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賦清默然。侄子的弦外之音已經很明顯了,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要直接挑明追查沈向堯了。他緊鎖眉頭,怕硯澤誤會寄眉,才生了孩子,過上好日子,就因為來京城調查沈向堯,鬧得夫妻有了罅隙,以後的日子,離了心,如何能過的消停。
硯澤見九叔眉頭微蹙,假裝狐疑的問:“怎麼了?”
“沒什麼。你的話,讓我想起最近幾年京城裡,裝成考官蒙騙舉子的案子了。這也算冒名頂替,但卻不是見一面就能分辨真假的。”
“不,您這可不是冒名頂替。我指的是一個大活人頂了別的名字,用別人的身份生活。”硯澤道:“不說這個了,咱們離開馬廄罷,這太冷了。”
蕭賦清吩咐小廝給馬匹填了草料,與侄子一並回了屋,叔侄兩人聊了會那匹馬,便就此分開了。硯澤來到暫住的廂房,見金翠和一個丫鬟在收拾行李,妻子跟奶娘在哄兒子,場面忙碌,卻也溫馨。
寄眉抬眸笑道:“你回來了。”轉瞬蹙起眉毛,鼻子嗅了嗅:“你去哪兒了,有股子怪怪的味道。”
硯澤這才發現衣裳上淋了幾滴馬槽裡的水,還粘著一個小草梗。他一邊解外袍一邊命金翠取新衣裳給自己換。
“剛才打假,攆跑了一個假和尚。”他道:“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我看啊,不到京城也不知道騙子多。也是,誰讓人多呢,你不來買,別人還來買。不像地方,聲譽差了,一傳十十傳百,蠅子都不登門。”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九叔遇到麻煩了?”
硯澤把方才發生的事全講給了妻子聽,寄眉聽了,呵呵笑道:“虧扈家想得出來,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主意啊。前世的母親要超度,真有趣,九叔居然也信了。”
“你別說,這主意對付九叔這種不差錢的京官才好使,不缺錢,愛稀奇,晚上沒事寫個日記筆記什麼的。讀書人就吃這套。”他壞笑道:“不信,你用在你爹身上試一試,看他中不中計。”
“我為什麼要捉弄我爹。”她低聲對他笑道:“不過,幸虧你來了,識破了騙局,九叔心裡會感謝你罷。”
“他不怨我打擾他就行了,我可不敢奢望他感謝我。”他換了干淨的衣裳,抱過兒子,在懷裡看。忽然想到煩心事,長歎一聲。
“又怎麼了?”
他‘憐憫’的瞅著兒子:“爹歎你輩分低,我有個九叔,你也有個三叔,更慘的是,只比你大幾個月,我九叔好歹還比我大上幾歲。”衛姨娘給老爹生的兒子,只比元毅大半年,卻得叫叔叔。
“……”寄眉哭笑不得。
這時就聽丈夫信誓旦旦的安慰兒子:“沒關系,讓你娘再給你生幾個兄弟姐妹,讓他們給你墊底。”
她瞧著他們父子,忍不住漾起笑意。但忽然想到沈向堯這個人,心情一下子灰暗下去,眉宇間增添了一抹愁色。硯澤不經意掃見,亦繃了繃了嘴角,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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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賦清白日在翰林院林,傍晚才回來,而硯澤則領著妻子在京城驅車轉了幾圈,把能轉的地方都轉了一個遍,不虛京城此行。又挑了金銀玉器店,給妻子打了京城時興的首飾款式,既散心又散財。
如此過了大半個月,硯澤一心領著妻子散心,看似並不關心別的事情,蕭賦清松了一口氣,可沒等這口氣徹底松下,就出現了狀況。
這日,又趕上蕭賦清休息在家,硯澤聽說叔叔今日不打算出門會客,便托他暫且照顧寄眉,他則出門去藥鋪辦些事。家裡一定要留個男人,以防寄眉和元毅突然出現狀況,找不到別人幫忙。所以,硯澤等到叔叔休息在家,才獨自出門辦事。
見侄子居然能夠這等細心,蕭賦清坐不住了。思來想去,決定把寄眉叫來好好聊一聊,沈向堯的事情一定要瞞住,才到手的好日子,不能就這麼丟了。
寄眉聽說舅舅叫自己,叫奶娘照看元毅,裹了件皮襖,出門見他。
客廳內,已起了火盆,這是照顧寄眉,特意吩咐生的火。蕭賦清品著茶,不知該如何開口,向一個已婚女子詢問其他男人的事,本身就‘不應該’。
寄眉心裡也嘀咕,舅舅總不會是特意把自己叫來喝茶的,舅舅不是外人,她干脆直接點好了。她撂下茶盞,溫笑道:“舅舅叫我來,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是這樣。你眼睛是在娘家時好的,你時隔十年,重見光明,當時在你眼前的都是誰?”
“爹、娘、金翠,還有幾個丫鬟。”
“哦。對了,你爹當初要認做干兒子那個捕快,你還有印象嗎?”
“……”她假作遲疑:“他呀……眼睛能看見之後,好像瞥了他幾次。我才能看見,我娘便整日看著我,叫我讀書習字,學習女紅針線,每天忙的暈頭轉向,顧不得別人。怎麼,您找這個人?”
言下之意,她那段日子,每天跟母親在一起,絕沒有機會與男人接觸。
“那之後,還遇到過他嗎?”
寄眉猶豫不決,舅舅開口詢問此事,一定有原因,不會是空穴來風。
舅舅是可以信賴的人,如果此時咬定沒見過沈向堯,以後遇到麻煩,舅舅還會幫助自己麼?還是趁現在把自己遇到的麻煩告訴他,尋求舅舅的幫助。
她一時下不了主意,干脆低頭喝了口茶,拖延時間。
比寄眉更緊張的是藏在屋內的蕭硯澤,沒錯,他謊稱出門,其實率先躲在了客廳內偷聽九叔和妻子的對話。他前幾日,虛虛實實半真半假的借假和尚的騙局,提醒九叔。若是九叔知道沈向堯的事,必然替寄眉擔心,等有機會,便要把她找來商量。
果然,叫他猜對了。
他咬著唇,心道陸寄眉你那之後,再見過沈向堯沒有?!你倒是說啊!久久不見妻子回答,他心亂如麻,他是不相信妻子心甘情願的與外人有染的。
剛成婚那段日子,他惦記著外面的粉頭,和妻子同床異夢。他太知道心裡有別人是什麼樣子了,可妻子,他看得出來,她一心只在他和孩子身上,從沒有任何異常。
倘若她有一點反常的樣子,他都會親自質問她。可妻子稱得上賢妻良母,他決不能輕舉妄動,質疑她的品行,壞了夫妻情分。於是,只好迂回探查,至少先弄清楚她是不是認識沈向堯,她對他是個什麼想法。
其實這段日子,他雖然陪著妻子四處散心,但心裡早就亂七八糟的把種種可能全猜了一遍。在他看來,最有可能的是,沈向堯偽裝成梅之項接近寄眉,而他蕭硯澤那段日子正因私生子一事傷了寄眉的心,於是正給了沈向堯趁虛而入的機會,結果寄眉懷了孩子,被他套住了,才把她給勾回來。
“……舅舅,我跟你實話說了吧……”
此時,硯澤突然聽到妻子再度開口,趕緊把耳朵豎起來仔細聽。
寄眉最後還是決定跟舅舅和盤托出,舅舅是能夠信賴的人:“我見過他……不,准確來說是金翠見過他,在來京城的路上住店,金翠碰到了他,他說……他威脅說,他會讓硯澤誤會……”
蕭賦清咬牙道:“誤會什麼,但心中已猜到了幾分。”不禁暗自自責,是他不好,如果他當初能不計後果的把沈向堯攆走,不至於讓寄眉如此恐懼了。
“我懷元毅的日子,正是他出現在陸家的日子……自然是讓硯澤誤會他跟我有染,元毅是他的兒子。對了,他還說他不叫梅之項,叫沈向堯,是京城沈家的公子,還是您朋友的弟弟。”她說著,掏帕子抹淚:“我害怕極了,不知該怎麼辦好。其實我日日擔心,夜夜驚恐,就憑他突然上門找事,他是男人,不要緊。我一個婦道人家,惹上這種事,有嘴也說不清了。我原本想跟硯澤說了,他受過私生子的冤枉,知道被人冤枉有多難受,可我又不敢,怕他跟著誤會……我……我真沒主意了,舅舅,您給我出個主意,我該怎麼辦?”
聽妻子的話,已經可以印證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了。硯澤大吃一驚,原來沈向堯如此卑鄙無恥,背著他,威脅自己的妻子。他暗暗攥緊拳頭,心裡把沈向堯祖宗罵了幾遍。
蕭賦清心中不是滋味:“這事怪我,當初我看不上侄子的做派,沈向堯有是個富家公子,他有恆心裝成捕快接近你,我便睜只眼閉只眼,沒想到釀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他還對你說什麼了沒有?”
寄眉痛苦的搖頭:“至此一件跳進黃河洗不清的事,就夠我受的了,他再開口拿別的事威脅我,我怕是不能活了……”
“別干傻事,你還有元毅沒有撫養長大。”蕭賦清道:“你別怕,有我在。”
“您千萬別告訴硯澤,他才對我好幾天,我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懷疑我,又回到從前那種對我棄之不理的日子了。”按丈夫的性子,真的起疑,棄之不理還是輕的,恐怕要報復她。
蕭賦清為難的道:“不告訴他……就怕他已經生疑了,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提沈向堯這個人。不知他會怎麼做。”
她歎道:“他連我跟丫鬟都懷疑,知道有男人變換身份接近我,還不要我的命……”
硯澤聽在耳中,心裡不是滋味,比起妻子對自己的不信任,沈向堯這人到不值一提了。她雖然嘴上說要依靠他,但真的遇到事情,她寧願默默受苦,也不向他吐露半個字。
難道自己那麼不值得信賴?能不能別用老眼光看人,當初懷疑她和丫鬟,那是當初,人總會變的,他現在已經變好了,她怎麼還是不信任他?!
轉念一想,此事非同小可,她不告訴自己,是因為害怕失去對她的疼愛,情有可原。女人活著,需要擔心的太多,尤其是名節,有半點污濁,一輩子就毀了。不怪她小心翼翼。
唉,說到底是自己以前太混賬,冤枉她好幾次,使得她害怕對自己吐露真相。
硯澤方才還埋怨妻子,這會則陷入深深的自責裡,進行深刻的反省。
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忽然聽奶娘在門口道:“少奶奶,小少爺一直哭,可能是找您,您回去看一眼罷。”
寄眉聽聞,趕緊起身先回去看孩子了。
蕭賦清則坐在原處,等寄眉回來繼續商議,呷了口茶,長長的歎氣。
“唉——”這口氣沒等歎完,就聽侄子突然在身後道:“九叔——”
他口裡含著茶,受了驚嚇,忍住沒吐出來,硬是咽了下去,弄的喉嚨疼。他重重咳了兩聲,拍案而起:“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去藥鋪了麼?!啊,我知道了,你故意在這兒偷聽?好,你什麼都聽到了,你想怎麼辦?你若敢休妻,你以後也別管叫我叔叔了。”
“慢,您冷靜冷靜,別沖我發火。我承認我偷聽不對。”硯澤示意九叔小聲:“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我再混蛋也不會錯怪寄眉。她對我怎麼樣,我心裡有數,哪能憑外人胡亂挑唆幾句,我就錯怪她。當務之急,咱們得把事情解決了,別讓寄眉再擔驚受怕。”
蕭賦清上下打量侄子,這番話說的太好了,真是脫胎換骨了:“你真這麼想?”
難道還不許人變好了嗎?!硯澤忙點頭:“沒錯。等把沈向堯攆走了,這件事就當做從沒發生過,我也當做從不知情,絕不讓寄眉再受一次傷害。”
“……”蕭賦清慢慢坐下:“……你出息了,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那你說說,你打算怎麼辦?”
硯澤眼珠轉了轉,有了主意,湊近九叔嘀咕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