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澤揣著書信從弟弟那出來,去二門處叫天冬趕緊安排人手將信送上京,之後回上房跟父親伯伯們一起為老太太的病情‘發愁’。他見長輩們表情凝重,心想這次老太太真熬不過去了,弄不好立秋前就要駕鶴西歸。
蕭賦林作為長子,暫時擱置了外面的事務,一心照顧嫡母,所以外面的生意全交給兒子硯澤打點,所以硯澤在老太太門口候了一會,露了個臉表示關心,就被打發走了,只留他幾個叔叔嬸嬸們在跟前。
硯澤心想妻子肯定還不知道老太太的病情,與其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件事,不如自己親口告訴她,要哭也只在他懷裡。轉身回了院子,剛走到臥房門口,就聽裡面有人說話,他好奇的一看,就見妻子坐在床上,沒來及穿衣,仍舊赤著身子,正跟金翠說什麼,她笑容滿面,很是開心。而金翠亦咧嘴笑,手裡另拿了一件肚兜,正要俯身給寄眉穿。
硯澤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不是滋味,堵的心口不痛快,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金翠回頭見是蕭硯澤,冷聲喚了聲大少爺,便要繼續給少奶奶穿肚兜,寄眉歪著頭朝門口笑道:“硯澤,你怎麼回來了?”然後很配合的微微側過身,讓金翠給她系肚兜。
“行了,金翠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他忽然後悔昨天饒過這胖子了,與金翠擦肩而過的時候,不覺冷瞥了她一眼,這一瞥不要緊,似乎看到金翠唇上有層絨毛,好像胡子一般。他坐到妻子身邊埋怨道:“你就不能自己穿嗎?非要人伺候!”
“……”寄眉記得他早上離開的時候還在她臉上偷吻了一下,怎麼出去一會再回來,人就變成這樣了。她小聲辯解:“讓人幫著穿更快一點……一直都是金翠幫我的,我又沒使喚其他人。”
他見她神情落寞,又心軟了:“罷了罷了,你們想怎麼穿就怎麼穿罷。”話雖如此,心裡還是疙疙瘩瘩的,總覺得哪裡別扭。
寄眉關心的問他:“硯澤,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她的確善解人意,硯澤想不消氣也難,口氣溫和下來:“剛才爹叫我過去,說老太太情況不大好,讓我寫信給九叔讓他回來一趟。”
寄眉心裡咯登一下,擔心的道:“已經嚴重到需要九叔回來的程度了?豈不是……”
他抱住她,柔聲安慰道:“知道你擔心老人家,我才特意回來告訴你,你千萬別太傷心難過,別過幾天老人家好了,你身子再垮了。”
“昨天,我去陪她說話,她還好好好的呢,怎麼一夜就……”老太太是家裡最關心她的長輩,沒想到她老人家這麼早就要離開她了。
硯澤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撫摸:“你怎麼知道她昨天就是好的,她形容憔悴,你又看不到。”說完,見妻子不說話了,意識到自己言重,說到她的傷心處了,就哄她道:“總之爹娘和嬸子們全在那邊候著呢,你不方便就別過去了,有什麼消息,我會告訴你。”
誰讓她眼睛不好,的確行動不便呢,她輕輕點頭:“嗯。”
硯澤在她唇上啄了下,柔聲道:“我今天有許多事要辦,晚些回來陪你,耐心等我。”又摟著親熱了一回,說了些情話才離開了。
他出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管事婆子通知嫿兒的老娘過來領人,畢竟同床睡過幾年,硯澤吩咐說額外給她包二十兩銀子,至於春櫻這妮子,就沒這待遇了,直接攆出去,回家等著配人。一連打發了兩個丫鬟,蕭硯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天冬去告訴錦珠,說他以後不會再去了,隨她自行去哪裡。
蔻霞是年初才認識的,還算新鮮,對她,硯澤一時還有點捨不得,准備先留下,哪日去看看她,試一試看見她是不是會聯想起那雙畸形的腳,如果仍舊不可控制的厭惡,再打發了不遲。
做完這番決斷,硯澤只覺得好像掃去了塵垢,一身清爽,精神抖擻的准備出門。在回廊中往外走,在拐角處,忽然撞到一個丫鬟,那丫鬟懷裡抱著個匣子,似乎是為了保護那匣子,人跌了出去,匣子還安穩的摟在懷裡。
那丫鬟一見是大少爺,嚇的趕緊跪地道:“奴、奴婢是八太太房裡的,有眼無珠,撞到了大少爺,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他又不是閻羅王,撞到他也不至於嚇成這般,硯澤彈了彈衣襟,一擺手:“算了,下次小心點。”聽說是八叔院裡的,沒多計較,走過丫鬟身邊,繼續往外走了。
那丫鬟卻嚇的跪在地上老半天不敢動,等確定大少爺走遠了,才扶著欄桿站起來,往僻靜的後園一溜煙跑了,不一會她原路折返,緊張的一步三回頭,然後溜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屋裡,梁氏早就等的不耐煩了,這丫鬟一回來,她就急得問道:“東西扔了?沒人看到?”
丫鬟趕緊搖頭:“沒人看到。”
梁氏長出一口氣,呷了口茶,摸著胸口道:“扔了就好,扔了就好,我當初真是鬼迷心竅,弄這些燒手的玩意進來。如今老太太病了,你八爺那短命的,指不定哪天突然回家來,要是讓他發現我用這些東西,非打死我不可,扔了好,扔了好。”雙手合十,暗暗祈禱。
可惜梁氏不知道她的丫鬟當時因為遇到蕭硯澤,異常驚懼,在後園挖坑掩埋的時候,填埋不夠隱蔽,隔日下了場大雨,沖刷出了匣子一角,叫人發現,直接送到周氏眼前去了。
周氏一瞧這玩意,險些惡心的昏厥過去,第一個就懷疑到了兒子頭上。
這日,硯澤才一進二門就被香梅攔住了,直接帶到了母親這裡。周氏近幾日因為老太太的事勞心,略顯憔悴,等兒子進了門,讓下人們退下後,就劈頭蓋臉的罵道:“我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樣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他莫名其妙,他最近夜夜回家,不在外面眠花宿柳了,怎麼反倒挨罵了:“娘,我怎麼了?”
“怎麼了?”周氏氣不打一處來:“你也有臉問!”
“……”硯澤難見母親這般生氣,趕緊陪著笑臉過來賣乖,給周氏捶著肩膀笑道:“娘,兒子到底犯了什麼錯,您老就行行好直接告訴我,別讓我亂猜了的。只要您說了,我一定改。”
周氏打掉兒子的手,剜他一眼恨道:“你小混賬!要是被你爹知道你在這節骨眼上亂來,非打死你不可。”
硯澤不解,他最近安分守己,家裡老太太病重,他可沒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亂來,母親的謾罵從何說起:“我向來知錯就改,娘,您明說了吧,別讓兒子心裡七上八下的了。”
周氏無奈的長歎一聲,指著桌下的一個匣子道:“這是你的破爛,趕緊拿回去燒了,再見你四處亂扔,我決不饒你。”
他狐疑的將匣子捧出來:“我的?這不是我的東西。”
周氏冷哼道:“不用你不認!除了你還能是誰的?你在外面胡來也就算了,竟然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弄進了家裡,也就是被我的人發現了,若是換個人,張揚出去,老爺子知道你在老太太病重的時候弄出這種事,不打死你算便宜你了。”
“……這裡面到底是什麼?”說著就要打開匣子。
周氏見了,嗷的一嗓子喊道:“給我住手!痛快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一副他若是開匣子就要吃人的模樣。
硯澤只好先告退,夾著匣子道:“……娘,這真不是我的東西,但您讓我扔掉,我這就去扔掉。”出了院門,到了僻靜處,躲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將匣子打開,這一開不要緊,硯澤登時眉毛擰成一團,似笑非笑的古怪笑道:“……嘁,我哪裡用得著這玩意。”原來裡面是幾件閨房取樂的用具和助情用的春宮畫。
他在爹娘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凡出了髒臭的玩意都覺得是他的!硯澤想起方才母親不信任的目光,恨的照牆就踢了一腳:“誣陷我之前,也不動動腦子,這假具是雙頭的,分明是磨鏡的女人們間用的,干我屁事!”
猛地想起那天撞見的丫鬟,好像懷裡捧的就是這個匣子。硯澤恍然大悟,朝八嬸的院子冷笑了兩聲,夾著這匣子冷著臉重新回到母親屋內,把匣子往桌上一撂,冷冰冰的道:“這不是我的!懷疑我,不如去懷疑那個守活寡的!敢情在您眼裡,什麼骯髒見不得人的事,都是我干的,我這麼不好,你當初怎麼沒掐死我,哼!”說罷,一甩袖,大步出了屋子。
氣的周氏在後面喊他:“你這個小畜生,敢這麼跟你娘說話!你給我回來!”
硯澤頭也不回,徑直出了院子,一路咬牙切齒,怒火熊熊燃燒。八嬸這個臭娘們,自己發騷不安分就算了,偏蠢的要命,把東西亂丟給別人添麻煩。回去千萬告訴眉兒,不能跟她這種再來往,早晚把眉兒拐帶壞了。
方進院子,就隱隱聽到有女子在俏皮的咯咯笑,他循聲望去,見妻子倚靠回廊的欄桿納涼,一手拿著他送她的團扇,輕輕搖送清風,一手捏著一朵白色的木芙蓉,正放在鼻下聞著花香,這時金翠說了什麼,她拿扇子掩口,朝金翠露出一抹艷麗的笑意。
“……”硯澤騰地又來了一股無名火,娼妓粉頭們沒恩客寂寞的時候,經常互相撫慰,像男女一樣纏綿。這些事,他早就知道,所以方才猜破了八嬸的事,他也沒什麼吃驚的,只是沒想到,自家後院可能也有這種苗頭。
他橫了那主僕一眼,沒搭理她們,徑直往屋裡去了,一頭撲在床上,心亂如麻。他實在沒法遏制胡思亂想的念頭,寄眉跟八嬸梁氏要好,梁氏又是個愛磨鏡的,那麼寄眉呢?或者,說不定那玩意,壓根就是寄眉的。
啊,難怪說寄眉那麼敏感,搓弄搓弄就化成了一灘水,敢情結症在這兒!
硯澤惡心的要命,忙爬起來找水喝,准備壓一壓。正在桌前倒水,就見金翠扶著寄眉走了進來,他的好眉兒朝他的方向盈盈笑道:“硯澤,你回來了?我們剛才在院子裡聊天,你沒看到我們嗎?”
他冷笑道:“你們歡聲笑語的,我哪敢去打擾。”啜了口茶,將茶杯狠狠的撂在桌上,轉身回床上躺著去了。不一會,感到妻子摸了過來,他仍舊沒好氣:“干什麼?別碰我!”
寄眉拉住他的手,低聲道:“我因為老太太的事,心裡難過,金翠怕我悶悶不樂,叫你看了不舒服,才在你回來之前,哄我開心的。我們不是故意嬉笑的。”
她的小手溫暖柔軟,硯澤立刻不那麼堅定了,回眸看她:“真的?”見屋裡只有妻子,不見金翠這個礙眼的,他的臉色緩和下來,抱過妻子,親了幾下:“唉,的確不能怪你,是我不好,我該再多抽出些時間陪你。”
再多陪她,豈不是要煩死了,寄眉善解人意的道:“硯澤,現在裡外許多事都要你忙,你不用太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只是你……似乎心裡有火氣,是不是遇到煩心事了?”
硯澤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道:“談不上煩心,就是事情瑣碎,叫人莫名心焦。不過,今天難得有個喜事,就是金翠可能有著落了。”
寄眉驚懼,故作鎮定的笑道:“什麼叫有著落了?”
他在她鼻尖上點了下,調笑道:“婆家呀。德記號的劉掌櫃的兒子還沒娶妻,他就那麼一個病怏怏的獨苗,就怕香火斷了,別的不求,只求一個能生養的婆娘,我看金翠腰寬臀大,生個十個八個的不成問題,生出的孩子,也能像她一般壯實。那可就救了劉家的香火了。”
“……”寄眉心情復雜,如果硯澤說的是真的,那麼也的確能算個好去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這……”
哼,捨不得嗎?!硯澤道:“只是,劉家似乎對媳婦的貞潔分外挑剔,必須得是處子。不過,也不能算是挑剔,理應如此。你說是不是?”
寄眉弄不清丈夫到底是什麼意思,緩緩點頭:“這個你放心,金翠是處子。”
“這不是我說了算的,得劉家信。”說著,硯澤就下了床:“劉掌櫃的一個侄媳婦就在家裡當差,我這就叫她來看看金翠。”話音一落,轉身就出去了。
他的動作太快,打的寄眉措手不及,忙站起來想追他:“硯澤,你先回來——”喊了幾聲,不見人回來,再喊金翠,也不見人,只來了幾個小丫鬟。
寄眉暗暗告訴自己,著急不得,只要她不開口,金翠就不能嫁人。
大概一刻鍾後,硯澤就回來了,喜氣洋洋的哼著小調,直接將妻子一摟,跌在床上。
寄眉躺在他懷裡,提心吊膽的問:“金翠呢?”
硯澤挽著她的手,閉目笑道:“跟你說了,劉掌櫃的侄媳婦在看她呢。”
“看她?”
他就不說話了,只翹著腿等消息,寄眉又開口問了幾次,他仍舊不答。 過了小半個時辰,寄眉似乎聽到了金翠的哭聲,不由得急的想坐起來一探究竟。
“不許動!”硯澤把她按回床上,放下帳幔,去外屋見人。那裡站著一個管家媳婦,正是方才給金翠驗身的人。
“怎麼樣?”
那管家媳婦想起那粗悍的丫頭掙扎哭鬧的情景,仍舊打冷顫:“這丫頭是處子,也沒經歷過□。”
“你看准了?”
“大少爺,這點您放心,我從沒看走眼過,這丫頭干干淨淨的,那地方什麼東西都沒碰過。”
硯澤終於放心了,雖然有點草木皆兵了,但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將管家媳婦打發走了,轉身回到臥房,見妻子正彎腰摸地上的鞋。
他暗暗生氣,一把將人推回床裡:“不是不讓你動嗎?”
“金翠在哭呢,我得去看看。”
他撲在她身上,心道,自己真是太疑神疑鬼了,妻子有自己滿足,哪裡還需要找丫鬟消火。手探進她懷裡揉弄,笑瞇瞇的道:“你都有我了,怎麼可能還有空想別人。”
寄眉全無心思陪他,咬著唇,瑟瑟發抖:“金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在哭?”
硯澤氣的肝疼,信口胡說道:“我早看她不順眼了,正叫兩個小廝上她呢!怎麼樣?”
她愕然,須臾一汪淚盈滿眼眶,口中含含糊糊的說著什麼。他好奇的湊耳過去聽,她似乎在哽咽著念叨:“蕭硯澤,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