暗的黑瞳,一點一點明亮了,所有害怕與慌亂全數消失殆盡。

原來宋辭讓她滾,只是對她不忍,不想她被唐婉為難。一定是這樣的,母親也說過,她那樣聰明。

唐婉冷冷睨著宋辭:「你要護著她?」

宋辭沉默不言。

唐婉取下帽子,露出一雙眼,紅腫又空洞著,好似在自言自語:「你父親的屍體,你看了嗎?警方說,少了的那隻手找不見了,可能被汽車壓碎了。」滿是紅色血絲的眼看向宋辭,「你還要放她走嗎?」

宋辭攔在唐婉面前的手,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抿著的唇,一點一點褪去血色。

他沒有讓開,很久都沒有,只是身體顫抖得快要站不穩。

「宋辭哥哥。」

江西極少這樣喊他,一如初見時,她對他微微一笑,推開了他的手,走到唐婉面前:「宋夫人,你不放我走要做什麼?」

這樣稚嫩的一張臉,卻有著這樣清靈乾淨的一雙眼睛,不退一步,好像無所畏懼。

她和阮清,真像……

唐婉笑著,輕輕啟唇:「我要你陪葬。」

宋辭大喊:「母親!」

「把小少爺帶走。」唐婉吩咐身邊的男人,「還有她,裝進棺材裡。」

「不要!」

「母親,不要。」

「母親,我求你。」

「放了她,我求求你。」

「……」

歲月殘酷,宋辭終歸年幼,敵不過現實。只是江西卻不怕了,因為,她知道,那個年幼的男孩,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重症監護室外,正是吵吵嚷嚷。

「不準碰本小姐!」

「本小姐金貴的身體,是你能碰的嗎?」

穿著黑色西裝的保安直接拎著林燦的領子,出了病房,全程都面無表情。

林燦鬼吼鬼叫:「鬆手!」

對方沒反應。

林燦扭來扭去,回頭惡狠狠地瞪:「還不快給本小姐鬆手!」

對方還是沒反應。

該死,她的槍哪裡去了,要不然,一槍打腫這黑無常的臉!林燦扭頭,繼續威脅:「再不鬆手,我讓我外公把你們都炒了。」

黑色西裝男,拎著她,直接下樓梯扔在大廳的地板上。

丫丫的,她林大小姐,還沒這麼被人當成垃圾扔過,麻利地爬起來,正想破口大罵順便拖延一下時間,突然,定睛一看,林燦大驚:「柳是!」

柳是站在樓梯口,一點反應都沒有,像個傻子一樣杵在那裡。

「柳是!」

他還是失魂落魄,沒有回應。

這白癡!林燦鄙視了一番,扭頭瞪黑無常保安:「松不鬆手?」

對方不鬆手,打定了注意不讓她搞遊擊戰和掩護戰。

既然一言不合,林燦張嘴就咬。

「啊!」

黑無常保安終於給了點表情,是很痛苦的表情。

林燦一把推開男人,麻溜兒地溜號了,拉著還在靈魂出竅的柳是就跑。

可柳是硬是一步也不挪。

林燦對著他耳朵嚎了一句:「回魂了!」

柳是抬頭看她,眼神獃滯。

林燦推推搡搡:「你杵在這幹嘛?」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江西呢?」

冷不丁地,柳是說:「丟了。」

「什麼?!」分貝飆升,林燦驚叫,「丟了?」

柳是怔怔地看著樓梯底下,喃喃自語一般,眼神都是空洞的,他說:「我把她給弄丟了,我怎麼都找不到。」

「一定是我讓她等太久了。」

「她走丟了。」

「她一個人,一定很害怕。」

「林燦,」柳是紅著眼,抓住林燦的衣服,「你去幫我把江西找回來好不好?」

「幫我把她找回來。」

「我求你。」

林燦完全怔住,她從六歲就認識柳是,大概是因為年少喪母,性子冷硬得像塊石頭,他這是第一次對她服軟示弱。

林燦扯扯嘴角,隻罵了一句:「柳是,你這頭豬!」

這頭智商一百五十三的蠢豬,難道不知道葉家現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嗎?他對阮江西,卻還這麼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次日,於氏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阮氏小千金病危的消息覆蓋了整個財經媒體,阮氏電子股份一跌再跌,股東大會一致推選總經理葉宗信代理阮氏執行總裁一任。與此同時,錫南國際董事長逝世,第一順位繼承人尚且年幼,暫由其母唐婉代為管理。

轉眼三天,整個Y市的商界重新洗牌,葉家與宋家翻天覆地。

三天,她被關在這個照不進一絲光線的房間裡整整三天了。那天她被裝在棺材裡運出了醫院,一睜眼便在這裡了,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像是閣樓,狹窄又昏暗,隻開了一扇小窗,窗前是一棵開得很茂密的樹,看不清是什麼樹,擋住了所有的光線。

三天了,小燦說,她的母親的葬禮便在這幾天裡。

閣樓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漆木的小凳子,凳子上放了一盞小檯燈,晚上,她會點著燈抱著自己縮在角落了睡覺,檯燈已經沒有電了,有些黑,她摸索著將檯燈放下,把凳子搬到窗前,然後踩著凳子伏在窗台上,她個子太小了,需要踮著腳尖,夠著窗外搖搖晃晃。

好高啊……

好像是一座廢樓,外面長著開滿了香樟的大樹,原來這裡是宋家啊,母親偏愛香樟花,以前聽母親說過,錫南叔叔年輕的時候為她種了一院子的香樟樹。

哢噠一聲,門被推開,突然照進來的光線強烈得有些刺眼,江西抬手擋住了光,然後手腕被抓住,身體被重重往下一拽。

「你在做什麼?」

是宋辭的聲音,有點暴怒,分明是個小孩子,發起脾氣來,卻像個大人一樣,嚴肅又冷硬。

三天時間,她好像又瘦了,小小的個子,骨瘦如柴,她卻對宋辭笑著,臉上的顴骨若隱若現:「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麼?」

「不知道。」江西還穿著那天在醫院穿著的白裙子,髒兮兮的,手上腳上都有車禍留下的擦痕,因為沒有很好的治療,都結痂了。尖瘦的臉,一雙烏黑的眸子很大,她說,「這裡太黑,也沒有人能跟我說話,我什麼都做不了,隻好等你。」她又問,「你怎麼進來的,你母親好像把我看得很嚴,每天都只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大叔來給我送飯。」她笑了一下,「飯都是冷的,我猜那個黑衣服的大叔一定是故意的。」

大概許久沒笑過,江西扯著僵硬的嘴角,到底是個孩子,見著了讓她心安的人,便卸下了防備。

宋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漂亮的小臉綳著:「你還沒告訴我,你剛才在幹什麼?」他沒有告訴她,他花了三天,用盡了所有辦法,才站到她面前,可就在剛才,就一眼,他心驚肉跳,「你要從這跳下去嗎?」

這裡是四樓,江西還長得不夠高,所以可能不知道多高。

她盯著窗戶:「從這裡跳下去應該不會死,頂多摔斷腿,可是我又怕腿斷了回不了家。」她轉頭,烏黑的瞳孔像浸了墨的玉石,看著宋辭,「我母親在等我回去看她,摔斷了腿怎麼辦?」

想法單純,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傻氣的孤勇,宋辭瞪著她,惱紅了臉:「葉江西!」

像頭炸了毛的小獅子,宋辭發起怒來,終於不像個一本正經的小老頭了,對她惱羞成怒,會連名帶姓地怒斥她。

江西很用力地搖頭:「宋辭,我不姓葉了。」她坐在那張小凳子上,抱著膝蓋,越發顯得她瘦小,就縮成小小的一團,抬著頭,小臉臟汙極了,一雙眼迎著光,亮晶晶的,「葉宗信以為我昏迷了,可是打了那麼多針,我還是聽得到他說話,他說要給我打好多葯。」

「他說要把我關在醫院裡。」

「他說要得到媽媽和我的股份。」

軟軟糯糯的聲音,稚嫩清脆,卻那樣艱澀與沉重,她啊,只是個九歲的孩子,有些話,藏不住,卻不敢跟人說,連柳是都不敢說,只是,想告訴他。

宋辭看著她,什麼都不說,漂亮的眼眸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滿滿都是那個人的影子,他的眼睛很好看,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深邃與沉冷,很像他的父親。

「他說不能讓人知道我相安無事,我以為媽媽死了,他會和我一樣難過,我以為他會有一點點慶幸我還相安無事,可是不是這樣的。」聲音還是哽咽了,紅紅的眼睛睜得很大,肩膀在輕微得顫抖,江西頓了很久,漸漸發出小聲的抽泣,「他說,我為什麼沒有跟著一起死掉。」

你為什麼沒跟著一起去死……

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在她死裡逃生醒過來時,在她最害怕最難過的時候,隻說了這一句話。

她並不懂大人們說的恩怨情仇,只知道,那個希望她去死的男人,教會了她恨這種陌生的感情。

「宋辭,」她看著宋辭,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眼神竟荒涼而空洞,咬著牙,忍著抽泣聲,她說,「我再也不要爸爸了,再也不姓葉了。」江西睜著眼,眼睛有點酸,不敢眨眼睛,只是還是有熱熱的液體從眼角流到了嘴角,鹹澀極了。

她安安靜靜的,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忍不住眼淚,宋辭伸出手,小小的手心,在她臉上蹭著,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時,他將蛋糕擦在她臉上,抹掉她臉頰的眼淚:「江西,別哭,眼淚沒有用,以後都不要在別人面前哭了。」

她還是哭,哭得厲害,重重搖頭:「可是你不是別人,不是。」她伸手,抓著宋辭的手,她小小的手心,他也是小小的手心,緊緊地攥著,「我不哭,我不敢哭,不敢害怕,不敢喊疼,因為沒有人會幫我,就算我軟弱,我年幼,也不會被同情,所以我沒有在葉宗信面前哭,再難過我都忍著,可是,」她問他,小心翼翼地,「宋辭,你也是別人嗎?」

宋辭斂下了眼眸,許久許久。

「江西。」他抬眼,冰涼冰涼的一雙眼,看著江西。宋辭說,「阮清死了,我父親死了,我們和以前不一樣了。」

阮清,他如此稱呼她的母親。江西想,宋辭是怨她母親的,甚至是恨。

到底他和她都不是當初的模樣了,還未成人,便已蒼老,被教會了恨,卻學不會愛。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隻長到了宋辭肩膀那麼高,抬起頭看他:「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她沒有再哭,說,「宋辭,如果死的是我——」

宋辭打斷她:「江西。」

「嗯。」

「不要再說這種話。」宋辭伸手,用指腹擦著她臉上混著眼淚的臟汙,稚嫩的聲音,卻像個大人一樣,「你還小,不知道什麼是童言無忌。」

那時,他也不過稚弱,年長她一歲,卻說童言無忌,如此老氣橫秋。

興許,他們的命運都不被允許童真,因為要生存。

這座種滿香樟樹的樓,在宋錫南逝世的第二天,便人去樓空,唐婉搬空了裡面所有的東西,沒有留下一絲一毫宋錫南的痕跡,偌大的房,空蕩蕩的,一字一言在空寂的陰冷裡,回蕩不去,是唐婉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會來看她。」唐婉似笑,眼底冷若冰霜,沒有丁點溫度,「你和你父親一個樣。」

唐婉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看著窗外,從這個角度,剛好一眼望盡院子裡的香樟樹,這間房是宋錫南的書房,在他生前,他從來不讓她踏進一步。

「母親。」

唐婉沒有應,看著窗外花開,怔怔出神。

宋辭走過去,伏在唐婉腳邊,他隻說:「放她走。」

她?阮家的女人,大概要讓她宋家一生不得安寧了。

唐婉哼笑一聲,將手裡的黑皮裝的文件扔到了地上:「你父親的墓地,你也看一下。」

十歲大的男孩子,跪在唐婉面前,隻到她腳邊的高度,沒有去撿地上的文件,只是抬著下巴,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冷沉,「放她走。」

「屍體已經在火葬場了,墓地選地勢高一點的,你父親喜歡高處。」

宋辭語調上揚:「放她走!」

分明這麼小的孩子,卻一身冷漠。

唐婉好似未聞,撿起地上的文件,陰冷的眸,一點一點灼熱:「明天火化,張秘書會帶你過去。」

「母親——」

她將手裡的黑皮文件狠狠砸向宋辭,近乎咆哮地嘶喊:「宋辭!你住嘴!」

宋辭沒有閃躲一分,額頭上,立刻便滲出一抹殷紅的血,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裡,卻始終沒有退一分。

他才十歲,像極了他父親的性子,為了阮家的女人,神志不清走火入魔。

「那很快就只剩一堆骨灰的是你的父親!」她狠狠截住宋辭的肩,指尖發白幾乎要陷進血肉裡,她撕扯喊叫,理智全無,「別忘了,他死在了誰的車上!」

稚氣的臉龐,鑲了一雙黑沉如井的眸,沒有絲毫偏移,直直對視唐婉的眼,宋辭說:「不是她的錯。」

「那是誰的錯?」唐婉抓著他的肩,發了狠地搖晃,近乎撕心裂肺,「是你那愚蠢的父親嗎?還是阮清那個賤人?」

她狠狠一推,將跪在眼前的小男孩摔在地上,幾乎用了所有力氣。

宋辭狠狠跌坐,小小的身體撞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耳邊,女人的尖叫嘶喊聲還在繼續,狂躁,暴烈:「不,是她們的錯,是阮家那對母女,如果沒有她們……」

唐婉從躺椅上站起來,搖搖晃晃了幾下,癱軟在地,殷紅的眸,突然淚眼婆娑,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一字一字撕扯著:「如果沒有她們,你父親至少還活著,就算行屍走肉也至少好過現在屍骨不全。」

「母親。」宋辭直起背脊,再一次跪在唐婉腳邊,額頭上的血流到了側臉的輪廓,紅的刺眼,他說,「不是她的錯。」

不是她的錯……

小小的年紀,這樣毅然決然,認定了,對所有的罪責,不管不顧。

唐婉狠狠抓住他的衣領,暴怒地嘶吼:「是她,是那對母女的錯,她們該死!全部都該死!」

「是她殺了你父親,她該死!」

「我要她陪葬!」

「讓她死!去死!」

她尖叫,撕扯,聲嘶力竭。

整個房間裡,回蕩著女人瘋狂的叫喊,還未消散,少年輕緩的聲音,沉沉響起:「母親,不是她,該死的不是她。」他抬起眸子,一字一字地說,「那天晚上,是我讓父親去葉家的。」

唐婉所有揪扯的動作全部僵住,瞳孔近乎凸出:「你說什麼?」

「是我讓父親去的。」一張小小的臉,慘白慘白,潑墨的眼眸,直視著唐婉,「是我的錯。」

她抓著他的肩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你再說一遍!」

「是我的錯,他們都已經死了,你要怨,要恨,就怨我,恨我。」

「啪!」

她狠狠一巴掌打在宋辭蒼白的臉上,用了所有力氣,他伏在地上,臉上迅速起了一片紅腫,額頭的血順著右臉,一滴滴砸在地上,紅的妖嬈,映進唐婉的眼裡,一片猩紅,她好似未聞,抓著他的肩,發了狠地捶打:「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怪物,宋辭,你怎麼不去死!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你把宋錫南還給我,還給我!」

「是你害死他了,是你!」

她好似瘋魔,用了渾身的力,打在少年小小的身體上,他卻一動不動,不曾開口一句求饒。

畢竟年幼,宋辭只是疼的蜷起了身子。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似乎打累了,她踢打在宋辭身上的力道漸進小了,聲嘶力竭,只剩下呢喃,「你害死了我最愛的人。」

那個從來不曾好好看過她一眼的男人,她用了一眼去淪陷,然後,萬劫不復了一生。

唐婉突然笑了:「哈哈哈……」笑出了滿臉眼淚,血絲遍布的眸突然閃亮,她一把拉起地上的宋辭,掐住他的脖子,指甲陷進了血肉,「你去死!你去死!」

「宋錫南死了,你也去死!」

「哈哈哈……」

「去死!」

少年一聲不吭,沒有掙扎,半邊臉頰白皙,半邊臉血肉模糊,緩緩閉上了眼睛。

也許,死了,她能倖免……

「咚!」

掐在宋辭脖頸的手突然一松,唐婉緩緩癱軟在地,猩紅的眸抬起,眼前,小小的女孩雙手舉著凳子,渾身都在顫抖。

「咚!」

唐婉昏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宋辭……」

宋辭睜開眼,血染進了眼底,他看見眼前的女孩,黑漆漆的眸子,正在看他,似乎害怕極了,長睫不安地顫動著。

「江西。」宋辭開口,聲音撕裂了。

她蹲下來,小小的手,攥緊宋辭的手,說:「不怕,我來救你了。」

不怕,我來救你……

她還那麼小,那麼怕,如何能說出這樣讓人心安的話。

宋辭沒有力氣爬起來,只是推開她的手:「你快走。」

江西搖搖頭:「我不走。」她伸手,髒兮兮的指尖,落在宋辭右臉的血痕上,「你受傷了,我怎麼能走。」

真傻,到底是沒有長大,所以這麼孤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生死何為。

「走!」他吼她,用力地推她。

倔強的女孩就坐在地上,紅著眼睛:「宋辭,你不要動,又流血了。」

然後,她哭了,說著再也不在他面前哭的,還是沒忍住。她想沒關係,反正宋辭說過,童言無忌,所以無畏無懼。

「夫人,夫人!」

「少爺。」

「……」

樓外,傳來喊聲,腳步聲漸近。

宋辭瞪著她,說:「這下走不了了。」

江西笑,露出淺淺的梨渦:「那就下次再逃跑。」身後,用小小的掌心擦著他臉上的血。

她還沒長大,只是簡單地以為,她丟不下宋辭,那就暫時,暫時丟下自己好了,下次,她就用力地逃跑。

只是,傻女孩,怎麼還會有下次。

五月九號,天晴,萬裡無雲,宜行火葬禮。

唐婉對鏡,塗著最妖艷的口紅,一筆一畫,精緻而美麗,唯獨額頭,有一塊青紫,結了痂,有些猙獰。

下手,可真狠呢。指腹摩挲著額頭的傷痕,唐婉勾起唇角,笑意陰涼。

「夫人。」男人站在門口,「都準備好了。」

她看著鏡中容顏,並未轉頭,將一頭烏黑的長發盤起:「少爺呢?」

「昏睡了一個小時。」男人停頓片刻後,補充,「藥效會持續一天。」

唐婉穿了一身黑色的束腰長裙,她起身,整理衣領,將黑色的手套戴上:「去把她帶過來。」

只是稍許時間,江西便被男人帶來,手和腳都被綁著,青青紫紫的淤痕遍布,她抬頭,唐婉的臉妝容很白很白,紅色的唇,黑沉的眼,額角結痂。

唐婉對她笑,俯身:「這一次,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江西有些怕她,本能地後退了幾步,下巴卻被一雙冰涼的手鉗住,唐婉似乎在她臉上細細審視:「怕嗎?」

一張還未完全長開的臉,已經隱約看得出阮清的影子,她不閃不躲,便那樣回視。

唐婉伸手,塗了黑色的丹蔻,在她臉上摩挲:「不怕,很快你就能去見你媽媽了。」

「你想做什麼?」

分明那麼怕,卻還是不肯退一步,倔強大膽得像頭初生的小獸。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唐婉輕聲細語,「我想你去陪葬啊。」

江西身體突然戰慄,想要掙扎,卻被桎梏地不能動彈,唐婉笑了一下,從床邊取來一條黑色的絲帶,俯身,系在了她的眼睛上,擋住了所有光線,眼前隻餘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

「給她換上。」

江西被蒙住了眼,有人在幫她換衣服,手上腳上的繩子被解開,不知道他們給她喝了什麼,她昏昏沉沉的,被裝進了轎車的後備箱,耳邊有鳴笛聲,還有女人的笑聲在回蕩,淒婉又決然。

車走了很遠很遠,然後很久很久,她被抬著放下,她聞到了淡淡的漆木味,還有微腐的血腥氣,似乎恢復了些力氣,她抬手去觸碰,是光滑的木材,她聽見了唐婉的聲音:「解開吧。」

眼睛上的黑絲帶被摘下,強烈的光線突然撞進江西眼裡,被刺痛了一下,她緩緩拿開擋在眼前的手,看到了……

有灼亮的火光,刺眼的紅漆木,那是一具紅色的棺木。而她,躺在了紅色的棺木裡,身側是血肉模糊的屍體,腐臭的殘肢骸骨。

「啊!」

她猛地坐起來,觸手,摸到了一塊血肉,那是……是錫南叔叔的屍體,她縮回手,惶恐地驚叫:「啊——」

紅色棺木,裡外都被漆成了血一樣的顏色,停放在寥寥火光之間,她抱著腿,狠狠地後退,渾身劇烈地顫抖。

「怕了嗎?」

江西猛地抬頭,火光之外,是唐婉的臉,猙獰的神色,紅色的唇:「你去陪那對同命鴛鴦吧,最好要讓他們死不瞑目。」

江西驚恐地瞪著眼:「不!」她扒在棺木的邊緣,腳上踩著腐臭的殘骸,只是,棺木太深了,她爬不出來,爬不出來……

唐婉在笑,在肆意地大笑,她說:「蓋上。」

她哭著喊著:「不要,不要!」

「不要蓋上。」

「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她跌倒在棺木裡,躺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骨中,渾身都在抽搐,一雙瞳子,在放大,哆嗦地說不清話來,「求求你,我怕,我怕……」

「我怕,不要蓋上!」

「求你,我求你……」

她終究是個孩子,會哭,會怕,會丟棄尊嚴地搖尾乞憐。

只是唐婉,置若罔聞,她說:「釘住。」

「不——」

手被扒開,她重重跌回棺木裡,抬頭,血紅的棺蓋撞進了眼底:「砰!」

眼前,再也沒有一絲光線,充斥的全是令人作嘔的腥臭。

「叮!」

「叮!」

「叮!」

雜亂而無規律的敲打,一聲一聲,有力撞擊著,她好像看到了,敲打棺木的鐵釘,好像聽到了,唐婉的笑聲。

「不要……」她躺在一灘血水裡,浸透了白色的裙子,用力地拍打著棺蓋,「媽媽,媽媽救我,救我……」

隱隱約約,唐婉瘋狂地在喊叫:「點火,立刻點火!」

濃煙漫進棺木裡,她快要睜不開眼,雙手垂下,緩緩停止了哭叫,閉上了眼,絕望地輕喃:「宋辭。」

「宋辭。」

意識在渙散,喊那個少年的名字,似乎只是一種本能。

「宋辭,救我。」

「宋辭……」

江西微微扯扯嘴角,再也沒有力氣發出丁點聲音。

「江西!」

「江西!」

是幻覺嗎?她好像隱隱聽到了宋辭的聲音,那樣驚懼地喊著她:「江西!」

漸進,她什麼也聽不到了,微微顫動的睫毛,瞳孔渙散開來,她看到了,那時年少的他們,與他遇見,那樣美好。

她說:「不許看,我才沒哭。」流著淚的眼,倔強又執拗。

他笑她:「真醜。」

男孩兒小小的手掌,抹了她滿臉蛋糕,還有眼角的淚。

「你來找我嗎?」

「不是,路過。」

那時候,他和她言笑晏晏,還尚未懂得愛情,只是任意依戀。

小小的少年,他說:「我討厭蛋糕的味道。」

他說:「江西,別聽。」

他說:「阮清死了,我父親死了,我們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說:「江西,以後都不要在別人面前哭了。」

他說:「你還小,不知道童言無忌。」

「宋辭……」

空洞的眸,緩緩閉上,躺在棺材裡的女孩兒,再也沒有力氣喊那個讓她牽念的名字了,也聽不到,火光裡,有人在喚她。

「江西!」

「江西!」

熊熊火光,那個身量還不及棺木高的孩子,瘋了一般往火裡跑。

唐婉失聲大叫:「宋辭。」她抓住他的手,將他往外扯,「你別去!」

------題外話------

明天就收尾回憶,最後一波刀片,趕緊寄,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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