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導一覺睡得飽飽的,快下午了才起床。她抽抽鼻子,雖然還有點感冒癥狀,但精神已經比一早好了許多。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點迷糊,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在一邊收拾東西。
她爬起來,「……成姐?」
成蕓轉過身,「醒了?好點沒。」
張導點頭,又打了個哈欠,精神煥發起來。
「成姐,你吃飯了沒。等下我帶你去寨裡逛逛,給你介紹一下侗寨的基本情況。」
成蕓笑笑,「吃過了,等下你吃吧。吃完飯回貴陽。」
「嗯嗯——嗯!?」
張導眼睛瞪圓,「回貴陽?」
「嗯。」成蕓將包扣好,放到一邊。
張導還是一臉震驚,「現在?今、今天回?我們昨晚不是才到的。」
成蕓走到床邊,拍拍張導的肩膀,「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不不不。」張導連忙搖頭,「不麻煩,只是……」她忽然想到一個情況,拉住成蕓的手,「成姐,你是不是想換導遊啊,我雖然感冒了但是一點不嚴重,完全沒有問題的啊成姐——」
「……」
成蕓覺得她是真的病得腦袋糊塗了。「不換,我跟你一起回去。」
「哦……」
手機震動,成蕓從懷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跟張導說:「你收拾好先下樓吃飯吧。」
「好。」
手機還在震,成蕓推開房門,順著走廊往裡面走,最後停在盡頭處。
「喂?」
「你那邊信號不太好啊。」李雲崇說。
「嗯,我在山裡。」
「喲,怎麼又跑山裡去了。」
成蕓低著頭,靠在旁邊的墻上。從這裡往外看,遠處是山,近處是房屋,稍稍往下一瞥眼,就是一條細長的石路,一鋪到盡頭。
「走到哪了?」
成蕓掏煙,「我想想啊……」
「走到哪還要想,腦子糊塗了。」
成蕓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嘴裡叼著煙,一手打火,一手攔風。
啪地一聲,火焰竄起,她低垂眉目,將煙點著。
「是啊,我糊塗了。」成蕓換了左手拿手機,看著遠處,低聲說,「真的糊塗了……」
李雲崇說:「怎麼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是不是玩得樂不思蜀了。」
「李總日理萬機,我怎麼好打電話打擾。」
李雲崇在電話另一邊笑。
「這山水悠悠詩情畫意的,怎麼沒給你好好熏陶熏陶。」
「熏陶什麼。」
「溫柔點。」
成蕓也笑了,「行,那我溫柔點。」
李雲崇嘆了一聲,似乎是活動了一下肩膀,他走動一會,拉開一道門。
成蕓聽到電話裡清脆的一聲,好像哨子一樣。
「逗鳥呢?」她問。
李雲崇平日不喜歡出門,按現在的話講應該算是個宅男,不過他也不玩電腦。
除了養生之外,他唯一能稱得上是喜好的,就是養鳥。
李雲崇是個養鳥的高手,京城出了名的。他年輕的時候專門買了一棟別墅,裡面掏空了,做成一個大型溫室,養了不少名品。
不過後來就不這樣養了。
在成蕓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手裡只有十幾隻鳥了。後來一年一年過去,他養的鳥越來越少,如今只剩了三隻芙蓉。
可這三隻芙蓉鳥幾乎養成了精,雪白通透,毛如綢錦。籠子一開,一聲口哨飛上天,口哨一停落上肩,還會給你梳扮,真正是靈得不行。
「嗯?不回答?還真是玩的——」
「沒。」成蕓打斷他,「沒有。」
「那怎麼不打電話?」
「……」成蕓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拿手機,說:「你怎麼這麼閑?」
「我怎麼閑了,你剛還說我日理萬機。」
「那是我想錯了唄。」
李雲崇呵呵地笑了兩聲,低聲說:「玩夠了就回來吧。」
「你就想說這個吧。」
李雲崇說:「還是你了解我。」
成蕓吸了一口氣,這根煙抽的很快。
「明後天吧。」
「好,訂了航班給我電話。」
放下手機,成蕓轉頭,旁邊的屋門剛好被推開。她看著阿南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些舊木條,應該是收拾屋子整理出來的。
成蕓從他身邊走過,腳步未停,留下一句:「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她徑直走下樓梯,阿南攥著木條,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薄脣緊閉。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他緩緩低頭。手中的木棍因為常年不用,上面沉積了很多霉痕,糾扎在一起,讓人看不透,也理不清。
成蕓來到一樓,正好看見張導在一邊啃饅頭。
「成姐!」
成蕓說:「喝點水,別噎著。」
「沒事沒事。」張導吃得嘴鼓鼓的,說:「我吃好了,咱們什麼時候走啊。」
「這就走。」
成蕓語音剛落,阿南就從二樓下來了。張導看見他,笑著說:「謝謝你給我的藥啊,真管用。對了,咱們要走了,你準備好沒?」
阿南看著成蕓,成蕓的目光卻落在手機上。張導有點奇怪,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
又問了一遍:「準備好了沒啊。」
阿南這才移開目光,嗯了一聲。
成蕓關上手機。
「那我上去拿東西,咱們這就走吧。」
張導跑上樓,不一會就下來了。她看著阿南,說:「你要不要跟你哥哥打個招呼?」
阿南搖頭,轉身往外面走。
不知道是因為天色未晚,還是因為走過一遍,回去的路好像比來時快了很多,一路上都很安靜。
阿南的車停在出山口最近的一片空地上。除了他的車,這裡還停著另外幾輛車,跟阿南這輛很像,都是些傷痕累累即將報廢的車。
阿南走上前去解車鎖。
鎖鏈拉動,在這片空地上顯得格外刺耳。
成蕓對張導說:「幫我給劉傑打個電話吧,我手機沒電了。」
「行。」張導把手機拿出來,「要告訴他什麼?」
「幫我訂機票,飛北京,最好今晚,不要遲於明天中午。」
鎖鏈聲停下。
可門又沒有拉開。
張導還怔忪著,「機票?……成姐,你要回去了?」
「嗯。」成蕓衝張導笑了笑,說:「這幾天麻煩你了,你服務很好,回頭我會跟旅行社說的。」
「哦……謝謝成姐。」張導聲音漸小,她還是有點迷糊,她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
成蕓走到車旁,阿南就站在車門口,她上車,阿南就在門口站著。
「算下錢吧。」成蕓說。
阿南頓住,看著她。
成蕓說:「車錢算好,加上買東西的錢。」成蕓一邊說,一邊彎腰,把旅遊鞋脫了,換上皮靴。
等她換完起身的時候,阿南還站在那,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她。
「怎麼,算不明白?」成蕓側過臉,說:「四天,加上一雙鞋,一套內衣,一盒煙。」她看著他,「多少錢?」
阿南轉頭,他沒動地方,可就是不看成蕓。
他不想走,也不想理她。
張導微微察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小心翼翼地對成蕓說:「成姐,要不我們先走,回貴陽了到旅行社一起算。」
成蕓盯著他的側臉,說了聲好。
車子悶聲上路。
整條道上都沒有什麼人。成蕓手肘支在窗戶框上,一語不發地看著窗外。
張導有幾次從後面探身過來,似乎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可她看見成蕓的臉色,一句話都不敢說,就坐回原位了。
其實成蕓並沒有什麼表情。風吹著,她半眯著眼睛,臉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樣,冰冷堅硬。
她看著外面一晃而過的雜草和樹枝,心裡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想。
車開了一陣子,離開小道,進入盤山公路。
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可天邊並沒有火紅的顏色。山路上視野很好,成蕓就像是看一場慢放的電影一樣,看著天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成蕓的腦中開始胡亂思索,跳躍記憶。
她先想到了剛剛到達貴陽的那天。她還記得貴陽的毛毛雨,街邊的小吃攤,還有砂鍋裡吃一口就險些要了人命的魚腥草。
然後她的思維很快跳躍到明天,她在想,明天的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回到家。回到朝陽公園南路的國際公寓,站在十五層的落地窗前抽煙。
抽完一根煙,再洗個澡,毛毛雨小吃攤魚腥草……還有其他的所有所有,就都忘了。
因為緊,所以旅行的時間往往會顯得很長。其實到現在,也不過是四天——連一個工作周都不到。
想到這,成蕓晃了晃脖子。
這一晃,思緒就斷了。她抬手,看了看表,轉頭,看著旁邊開車的司機。
「你開的是不是有點慢。」成蕓淡淡地說。
「不慢。」
成蕓說:「來的時候你不是這個速度吧。」
阿南緩緩靠了座椅,換了一檔,可完全沒見提速。
「快一點。」成蕓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外面。
「開的不慢。」
成蕓轉頭盯著他,幾乎一字一句,「我說快一點。」
「要快你自己來開。」
張導嚇壞了,她要再看不出來成蕓和周東南之間出現矛盾那就是傻子了。
可她又幫不上忙,成蕓她不敢勸,阿南又不會聽她的話。
車裡氣氛有點緊張。
外面的風在窗口呼呼地吹,成蕓盯著阿南的側臉,阿南盯著前面的路。
半晌,成蕓冷笑一聲,開口:「好,你願意慢就慢,你有本事就把這車開到下輩——」
電光火石,成蕓眼角掃到什麼。
前面十米遠處,是一個轉彎,這是一個大彎,差不多九十度的角。
他們的車靠外道,正準備轉彎。
那是一瞬間的直覺。
阿南也注意到了。
成蕓只說了一半話,胳膊就動起來了——兩人幾乎是同時握緊方向盤,死死地控制方向。
「小心——!」黑暗中,不只是誰大喊了一聲。
與此同時,對面一輛麵包車,壓著線從黑暗中開出,速度飛快!
路面上有一層薄薄的石沙,因為是來往的施工車輛留下的。
咣地一聲!兩車撞了個邊,麵包車撞到山壁上,而阿南的車則是滑向外車道。
「啊——!」張導在後座尖叫。
阿南這車簡直就是紙糊的一樣,太輕了,這麼一滑,瞬間失去了平衡。剛剛的撞擊讓成蕓頭暈目眩,車翻的時候,成蕓只感覺天旋地轉,成蕓緊閉上眼,瞬間抱住自己的後腦,盡可能地團縮在一起。
又是一聲巨響,車徹底側翻過來,滑到路邊,撞上了防護欄。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鐘。
幾秒鐘之後,聲音見息。
成蕓緩緩睜開眼。
她耳朵裡有嗡嗡地聲音,後腦疼痛,可意識還清醒。
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被壓著。
她垂眼,看見身上的那個人。
他閉著眼睛,滿臉是血。
他緊緊抱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