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嵩正美滋滋地喝茶,聽到下屬傳信,差點將茶水嗆進肺管。
下屬只能硬著頭皮重複一遍。
今天一早,黃嵩帳下校尉原衝帶兵巡邏,他們發現一對夫婦的行蹤值得懷疑,乾脆將人抓來盤問。其中,男人一身儒雅氣質,雖說穿著略破舊的粗布麻衣,但問答的時候不卑不亢,顯然不是普通人——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對夫婦竟是滄州孟郡人士——
原衝還以為是奸細,深究下去才知道,男子竟然是孟氏嫡長子孟恆。
不過——
面對原衝懷疑的目光,孟恆苦笑,“那只是以前,如今不過是個連姓氏都沒有的平民而已。”
孟恆被孟氏除宗了,革了姓氏。
原衝一聽這話,拔刀架在孟恆的脖子上,戲謔地道,“孟老賊的兒子,來這兒也不怕死。”
孟恆卻說,“我的母親乃是柳州牧柳羲的繼母,我與柳羲是表親,你當真敢砍下去?”
這份關系是孟恆最後的底牌,他也料定原衝不敢殺。
雖說黃嵩和薑芃姬各有各的算盤,但他們這會兒還沒徹底撕破臉皮呢。
黃嵩不敢殺薑芃姬的表兄,哪怕這個身份還沒得到證實。
咳嗽夠了,黃嵩用帕子抹了抹嘴。
“將人請過來——”
下屬退下,處理公務的程靖才放下手中事宜,問道,“那人是孟恆?”
黃嵩問道,“友默認識?”
程靖淡定地道,“孟恆與靖同一屆考評,原先他是前三甲最有利的競爭者,不過孟恆受其弟弟孟悢的影響,最後考官對他的德行評價極低,導致孟恆連前百都沒擠進去——”
風玨聽到了動靜,他也過來橫插一腳。
“孟恆是家兄的同窗,二人關系不錯呢。”風玨笑道,“若來人真是孟恆,玨能認出來。”
事實上,風玨和程靖都覺得來人真是孟恆。
這會兒正敏感呢,誰沒事敢在黃嵩的地盤冒充孟氏子弟?
不怕死啊。
三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聶洵聽到這個消息,手重重一頓,毛筆險些掉了。
所幸旁人沒有注意他,聶洵很快便調整好心態,裝作沒事人一樣。
孟恆在下人的帶領下見到了黃嵩。
如今的黃嵩已經蓄了胡子,瞧著越發威嚴沉穩。
“草民見過昊州牧。”
孟恆用普通百姓見官的禮節,黃嵩卻嚇得不輕,連忙起身攔住他。
黃嵩笑道,“我與蘭亭情同兄妹,你是蘭亭的表兄,那也算是我的表兄了,何須行此大禮。”
程靖等人坐在屏風後面觀望。
當孟恆進入他們的視線,他們便肯定了孟恆的身份。
雖說多年不見,但孟恆的樣貌沒有多大變化,只是變得更加成熟了,很好認的。
孟恆苦笑道,“雖說如此,但禮節不可廢。”
黃嵩讓孟恆坐在右下首,遲疑地道,“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孟恆知道他要問什麽,不就是懷疑他的來意麽。
“恆已被家父剔除宗祠,如今無家可歸,便想投靠羲表妹。”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可丟人的,孟恆乾脆全說了,“奈何囊中羞澀,拙荊的身子又沉珂。外頭兵荒馬亂的,夫婦二人走不了太遠。聽聞羲表妹即將帶兵馳援合德郡,恆便帶著拙荊趕來這裡等候——”
“嫂子有孕了?”黃嵩一聽,虎著臉問原衝,“你這小子,沒把人衝撞了吧?”
原衝擔心黃嵩安危,所以這次是他親自壓著孟恆來見黃嵩。
孟恆露出一縷寡淡的笑,“原校尉秉公執法罷了,
拙荊並無大礙。”黃嵩卻不能這麽算了。
他派人給孟恆夫婦安排了住所,還找了有經驗的產婆和醫術高明的大夫。
黃嵩看出孟恆的窘迫,主動道,“隻管住下來,若有什麽短缺的,派人告訴我。”
人家一番好心,孟恆也不會不知趣。
不過孟恆心裡清楚,黃嵩對他這麽好,自然是看在薑芃姬的面子上多多照顧他。
“郎君,我們住在這兒?”
孟恆妻子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摸著廊柱向天空望去。
天幕一碧如洗,金燦燦的陽光曬在身上舒服極了。
“暫時在這裡歇腳——”孟恆看著屋子裡的綾羅綢緞、衣裳首飾,再看妻子素面朝天的模樣,扶著她進屋,“你身上的衣裳也舊了,挑幾匹布做幾件新衣,不要虧待了自己。”
妻子摸了摸料子,柔軟的觸感讓她舍不得挪開手。
她這輩子還沒用過這麽好的衣裳料子。
“全是旁人送的,用著不太好——這樣一來,郎君不是欠了人人情?”
妻子忍了忍, 強迫自己將眼睛挪開。
“欠羲表妹的,以後會還。”孟恆笑著拿起一隻雙鳳絞絲金鐲,將它戴在妻子手上,金燦燦的顏色遠比之前那隻當掉的更好看,分量更足,因為鐲子的襯托,越發顯得妻子手腕纖細瘦弱,“以後——為夫會為你掙來更多更多——絕對不會讓你和孩子吃丁點兒虧——”
若不是看在薑芃姬的面子上,黃嵩也不會這麽厚待他。
故而,孟恆很清楚自己欠了誰人情。
妻子笑道,“我信你。”
屠夫的女兒嫁給孟氏嫡長子當正妻,對她而言是天大榮幸,對孟恆而言卻是天大羞辱。
孟恆覺得自己虧待了她,但她卻覺得自己對不起孟恆。
不管怎麽說,他們已經是夫妻,以後要相攜一輩子。
這時候,侍候的婢女在紙門外回稟。
孟恆夫婦一怔——
“這聶洵——夫君認識?”
妻子詫異,他們夫婦剛在這裡落腳,竟有人帶著妻子登門拜訪。
孟恆也疑惑,不過他也打聽過了,聶洵是黃嵩十分倚重的謀士,輕易不能得罪。
“不認識——聶洵的妻子,勞煩夫人招待一番。”
說罷,他對侍女道,“請聶先生在廳內等候,我這就過去。”
聶洵來訪,難道是黃嵩授意的?
懷揣著這種疑惑,孟恆第一次見到了聶洵。
二人隔空對望一眼,彼此都覺得心底泛起一陣異樣的情緒。
剛才隔著屏風,聶洵並未仔細觀察孟恆。
現在面對面,他發現孟恆和他並沒有相似的地方。
他們,真是親生兄弟?